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圈哥,美國又來消息,丁家二少一直被禁足在克利夫蘭郊外的療養院,沒有見過外人。”
靳正雷疲倦地把臉埋進掌心。
“丁家小姐生活一如既往,沒有特別處。或者,再把她和姚令康‘請’來問問詳情?”何平安小心提議。
靳正雷揮揮手製止。“姚令康不似外界傳聞的那樣廢物,差不了他繼母的兒子多少。將來姚家爭產,鹿死誰手尚未知。我樹敵已經太多,不能再多結仇,將路全部堵死。”
他想想,又吩咐,“姚丁兩家聯姻,幫我送一份大禮去。”
何平安會意,“想來丁家二少會回港觀禮?那我們跟着他就是了。”
靳正雷回憶那年在寧波街,丁維恩坐在賓利裡離開,美若情深款款不捨相送的目光,他合掌,將關節掰弄得劈啪作響。
何平安知他手癢想揍人,理智地保持沉默。
喉間一口鬱氣幾經辛苦才化爲虛無。靳正雷問道:“電影公司最近怎樣?”
“有幾個怕醜,不肯拍。只有董蔚蔚話語鬆動,想來再逼兩步會應承。”
“準備份厚禮給董小姐送去,其他人,你看着辦。怕什麼來什麼。”
何平安道是,見靳正雷起身,他猶豫道:“小鳳姐,最近……好似和鯉魚門酒家的……”
靳正雷拿了外套,“不用和我說這些,養她是給阿若面子,其他和我無關。”
回到寧波街,七姑迎他進門:“靳老闆回來了。”
靳正雷停下腳,“七姑,你今日這樣開心?”
七姑一滯。今早去買菜,丁家的傭人等在街市她常去的肉鋪,得知小小姐最新消息,一日合不攏嘴。
她收起笑,解釋道:“小美小姐今日會講整句話了,問我可不可以去院中玩。”
小美先學會走,遲遲不肯開口說話。會叫人後,也只愛發單音。
靳正雷臉色更加沉鬱,嗯一聲便往樓上去。
美若的房間依然舊時模樣,長窗對着後院的雞蛋花樹。他那時在工人房,甦醒後轉頭,第一眼便看見她着白色睡衣倚窗的影子。
靳正雷拿半滿的午夜飛行在枕被上噴了噴,抱着和她一樣香的枕頭準備入睡,但是輾轉難寐。
想象觸及她睡衣下光潔的身子,回憶她在他身下,軟乎乎滑膩膩,生澀地蹭他。靳正雷掀被下牀,開車到了譚笑家。
譚笑方起身,慵懶地打哈欠。靳正雷上前將她按在牀上,撩起她睡裙深入進去。
譚笑的臉被捂在枕頭裡,悶聲呼痛,被他狂抽幾十下,軟了身子,罵道:“癲人又拿我來發泄!”
他不理,發狠地進出,直到全部釋放,這才抽身。
點燃一支菸深吸,沒有輕鬆後的暢快,反而更加空虛。
譚笑幫他取下套子,倒出液體抹腿。
他罵:“變態!”
她乜他一眼,繼續拍打小腿皮膚。“不及你。又是吃西餐,又是送鑽戒,十來歲小妹妹,你也下得去手?飛了就飛了,放人一條生路,也是積福。”
“你講多一句試試?”
譚笑收笑,同時收聲。
與此同時,小美玩累了,疲倦地偎在七姑懷裡打瞌睡。七姑眉花眼笑,悄聲道:“小美小姐,姐姐又回學校讀書啦,開不開心啊?等我們小美小姐長大,也和姐姐一樣,讀書做功課,和同學一起玩好不好?”
大洋彼岸的美若遠沒有七姑想象的幸福,她焦頭爛額。牛津的導師難得上課,上課只列出一排書單,偶爾開口,那抑揚頓挫的牛津腔總讓美若好一番揣摩。
她應付得筋疲力盡,還要應付方嘉皓。
方嘉皓有無數約會理由,新生舞會,華誼會,聖誕夜餐舞會,新年音樂會,甚至聖瑪麗教堂的禮拜。
他又來敲宿舍窗門,美若砰砰關窗。“你很煩。”
她刷牙,含一口牙膏沫對戴妃訴苦:“世上雄性動物是否都是這樣討厭?戴妃,你的追求者是否也只出於□的目的?”
戴妃玩水。
“我後悔修藝術史,從小至大,只鑑賞過行爲藝術,瘋了纔去挑這樣一門學科。藝術史是露薇那種家世的女孩的必選,我和別人去爭什麼。”
她騎單車,穿行在各大圖書館和博物館間,腦中塞滿各式名詞,以至於忘記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忘記農曆年將至,也差點忘記露薇的大婚日期。
她在露薇婚禮前一晚撥通越洋電話。
一年少聯絡,露薇有說不盡的話,細數她婚禮安排,又道:“蜜月我想去英倫,討嫌鬼不讓,說要謹慎。”
“姚公子細心。”
“可我想見見你。”
“露薇,我很好,每日忙碌得想不起其他事。”
露薇唯唯。躊躇道:“二哥回來觀禮,問起你近況,我瞞他不住,只好說你失蹤。”
美若應一聲。
“阿若,你想不想見他?我可以——”
“不要!”美若拒絕,“露薇,平靜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快樂。”
她停了長效避孕藥之後,身體有發胖的跡象,新年也不敢放縱口腹之慾,除夕在四九叔家團圓,初一便帶着兩封大紅包匆匆搭火車回到牛津。
春天裡開得繁花錦簇的紫藤花只餘老藤,攀援在宿舍磚牆上,遠看有現實主義畫派的味道,遒勁粗獷。
枯黃草坪邊停靠一部黑色勞斯萊斯,司機穿同色制服。
牛津不乏貴胄豪富子弟,特別最古老的莫頓學院和最具貴族氣的基督聖堂學院,更是爲上下議院培養後備的所在。
美若掃一眼,便踏進走廊。
一個男人,高瘦,挺拔,穿黑色羊絨大衣,手中握一對羊皮手套,站在她的宿舍門前,正在欣賞對面牆壁上的版畫。
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來。
典型的東方人面孔。美若有熟悉之感,思索了數秒,便告放棄,伸手拿鑰匙開門。
那人在身後發問:“詹小姐?”聲音低沉,濃重的牛津味。
美若回頭:“我是。”
見她回一句便推門進去,那人一時錯愕,隨即反應神速地上前一步,抵住門道:“我是查爾斯的小舅。”
美若立在門邊,以目光相詢。
這個時刻至少該說句你好,或者問一聲有什麼事。她不開口,那人也似乎第一次面對如此尷尬的局面,對峙數秒後,低咳一聲問:“方便談幾句?”
美若干笑,“對不起,不方便,我趕功課。”
戴妃聽見她聲音,跳下牀,在她腳邊打轉。
那人看一眼,問道:“或者請我進去坐五分鐘?”
“查爾斯在國王學院,你找錯了地方。”
他失笑,“我以爲你會矢口否認與查爾斯的關係。”
“你錯了,我確實和他沒關係。”
“但你會令他傷心。”
“先生,如果你是來指責我,爲一個和我無關聯的人,對不起,我沒時間應酬你。”美若想關門。
那人不依不饒,說道:“我來解決問題,對你對查爾斯都好,你會願意聽下去。”
美若斟酌一番,將門打開。
她不打算留客,自然不問他茶還是咖啡,放下手袋,徑直給戴妃的碗裡倒滿貓糧。
那人不介意,站在正中央環顧四周。
莫德林收得每年萬鎊的學費,住宿條件不錯。獨立洗手間,雙人沙發,小書桌,牀上鋪拼色百納被。
那人轉過身來,迎向她。
美若也不招呼,自顧霸佔了沙發。
他想起查爾斯痛苦地向他吐露心聲:“她不說話時,目光也像在默誦情詩。小舅,你可曾體會過愛情的眩暈與噁心?那時,我體會到了。”
她懶洋洋倚着扶手,儀態毫不淑女,但身邊有流動的韻味,像有磁性,令人只想一直與她這樣默默相對下去。
他以極大的自制力,由那神秘的誘惑氛圍中抽離,打破沉寂。“越南華人?孤兒?被驅逐出境?六月到英國?十月獲得居留權?十二月底住進肯辛頓富人區?第二年十月入讀牛津?每年萬鎊學費?”
美若回視他,沒有問:“那又如何?”
他沉默,掂掂手中羊皮手套。“你的情人對你很大方。”
美若失笑,“然後呢?”
他微微蹙眉,似是不悅她的無恥。“我會更大方。”
美若驚訝。
“我在武士橋有間公寓,可以望見海德公園。學費和生活費我付雙倍。剛纔見你沒有車?你喜歡什麼款式顏色?明天我令人送來。”
“然後呢?我要做什麼?”
他更深地皺眉,“做你現在做的事就可以了。我只有一個要求,拒絕查爾斯。”
“先生,你貴庚?”
“……三十六。”
他明顯被激怒,美若壞心眼地笑。
她模仿曼斯菲德學院修讀戲劇的女生,用誇張的語調唸對白:“三十六……你大我足足十八年。你有怎樣的自信,認爲和查爾斯相比,我會選擇你?他開朗,健壯,滿身肌肉,比賽時潑灑汗珠,所有的女生會爲他瘋狂尖叫。你有什麼?你人到中年,只有腐朽的腦袋和行將腐朽的身體。對,你有錢,查爾斯也不差,我記得他提過,他家也住海德公園附近,赫德福特郡有鄉村別墅,秋天獵狐季開始,他去威爾士,據說那裡有個過百畝的農莊,擁有三個馬廄。”
他臉色愈加不好看,美若愈加開心。抱着戴妃撫摸它毛髮,美若輕聲問:“不記得問你,查爾斯沒有妻子,你有嗎?”
他目光陰翳,凝視她脣邊笑意,忽而溫柔起來。
他開口,語聲低沉,有危險的味道。“詹小姐,同姓詹,我給予你相應的體面。但是,這不代表我能容忍你這樣的女人覬覦詹家財產。如有必要,我即刻能將你趕出牛津城。”
說罷他露出淡淡笑容,美若心中再一次泛起那股詭譎的熟悉之感。
她沉下臉,“你姓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