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料到, 禮正的死對你的打擊會很大,所以纔會自作主張央求岳丈爲你施了忘憂禁術。沒成想,還是被他們趁機解了。不過這樣也好, 至少你的寒毒也解了, 我也不用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在黑暗, 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但那雙眼裡的哀痛我還是看的清清楚楚:“你知不知道, 有的時候你的表情會很困惑,像是就要想起了什麼,又像是在自我壓制着自己的想法。每當那個時候, 我都會很害怕,害怕你會突然想起所有的一切, 然後大聲的質問我當時爲何不救他, 質問我爲何要用不現實的夢境困住你。每天每刻, 我們越幸福,我就越痛苦。那幸福, 就像是偷來的一樣。”
臨淵說的一點都沒錯,其實忘憂散的藥效如果沒有我的自我暗示哪有那樣的強烈,我本早就該清醒,只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那些在心裡阻止我進一步探究真相的話語,其實都只是我逃避的聲音罷了。我怕的甚至連心兒都不敢見。我們的幸福都是偷來的, 從禮正那裡, 從心兒那裡, 從萬千的樂國子民那裡偷得來。然後自欺欺人瑟瑟發抖的躲在山中不聞世事, 以爲這就是一生一世。
他伸出手來罩住我略有些顫抖的指尖, 長嘆一口氣:“清兒,其實那天, 換雲國的王和王后也找我談過了。”
我一驚,心中一涼。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禮正的事,那麼其他的事我也不能再瞞你。”
“他們給了我們三個月的考慮和準備的時間,三個月之後,就會把我們的藏身之處泄露給正在國內四處找尋我們的所有勢力。”
我點點頭:“的確是他們會做出來的事情。”這樣千方百計的忙活,又是治療我的失憶,又是秘密談判什麼的,不都是爲了要逼得我們出去麼?不過既然換雲的人能夠找到我們,只怕不等這三月之約的結束,樂國內也有人能夠找到這裡。
他繼續說道:“已經有暗衛在暗中悄悄找到了我,跟我說了現在兩國大致的形勢。樂國之內,慕容家族以權勢暫且壓下我們失蹤的消息,只說你再次去了蒙山秘密祭天祈福,而我是前往了邊界督戰。國內的大部分兵權和部分政權都已被母后牢牢掌握,至於你和樂禮正的那部分勢力,喬影正在苦苦支撐。據說,慕容家族怕已是起了立我的長子爲帝,以作爲傀儡皇帝的念頭。”
“但是禮正戰亡的消息已經被慕容敏放了出去,而樂君心失蹤的消息亦被其泄露。慕容敏現今利用她禮親王府當家主母的身份派人四處查找他的行蹤,說是要讓他繼承禮正的王位和軍權。但我覺得她對樂君心沒這麼好心。”
“至於換雲,大長老雖死,但還有其他四位位階較低的長老與換雲王一同掌權,加之國內追隨大長老的民衆甚多,王和王后現下處境堪憂,所以喬阿秋纔會那麼着急的想讓你恢復記憶。”
“邊疆那邊的戰事現在怎麼樣了?”
“邢將軍確實是位優秀的將領,邊城被他守的極好。只是禮正那一百萬兵士,現在也剩不了多少了。算是兩敗俱傷罷。”
果然,大長老的計策雖未能全部得逞,但卻利用空隙給了樂國重重的一擊!
的確,我們躲在這裡,不管是對換雲還是對樂國來說,所有的矛盾只能暫緩到一觸即發的地步,而不會有任何實質上的解決。
他定定的看着我,聲音有些顫抖:“清兒你說,我們該如何是好?”
黑夜中,我們雙手相握。我雖怨過他,也恨過我自己,但我們終究是彼此最親近的人。這麼多年來,恨也罷,愛也好,對自己來說,對方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原以爲,我們是能這樣生活一輩子的。就算是苟且偷生,我也十分願意。
只是現在,當一切權謀伎倆全盤攤開在我們的眼前,這才明白,我們的生活,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我垂下了眼簾,不敢再看他:“回去罷。終究是。。。逃不掉了。。。。。。”
他的嘆息長久的迴響在我耳邊。那一夜,我們睜着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彼此,誰都不想錯過對方的任何一個表情。
只是因爲知道,我們,再也盼不到天明。
第二天我們四個坐在桌邊吃飯,芝先生照例在不停的講冷笑話活躍氣氛,心兒也主動與臨淵打起了招呼。
臨淵笑了笑,終究是對他開了口:“樂君心,你。。。想不想出去?”
芝先生停下話頭,滿臉戒備的一把摟過心兒的身子嚷嚷道:“樂臨淵你想幹啥?!我告訴你!你不準把我的好徒兒趕出去!否則我就下毒毒得你一輩子不舉!!”
= =這個老傢伙,你腦子到底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臨淵頗不自然的咳了一聲:“岳丈,小婿不是那個意思。您。。。您別激動。”
我安撫的對芝先生點點頭,他這才放開了心兒繼續啃包子,不過表情卻添上了一絲狐疑:“喲~~你們小兩口終於和好的啊。”
心兒面無表情的低頭喝了一口粥:“師傅你沒成過親,這就不知道了吧。俗話說,夫妻嘛,都是牀頭打架牀尾和的。我們不必太過驚訝。”
“噗~~~”我被心兒震的狠狠的噴了一口粥。我靠你個仙人闆闆!你小子才九歲吧才九歲吧才九歲吧?!你丫要不要這麼早熟啊!!!
臨淵被這兩個沒臉沒皮的一老一小這麼一刺激,本來想了好久的話突然就不知道怎樣繼續下去了,只好求助似的看了我一眼。我沒辦法,只得清清嗓子引起他倆的注意,以示我有話要講。
“孃親,你不必說了。自從您恢復記憶之後我就知道,我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了,”心兒睜着大大的眼睛,認真的望着我:“終歸是要回去的不是嗎?心兒已經長大了,至少能夠保護自己了。孃親你莫要擔心了。”
臨淵讚賞的看着心兒:“很好,不愧是禮正的孩子,你。。。很好。”
心兒驕傲的挺了挺胸,一副很自豪的樣子。
芝先生卻皺起了臉,筷子一扔就開始大聲嚷嚷起來:“樂臨淵回去就算了,他終歸是皇帝,爲什麼我的義女和徒兒也要跟着你回去!你們別以爲能瞞得住我這個老頭子,丫頭的身份明明就拆穿了,她再也當不了國師了!還有這個小兔崽子!我還沒有把全部的技藝都傳授給他啊!他怎麼能回去?!不要不要~~你們回去了誰陪我玩?”
心兒把碗一擱,眼一橫:“再吵吵就不讓你吃飯!”
芝先生立馬乖乖的閉上了嘴巴,只是依舊拿眼哀怨的望着心兒。
心兒口裡叼着根筷子皺眉道:“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回去?”
芝先生聽聞此話,那頭搖得就跟撥浪鼓似的。也是,就算芝先生要跟着我們一起回去,我和臨淵也不會願意。畢竟朝堂兇險,芝先生雖厲害,但我們還是不想把這個有恩與我們的老人家拖下水。
“不要不要,我纔不要跟着你們回去。想我這麼品格高雅,武藝超羣,毒力無雙的世外高人,最流行的活法就是孑然一身雲遊四海,怎麼能像那些俗人一般入得紅塵市井之中呢?哎呀不妥不妥,非常的不妥啊。”
我們三人齊齊望他翻白眼,我們也想到他會拒絕,但沒想到他拒絕的理由是這麼的。。。彪悍。
“不要臉。”心兒小聲的替我和臨淵說出了潛藏的心聲。
“不過怪老頭,難道你真的要離開我們?”心兒偏頭不看他,可說出的話明明就是捨不得的樣子:“你。。。你可別後悔啊我說,我回去了可再沒功夫去你那了,你也再也吃不到我做的飯了啊。”
“唉。。。。。。”芝先生長嘆一口氣,淚眼花花的望着我們:“我可真是養了一羣白眼兒狼啊。這樣吧,我就犧牲一下。我跟着你們一起回京城,不過我不進內城,你們在郊外給我買幢小屋子,我在田裡搗鼓搗鼓草藥。要是你們有心呢,沒事就來看看我吧。要什麼毒藥也跟我說,我那邊害人的東西多着呢。”
聞言我們大喜,臨淵連聲答應:“好好好,岳丈您能跟我們一起回去就好,就好。”
心兒卻依舊嘴硬:“哼,你的毒術我已經學了七七八八了,纔不要你的藥呢。”
不過芝先生剛剛的話也真是說到了重點,我將以什麼身份再次回到朝中呢?而心兒,失去了禮正,在禮親王府中將如何自處?我擡眼望着臨淵,等他說出自己的安排。
“樂君心,你是要回王府去繼承你爹的王位呢,還是跟着我回宮?”臨淵望着心兒問道。
心兒擡首,目光清澈的望着他:“跟你回宮?以什麼樣的身份?”
“我不和你繞圈子,就這樣直說罷。你是禮正的兒子,我欠他太多,我也答應了你孃親要好好待你。所以,”他微眯了眯眼睛:“我可以昭告天下,其實你是我的骨肉。”
“我說過,我樂君心此生只有一個爹爹,我想你並沒有忘記吧?八伯。”
臨淵沉吟了一下:“不然,你以爲你娘能以什麼樣的身份回到朝中?朝中現在估計有不少人已經知曉你孃親的女兒身份,也知道了你是她和禮正的兒子。可是,如果我站出來,說其實你是我和清兒的私生子,清兒爲了隱藏自己的身份,萬不得已纔將你交由禮正撫養。再來,我便可順利迎娶你孃親回到後宮,繼續暗中參與朝政。這樣,你們的迴歸,不都是順理成章的事了麼?”
心兒面上閃過一抹不快:“好。可是你要知道,我永遠不會喊你爹爹。”
臨淵瞭然的點點頭:“喊我父皇便可。至於你想要什麼樣的位置,全憑你自己謀劃。我不會干擾,卻也不會幫你。”
“很好,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