和她這麼直接的開宗明義相比, 我之前的扭捏,倒是顯得很小家子氣。
這樣一想,之後說出的話, 倒也爽利了不少。
“我在這山間住的這般逍遙, 卻爲何要跟你回去?我是傻了還是癡了?”
她嗔笑, 食指輕點我的腦門:“當年才情無雙的國師大人樂正清, 此刻不就已然癡傻了麼?”
我偏過頭, 眼睛卻仍然看着她:“此話怎講?”
語氣雖然強硬,心中卻不免哆嗦——好像。。。真的是忘記了什麼似的。
她依然輕輕的笑着,笑聲輕靈, 宛如六月裡翩翩飛舞的緋紅花瓣。
“樂正清,你難道, 真的把那人忘得乾乾淨淨了麼?”
誰?你說的是誰?
我忘記了何事?
她輕撫我的雙手:“是誰在你活的最艱難的時候握緊你的雙手, 幫你一把?是誰曾經輕輕的
擁抱過你, 叫你不要害怕?是誰爲了你甘願屈居人下成爲別人嫡子,只爲護你母子周全?是誰, 曾經愛而不得?”
“樂正清,你難道真就這麼薄情寡義,有了樂國皇上就忘了他?”
“樂正清,你可問過一句他是死是活?是好是壞?今天是什麼日子?爲何你的寶貝兒子看起來那麼失落?”
“可曾疑惑他爲何至今還不出現?可曾懷疑爲何他人都對那個名字諱莫如深?”
雙手無意識的攥緊了衣襬,用力到甚至能聽見布帛撕裂的聲音。背後涔涔的冷汗, 心裡慌亂的如有鼓擂。腦海裡一寸寸的回憶驚醒, 竟都是那人陪伴在身側的年華暗影。
她, 她說的對。爲何之前我從沒想過這些。
他在哪?怎麼不見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抽回雙手環臂而坐, 陰冷的嘲笑:“樂正清, 你知道的。你都知道的。你只是忘了。”
我惶惶惑惑的搖頭,嘴脣抖動, 言語幾乎碎裂。
“我知道什麼?!我忘了什麼?你究竟在說什麼?!你。。。你莫要再動搖我心智!莫要騙我!”
“本宮騙你?樂正清,你是知道的,我喬阿秋未曾騙過你一分一毫。就算本宮現在早已不是喬家人,但好歹也曾經指天立誓,永世忠誠。換雲國最重言誓的約束神力,而今本宮又貴爲換雲王后,本宮又何苦賭命賠上誓約?樂正清,你知道的,騙你的人是誰?你一直都知道的。”
我依舊目無焦距的望着她,心中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不要聽,不要想,不要信。否則。。。。。。”
否則什麼?這個聲音到底是誰的?到底怎麼回事?
“嘖,這芝神醫果然厲。本宮都說到這份上了,樂正清,你竟還是不能自己想起來。”
她擊掌,門外進來一個穿着奇特的異族男子,那男子將手中捧着的一隻錦盒交給了秋。秋打開錦盒,裡面放着一顆藍色的藥丸和一排泛着銀光的長針。
她將錦盒遞到我面前:“看你的樣子,應該是芝神醫爲你施了忘憂禁術,幫你封住了某一段記憶。換雲亦有禁術,可解’忘憂散’。怎麼樣,樂正清,你。。。想不想知道真相?”
我看着錦盒裡的物什,半晌沒出聲。
“我忘記的,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爲何費心要讓我想起來?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芝先生的醫術天下無敵,秋要解開芝先生封禁的記憶,定然要費上好大的功夫。她定不會做賠本的買賣。
“本宮一開始就說過,只要你出山,回朝。你知曉了真相,就定會回去。”
是麼?定會回去?
她將盒子放在桌上,柔聲說道:“我知,你定是怕我趁着此時害你。放心,你怕我,我便讓我的夫君來爲你施術,他是換雲的王,不會行這種卑鄙的手段害你一個小小的國師,”她笑了笑,語氣充滿嘲笑:“況且,你要是死了,我的仇將要向誰人去報?”
屋門再次打開,進來了一個穿着藏青色長衫的年輕男子,那男子神色恬然,風姿綽約,卻長着一雙駭人的火紅瞳仁。
他踱步進來,對着我淡淡一笑,那一笑如春風,將那雙刺目雙眸的鋒利味道淡去了不少,身上的雍容大氣卻只增不減。看着他,我竟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
“久聞樂國國師樂正清大名,今日一見,竟是名英姿颯爽的佳人,本王仰慕更甚。”
“王。”這是兩國的相交的基本禮節,我再是不願,也要俯首稱臣。
他點頭,側臉看着秋:“王后,本王如你所願。”
秋卻未露出任何開懷的舉動,只將錦盒遞去:“謝王垂憐。”說着,她便垂首退至門外。
王走向我,抽出錦盒內的十一根銀針根根刺進我頭和頸上的穴位。待一炷香之後再依次拔出。針身變成了淡紫色。
他兀自贊嘆:“芝神醫果然名不虛傳。’忘憂散’藥力強勁,寒毒也已解的七七八八。”
他將錦盒遞給我:“你什麼時候想憶起一切,你便將這顆藥丸吃下。它是毒蠱,毒力可解’忘憂散’。與此同時,它還能將你體內剩餘的寒毒除去。”
“芝神醫用燥熱毒物的毒液製成的熱毒也可解我的寒毒,我又爲何要中了你的蠱?”
這蠱可不是能隨便吞下去的啊,搞不好我就小命不保,或是像重風那樣任人擺佈了。
他微微一笑:“你以爲,你的皇上會同意芝神醫用熱毒解你的寒毒麼?況且,我的王后說過,不會趁此機會加害於你。除了解寒毒時必有的疼痛難當,我的蠱便只會救你,不會害你。”
他出去之後,秋便再度進了屋來。看到我手上的空盒子,破天荒的什麼也沒說,只讓我躺好,幫我掖了掖被角。
她俯下身,用溫柔而蠱惑的聲音在我耳邊輕嘆:“睡吧,在夢中記起所有的真相。而後你就會明白,有些時候,使你痛苦難當的,並不是身體的疼痛。而是心痛。”
我順從的閉上眼,沉入深黑的夢中,頃刻間,真相如水般撲面襲來。
那天,在至陰之水的浸泡之中,我失去了意識。待到睜眼醒來之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副全然陌生的面孔。
我卻知道,這溫暖的懷抱定然是禮正的。
他抱着奄奄一息的我,氣的全身顫抖,脣色青紫,眼眸中盛滿了痛楚和驚怒。
看到我睜開眼,他的臉上掠過一絲驚喜的神采:“你醒了?清兒,你。。。能不能看見我?”
我吃力的對他笑了笑,嘶啞着聲音:“你來了。”
他似是鬆了好大一口氣,連連嘆道:“那就好,那就好,能看見的話,那寒毒就並未入腦,還有得救,有得救。”
只是我知道,我看見的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像,並不清晰真切。
他從袖裡掏出一個錦囊,從錦囊裡拿出一顆藥丸來,餵我服下。身體裡徹骨的涼意散去了不少,也多了點力氣。呵,果然是好藥。
“重少俠說你身中寒毒,雙手手腕又被割開放血。我雖不知如何解毒,但這‘回魂丹’是極好的,可以暫時救你性命,補你虛體。待到我將你救出去,我就是求遍天下名醫,也要將你治好。”
重風聽聞,亦走到我的面前,面容蒼白:“看你被帶入王宮地底,我便出宮找尋能救你的人。恰好在邊境巧遇樂將軍,便將他易了容貌,帶進了宮來伺機救你出去。至於那九十萬大軍,其關乎樂國安危,則由扮成將軍的喬兄帶着,正在趕來的途中。”
我看着重風,鄭重的道謝:“謝。。。。。。”
他出手止住我的話頭:“國師大人不必多禮,你身體極度虛弱,還是儘量少開口說話爲妙。”
看我仍然看着他,他苦澀一笑:“放心,大不了我只是蠱毒發作而已。我對這人生,實在無甚掛念。”
“他竟放任你被如此對待我竟。。。我竟放心把你交給他!!”禮正雙目通紅,隱有恨意。
“是我騙他。。。在先。。。。。。”
他閉上了眼睛,不再看我,卻有喃喃低語傳入我的耳中:“你何苦還念着他。。。我又何苦。。。。。。”
他的睫毛微顫,似有溫熱的液體落在我的臉上。
一旁的重風拍拍他的肩:“將軍,此時將國師大人安全送出纔是要緊,其他的,等以後再說吧。”
禮正點點頭,重新振奮了起來:“剛剛是我失態了。重少俠,你有何高見?”
“我將你易容之後偷偷帶來,大長老並不知曉,他只以爲你現在還帶着九十萬大軍連夜趕來。大長老要留着國師大人談條件,故而暫且並不會傷她性命。而現下換雲國王和王后都不在宮中。重風以爲,趁着大長老還未警覺,帶着國師大人偷偷逃離此地,乃是上策。”
禮正皺了皺眉,凝神深思:“此地險惡,且又是敵人腹地,憑我倆之力可能並不能護清兒周全離開。不若。。。等到大軍到來之時,我們再裡應外合,一舉擊破?”
重風急道:“這寒毒兇狠非常,拖一天便險一分。以國師大人目前的狀況,只恐怕。。。。。。”
禮正點頭:“也是,應及早將她送出去纔是要緊。你看,不然我們通知喬影先過來?”
“那你們豈不是正中了大長老的計策?沒了喬兄坐鎮,這九十萬大軍只怕會與之前那二十五萬的大軍一樣,平白的落入敵手,在被下了蠱之後,成爲敵國的軍隊!”
屋門陡然開啓,門口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禮正和重風齊齊驚慌的回頭。
臨淵冰涼的聲音傳來:“樂禮正,你以爲,你們還能逃得出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