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很暗, 到處都垂掛着用來擋光的黑色幔帳。這棉被,這牀,這擺設, 都是我以前臥房的風格樣子啊, 唔。。。我現下八成是住在自家的國師府裡吧。我眨眨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適應了這樣黑暗的環境, 然後就看到了趴睡在牀邊的心兒。
他軟軟的頭髮披散着, 遮住了大半張的臉,一看就知道是爲了照顧我而無暇分心梳洗的樣子。他的一隻手緊緊的攥着我的手,像是怕在睡夢中不小心丟掉了一樣。我看到他連睡覺都是皺着眉頭的樣子, 不禁輕輕的嘆了口氣:【這孩子,這纔多大啊就一天天的愁成這樣, 漸漸的沒了一點小孩子的活潑樣子。萬一我這要是去了, 他。。。。。。】
我這口慢悠悠的氣還沒嘆完, 就聽到幔帳的外面響起了一陣輕悄悄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來人撩起了幔帳,如星的眸子只定定的看着我。
“家主, 您醒了?”他小聲的哽咽着問我。眼淚珠子砸在牀邊的褥子上,在寂靜的夜裡發出特別大的聲響。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喬影哭。他眼看着都快四十的人了,在我面前這樣哭着,我心裡感覺十分的過意不去。
聽到聲音,心兒猛的坐了起來, 慌張的揉了揉眼睛便也定定的看住我。他想撲到我懷裡卻又怕再弄傷我, 手足無措了一會兒, 便將小臉埋在我的掌心中低聲的嗚咽, 一邊哭着一邊一疊聲的喚着我“孃親孃親”。他的眼淚太燙, 燙的我都覺得手心有些個疼了,心裡散發着一陣陣的苦意。
“你們都守我這個睡死了的人幹嘛?怎麼一個個的都不去休息着?心兒, 你的傷勢怎麼樣了?你不是還要繼承你父皇的皇位的麼?可不要先把自己的身體折騰的扛不住了啊。”我啞着嗓子,說出一大段自以爲很輕鬆的話語,眼睛卻有些不聽話的泛着酸意。
心兒不說話,只是哭,而喬影本就是個不怎麼說話的人,此刻就更是顯得沉默。
空氣裡都瀰漫着一股子傷心欲絕的氣味。
我們都知道結局是什麼,卻都不敢說。
又有一個人掀起幔帳輕輕的走了進來,是一個很嬌小的小丫頭,端着一盆水,盆沿上搭着一條巾子。等到她走近了,我才認出那是心兒的貼身婢女琪丫頭。
心兒擡起頭來,用手胡亂的抹了把臉,接過琪丫頭手中的盆:“你去叫廚子準備些白粥和小菜來,順便告訴芝先生我孃親醒了,讓他過來看一看。再派個人去宮裡通報一聲。”說着,便擺擺手叫她下去了。
心兒將巾子放到水裡泡了泡,而後擰乾了疊起來鋪在我的額頭上,換下原來那條已經不大涼的。巾子很冰涼,貼在額頭上,一點點的抽去我身體裡的燥熱,降下了不少的熱度,連帶着頭疼也緩解了不少。
做完這一切,他便將手指搭在我的腕上,替我號脈。隔了許久,纔將我的手重新放回被褥之中,他卻不再敢迎上我的目光。
我也不問他,只說:“我睡了幾天?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家主,您睡了四天了,現在是丑時。”喬影在一旁恭恭敬敬的答道,有些忐忑不安的看着心兒,似在猜測他剛剛號脈的結果。
“哦,”我應了一聲:“睡了這麼久了啊,我要說其實我是被餓醒的,你們信不信?”
可他們壓根就不爲我這樣的蹩腳笑話所動,心兒只是板着臉,喬影也只是算給我面子,只輕輕的“恩”了一下罷了。
“現在外面的局勢怎麼樣?你父皇他如何?”我略有些躊躇的問了一聲。
心兒卻突然變得很暴躁的樣子,猛的一撩牀前的帳子,有些發怒道:“娘您到底想幹嘛?!您都成這樣了還想管些什麼事兒?!”
我擡眼看着他來回踱步的樣子,不得不說,心兒偶爾流露出來的一些氣質的確跟臨淵很像。
喬影抓着心兒的臂膀,低聲喊了一聲:“小公子。”
心兒略頓了一頓,冷靜了下來:“娘,剛剛對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要衝你發脾氣的,我就是有些。。。難受。”
“恩,我知道的。”我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過來。我緊緊的攥着他的手,心中嘆息。
“心兒,你也不小了。既然你已選擇了今後的道路,孃親也不大好勸你。你也親眼看到了娘之前的一些遭遇,也該明白你以後的路該有多麼的難走,”我停下來喘了口氣:“娘盼着你能無拘無束的生活,做個有心的人,像你爹爹盼望的那樣。可那終歸只是我和你爹的一個不切實際的念想罷了。那麼作爲一個過來人,我以一個政客的身份告誡你,要想守護自己珍視的人,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得懂得狠下心來取捨,時時刻刻都要保持冷靜。千萬不能讓感情擾亂了理智,你明白了嗎?”
他連連點着頭,哽咽道:“兒子明白的,兒子都明白的。。。。。。”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我口中喃喃,心中卻萬分酸楚。
心兒擦乾了淚回答我之前的問題,聲線平穩,語句清晰:“宮裡現下已經安定下來了。我們離開地牢的同一天,還沒等我們辦他,慕容詢便已經自縊於家中。慕容一族便也跟着倒了,父皇派人抄了他們的家,全族皆貶爲庶民,永世不得爲官。現下四大家族剩下的只有冉家了,十二皇叔已經率着族中爲官者自請削去官職。父皇昨日已經準了,只保留下了寥寥幾個爵位作爲皇家封賞。朝堂衆臣亦幾乎從上到下換了個遍,現下掌實權的都是父皇和我們這邊的人了。”
“至於換雲的那些反叛勢力以及舊部長老,沒了慕容家在背後的援助,已經戰敗。王和後已經將降書交予了喬影帶回國內,表永世稱臣再無侵犯,並且下令全國取消修習禁術。父皇開了邊界,讓換雲的民衆也有機會能夠進入樂國進行貿易。換雲的百姓有足夠的銀子能夠活下去了,便再不會做出鋌而走險的事情了。”
“另外宮中的那些個娘娘們,有子嗣的都提前去了皇子或公主的封地生活,沒子嗣的也都搬去了紫蟠城的行宮之中。錦衣玉食,安度餘生。”
我聽了這句話,突然間就有些傷感——快要死的人大概都是這樣容易傷感的。
錦衣玉食,而後寂寞的安度餘生,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夫君。這樣的生活,就算極盡富貴,也真的好嗎?但是愛情卻是極其自私的,兩個人之間註定容不下第三個人。只是,我也是就快要去的人,臨淵何苦如此。。。。。。
心兒攥着我的手更緊了一些,寬慰道:“孃親別難過,您不會有事的。重風和阿布洛麗不也活下來了麼?等怪老頭研究出了新的藥方,這蠱毒說不定就能徹底給解了。”
我淡淡的笑了笑:“恩,孃親對芝先生有信心。”
心兒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臉,俯下身“吧唧”狠狠親了我一口,繼續說道:“對了,以前跟着太后娘娘的宮女紫荇每天都會差人過來問一次您醒了沒有,說是楊喜有要事要回報給您。”
“楊公公現在情況怎麼樣了?”我始終沒法忘記那個老人爲了勸阻慕容敏,而被鞭子抽到只剩了半條命蜷縮在地上的樣子。
心兒嘆了嘆:“父皇怕他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說,所以沒將他怎麼樣。只將他和紫荇、紫珠三人軟禁在了原來了宮室裡,差了太醫用藥保着他的命。”
“恩,改明兒叫他過來一趟吧,趁着我還有些精神,把最後的事情都處理完了。”
“娘!”心兒喊了一聲,皺緊了眉頭,似是對我這樣狀似一眼的說話方式很是忌諱。
我搖搖頭:“好好好,是娘不好,是娘並不會說話。呸呸呸,犯了忌諱的話都被吐掉!這樣成了不?”
心兒不不情不願的點點頭。
我側過頭衝着一直站在牀邊的喬影笑了笑:“影子,這次的事情能夠順利完成你功不可沒。辛苦你了。”
他卻突然重重的向我跪了下來,鄭重的磕了三個響頭:“家主,喬影希望能夠一輩子作爲您的影子活下去,一輩子爲您分憂解難,一輩子。。。跟在您的身後。兄弟們一也都是這樣想的。”他的聲音顫抖,卻是一字一頓,清清楚楚。
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他跟了我這麼多年,在我的心裡,他不僅僅是個貼身暗衛,更是個像長兄一般的存在。我甚至還沒看着他成親,又怎麼能忍心離別?
看着他的神色愴然,似有些欲言又止,我垂下了眼簾:“還有什麼?說吧,別吞吞吐吐的。”我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
喬影垂下頭沒說話,似是在斟酌着要如何開口。
心兒彎下腰,給我重新換了一次額頭上覆的巾子,這才慢悠悠的開了口,極不情願的樣子:“蘇青。。。她一直跪在府外,央求着想見您一面。怎麼趕都趕不走,已經跪了整三天了。”
見我一面麼?
阿青,若我們見了面,你會說些什麼呢?
我又要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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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上方的幔帳,一時無言。只聽到喬影的話語聲聲的傳入我的耳朵裡:“屬下是想問您,是將她按作家法懲處,還是。。。。。。”
家法麼?
背叛家主者:或是死,或是逐出家門,永世不得踏入一步。
我又開始覺得頭疼和乏力,一陣陣虛弱的感覺不斷的襲來,意識開始渙散之前我掙扎着說道:“讓她進來罷,有些話,還是要當面說清楚了纔好。”
這近二十年的相伴,是否真的寥寥幾句話便能說的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