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話, 躺在牀上的重風呼吸的頻率稍微變了一下,然後他緩緩的睜開了雙眼。現在的他似乎很難看清人了,兩眼茫然而無焦距的對着我站着的方向努力看了一會兒, 這才擠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國師大人。”
我蹲在他的榻前笑道:“現在也只有你肯喊我‘國師大人’了。別說, 你這一喊, 我還真是懷念的緊。”
他復又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顏, 即使憔悴不堪, 也依稀能在他的臉上找出一絲往日的神采:“那我可還要多喊幾聲,趁着。。。還有機會的時候。。。。。。”
這番話說的實在是低沉,我忍住了心酸認真道:“重風, 我以樂正家族第十一代的家主身份發誓,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也不許你死。”
他虛弱的連咳嗽都有些氣喘難當, 芝先生連忙上前又給他施了幾針, 暫且穩定住了他的狀況。
“我不死, 難道。。。要留着給那個狠心的女人去死嗎?她活的那麼痛快,難道連死都要死得那麼輕鬆?那她豈不是把所有的好事都佔盡了?我就要先她一步。這樣, 她纔會知道自己錯了,她纔會。。。纔會意識到自己當年錯的到底有多麼的離譜。。。。。。”他悽楚的笑了一下:“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她當年既然選擇了仇恨與殺戮,那麼現在落到了這樣一副田地,便也怨不得其他什麼人。”
一字一句,字字誅心。
他的嘴角又溢出了絲鮮血, 芝先生皺眉:“行了, 你說她的是執念, 你自己的想法又何嘗不是執念?重大俠, 算我這個老頭子求求您了, 您就別在這麼折騰自己了。”
芝先生一拍大腿:“嗐!看你現在這樣兒!就算你不再折磨自己了,就這麼老老實實的養着, 我看你啊,也活不到下個月!”
重風聽聞,淡淡的笑了一下:“是麼?”說完,便又迷迷糊糊的昏了過去。只是嘴角還彎着個好看的弧度,竟像是極開心滿足似的。
很多年之後,當我身處與重風一樣的困境時,我才終於明白了他這個笑容的含義。
我們分開,僅僅是因爲生死。
我還能等着你和我一起走向那個共同的結局。
這樣多好。
很久沒回國師府了,因此在看望完重風之後我並未急着離開,而是在府中四處轉了轉,順便檢查檢查心兒最近的功課怎麼樣。
國師府還是那個老樣子,房子是房子,花草是花草的。管家王伯知道了我要回府的消息,上趕着差廚子給我做我愛吃的菜,吃飯的時候站在我身後不停的幫我佈菜。
“老爺,不,娘娘,您吃這個,您以前不是最愛吃紫燕雞的麼?”
“還有這個,東坡肉,東坡肉,是李嫂親自燒的。”
“嚐嚐這個水晶餚蹄,小公子也喜歡的緊呢。”
我拉着他在我身邊坐下:“王伯,我都說了,您跟我們一起坐着吃吧!幹嘛還老站着?”
一旁伺候的小丫頭頗有些眼色勁兒,趕緊盛了一大碗飯上來,又趕忙的添了一套餐具。
他急的連連擺手:“不成不成,這成何體統!老奴服侍了老。。。娘娘都二十幾年了,難不成越老越不分尊卑?”
“您老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麼服侍我,就不怕我折壽?”
“不敢不敢,”王伯嚇的連忙彎腰就想跪下,給坐在一旁的心兒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芝先生有些急了,一把按住王伯的肩膀就把他給結結實實的按在椅子上了:“你這個老古董!年齡沒我大,規矩還真不少!你看這叫吃飯嗎?!讓來讓去的,麻煩的要死!你就安生會兒,讓你家主子吃頓輕鬆飯吧!你比我明白,那宮裡就是個規矩比天大的地兒!現在丫頭回家了,你就不能讓她放鬆放鬆?非得整這麼些有的沒的?你比我更清楚你家主子是什麼樣的人吧?”說罷,又捲起袖子,抄起筷子開吃起來。
王伯這才安靜了下來,剛捧起碗就又放下了,對着我一個勁兒的抹眼淚:“老爺。。。娘娘。。。。。。”
我“噗嗤”一笑:“得了得了,您老就喊我老爺吧。都已經喊了這麼多年了,改什麼,”看他又想說什麼,我連忙接道:“反正在家裡,又沒的什麼外人。”
他一邊點頭一邊喃喃道:“是是是,對對對,在家裡,在家裡。”
他說着那眼淚就嘩嘩的流:“老爺,您不要嫌老奴迂腐,也不要嫌我太羅嗦啊。我不是。。。我這不是高興麼?您這麼久了,纔好不容易回府來一趟,現在嫁到了皇宮裡,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回來。我們。。。府上的下人們聽說您要回來都高興壞了,李嬸她們爲了給您做菜,天不亮就跑到集市去買最新鮮的食材了。還有這些個婢女小廝們,一個個都連夜把府裡從裡到外從上到下的徹底打掃了個遍,就連那窗戶紗屜子都給換了新的,您以前最喜歡的顏色。我。。。我激動的一夜都沒睡成。。。。。。”
他還沒說完,就已泣不成聲,哭得像個小孩似的。在下面站着的婢女們也一個個眼睛通紅的低聲抽泣着。
是啊,這裡是我的家啊!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國師府!皇宮再奢華,那只是個鳥籠子罷了。這些人,這些我喜歡的,陪伴了我這麼久的人,一個都不在那個寂寞的宮廷裡。
我夾了一筷子鵝腿肉給王伯,忍着顫音說:“吃菜,吃菜,王伯您吃。”
他拿着筷子的手顫抖着:“我們就是想要趁着還有機會,好好服侍服侍您。像從前一樣,把您服侍的好好的,要什麼有什麼。老奴今年也快七十了,不知道。。。不知道還能遇到幾次您回來的機會。。。。。。”
聽到這兒,我再也忍不住了,扔下筷子捂着臉就開始放聲大哭,邊哭邊衝王伯發脾氣:“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您老說這麼些傷感的話給我聽做什麼。聽得我心裡難受死了。存心想要讓我吃不下飯還是怎麼的?”
王伯在一邊也跟着哭道:“是是是,是老奴不好,老奴不該提的。您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芝先生一邊吃的滿嘴冒油一邊提着筷子罵他:“你個老小子,你看着清兒從小長到大,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個一惹就哭的脾氣。看看看看,哭成這個樣子了,都抽氣兒了,我看你怎麼收場!”
心兒橫了一眼芝先生:“吃你的飯去,沒事兒在這而幹什麼瞎煽風點火的?怪老頭你吃飽了是不是?”
芝先生脖子一縮,不說話了,把臉埋在飯碗裡猛扒飯。不時的再往我和心兒的碗裡扔一塊肉,心兒一臉嫌棄樣的挑挑揀揀的吃掉了。
這一頓飯吃的跟打仗似的,雖然吃的挺多,但消耗的跟多。說實話,午飯之後的我比午飯之前更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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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九果然十分的有效率,這不,太陽才往西挪了不大的地兒,他就領着一幫人回來了。四個暗衛擡着一頂樸素的小轎子,看到我,多遠就奔了過來。
“家主!”
我亦有些激動:“人找到了?”
小九用力的點點頭:“哎!找到了!就在郊外的小樹林裡,她體力不支,在暈過去之前爬到一棵樹上躲起來了。”
我說怎麼一直都找不到的,敢情這顧姑娘是把自己給藏起來了啊,真蠻聰明的。
我點點頭:“等你們老大回來,我叫他好好犒勞犒勞你們。”
小九跟身後的暗衛們都顯得很是開心,連說:“謝家主誇獎。”我身後的心兒伸手示意他們將轎子裡的人移到距離重風很遠的東廂房去。
待得婢女幫她好好的洗了個澡,換了件乾淨的衣服,芝先生便進屋去替她診治去了。
我則領着心兒去了書房,美名其曰——檢查功課。
心兒一臉鄙視的望着我,咋咋嘴巴:“孃親,我可聽說您小時候的功課不大好啊。。。。。。”
“你聽誰說的?”我一叉腰,裝作很有氣勢的樣子。
誰知這樣子根本就嚇不了他,他無語:“爹爹以前經常說,還有父皇,偶爾太后娘娘也會跟我說說。”
我扶額,他們肯定在背後感嘆:這清兒功課慘不忍睹,幸虧她兒子沒隨她。
“他們就在我面前感慨啊,您居然能生出我這樣的聰明兒子出來,”他一託下巴:“唔。。。肯定是爹爹教育的好,跟孃親您沒啥關係。”
我被他氣得差點背過氣去,這娃才九歲啊!我就管不了了?!我怒道:“個小毛孩子,孃親的功課不好就不能考你了?你答又不是我答,我只要負責問問題就好了。”
這小子繼續斜着眼睛鄙視我:“孃親,宮裡的夫子都考過我了,我每回都是答的最好的。”
我給他氣的,這小子還真招搖,跟禮正小時候一個德行,以後吃虧的保準還是自給兒,我得挫挫他的銳氣!這樣一想,我一揚頭,用眼角兒看他:“答得最好有什麼用?你仔細着點,不然保不準哪天誰能暗中給你使個袢子,摔不死你。”
心兒輕輕的笑了笑,不知爲何,那笑容竟令我有些心驚肉跳。
我剛準備問他什麼,芝先生便差了人過來通知我——那個姑娘要見我。
我便暫時放下了心兒這邊的事情,先趕去了東廂房。我一邊走,一邊想着回宮之後得找個機會跟心兒好好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