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夜醉酒之後,高遠便沒跟沈九說話了。一大早準備好兩人的早餐,他極其迅速地吃完,對猶在浴室洗漱的沈九拋下一句“我先坐公交上班了啊”,便落荒而逃。
白日裡,午餐時在辦公樓外面的快餐店遠遠看見了沈九,高遠也立馬轉過身去,避而不見。
電臺裡的同事基本上沒人知道他跟沈九住在一起的事,周城也只是在一次突襲他家時,撞見沈九,吃驚許久,但他只說他欠沈九一筆錢,所以他才住在他家。
周城那隻二貨竟然相信了。
高遠並沒有提及沈九的來頭。這事兒這麼玄乎,自己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是腦子燒壞了,竟然會相信世上還有什麼上古山神的存在。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這個男人只在這兒待三個月。
高遠摩挲着水杯邊緣,溫潤柔和的觸感,這也是他喜歡瓷器的原因。他瞟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2014/3/7。
沈九……來的時候好像是2月吧。他輕嘆一聲,這麼說,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了啊。高遠朝鬼談組所在的辦公區瞥了眼,忙忙碌碌,卻好像沒看見那個人的影子,又翹班?
高遠站在茶水間門口,神色有些懊惱,他明明不想喝什麼,卻還是不由自主地來了這裡。茶水間的單扇門開着,隱約聽見裡面人的說話聲,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他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他腳步移開些,準備轉身離去——狼狽的事就不要重複第二次了吧。
“那我等你電話喲。”女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嬌媚無比。
男人低沉笑了笑,不知做了什麼,女人緊接着笑的更歡。高遠眉頭緊皺,腳步加快,卻在轉彎處撞在了一個同事身上。
“啊,對不起對不起。”他慌張地給人道歉,卻在看到那人的臉時愣住了。“沈九,你怎麼在這兒?”
沈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在這,該在哪啊?”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面色也有些蒼白,看着有些病態。
高遠抿脣,回頭看了看後面男女的身影,眼神微變,嘴角染上一抹冷笑,卻在轉身看着沈九時恢復常態,他微仰着頭看着沈九的臉,皺眉道:“你生病了?”
沈九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視線轉移,盯着他身後的某處,道:“不礙事。”
高遠撇了撇嘴,“別仗着自己身份特殊就不把這當回事兒啊,病來如山倒聽過沒?”而且,他之所以會生病,肯定是因爲昨日的淋雨狂奔吧。他看着沈九的臉,英俊如昔,卻帶着股死灰的冰冷,眉間不覺褶皺起來。
“那你來照顧我啊。”沈九說,看着高遠的眼神有些熱。
高遠一怔,有些結巴:“呃,很嚴重嗎?”他把沈九拉到樓梯道,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唔,確實比平時要熱許多。
“你等我一下,我跟周城說一聲先。”
沈九望着疾步遠去的男人,鬱結在胸口的那團沉重彷彿瞬間消散,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味不明,不過有一點卻是漸漸清晰的——高遠是特殊的,這個男人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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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高遠騎車的速度很快,長腿飛快地踩着踏板,身上的白襯衫微微汗溼都不自知。沈九側坐在自行車後座,即使道路平坦,高遠的技術還算穩妥,他還是覺得陣陣發昏,腦袋軟軟地靠在男人背後,手指緊緊地攥住他腰側的衣衫,指節微微泛白。
在身後那抹溫熱靠過來時,高遠脊背一僵,手指不自覺地握了下手閘,前面是紅燈,他卻沒有勇氣回頭。
回到公寓的時候,高遠一開門就聽到家裡有些奇怪的聲音,吱吱哇哇,好像是動物打架?
他把沈九扶坐在沙發上,沒來得及看一眼那聲音的來源,便疾步走向臥室,從櫥櫃最下層拿出了醫藥箱。
這箱子是高爸爸放這兒的,當時還嘮叨說什麼雖然咱們現在是在一個城市裡,但萬一你有個頭疼腦熱的,我也一時趕不來啊。
高遠從醫藥箱裡拿出溫度計,甩了甩,這才坐到沈九旁邊,見他臉色蒼白,額頭隱有薄汗。
“喏,把這個夾在咯吱窩裡。”
沈九看着高遠,脣色淺淡:“沒力氣。”言下之意自然是你來幫我啊。
高遠一怔卻也立馬探身過去,把溫度計先放一邊,手指一顆顆解開男人的襯衫衣釦。兩人呼吸相聞,高遠都感覺到了那股熱氣,手下的動作不覺又快了些。
“動作這麼熟練啊。”沈九輕嘆着,眼睛幽深地望着高遠。
高遠眨了眨眼,一臉無辜:“不就是解釦子嗎?”這事兒要什麼技術嗎?
沈九默了默,沒再說話,任由高遠拿着溫度計探進他的腋窩,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似在照顧小孩子一般,還不放心地用手緊了緊他的手臂。
“夾緊,這樣才能測準。”高遠瞪着沈九,“不準說沒力氣!”
沈九看了他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
嗷嗚嗷嗚哇。
一聲淒厲的叫聲吸引了高遠的注意力,他循聲望去,卻見到兩團肥嘟嘟的白色肉糰子滾在一起,爪子互相撕扯着,場景有些兇猛卻也帶着種莫名的喜感。
“這……是松鼠?”高遠指着和將軍廝打在一起的白色肉團兒,有些驚訝地說。
沈九把腳翹在茶几上,神情有些疲憊:“這傢伙是我帶來的,你就當是我的寵物好了。”
高遠:“……當初你可沒說你還攜家帶口地來啊。”這次是隻松鼠,保不準下次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呢。而且,他有些擔憂地望着那兩隻打的正歡的白團兒,“你確定這松鼠能在這兒活的下去?”
嘖,將軍這傢伙平時看着懶散無力的,一打起架來可真兇猛啊。
沈九瞥了眼戰況,淡淡道:“打不死的,那隻又不是普通松鼠。”
正被肥貓狂虐的白毛毛一聽這話,頓時連反抗的意志都沒了,黝黑的眼睛一閉,小短腿一瞪,敞着雪白的肚皮挺在那兒,任由肥貓的爪子往上面欺負。
將軍見這入侵者沒了鬥志,便也覺得沒啥意思,有些嫌棄地看了地上的肥鼠一眼,趾高氣揚地晃着身子回了窩。
高遠這纔過去查看那隻松鼠的情況,用手指戳了戳,小傢伙還發出輕微的叫聲,而且地上皮毛上也沒什麼血跡,想來應該沒什麼大傷,他這才放下心來。
即便這松鼠和沈九無關,突然出現在他家裡,還被將軍欺負成這樣,怎麼說,都是他的不對。高遠有些無奈地走到將軍窩前,手掌撫着它的頭,順了順毛,這傢伙是太久沒夥伴玩了嗎?所以見着一個就死掐着不放?
“37°。”高遠拿着那根猶帶着沈九體溫的溫度計,皺着眉頭說,他望着沈九,“你平時的體溫是多少啊?”
沈九斜倚在沙發上,修長的身子搖搖欲墜,“你以爲我會知道?反正比你們低很多就是了。”
高遠:“像蛇?冷血動物?”
沈九:“……不要把本尊跟那種冰冷生物混爲一談,本尊是燭陰,是有着龍的尊貴血統的。”
高遠額角抖了抖:“事實上龍這種東西只是中國古人創造出來的一種圖騰而已,是否真的存在很值得懷疑好吧。”
沈九面色更爲白了些,他手背搭在眼睛上,聲音有些模糊:“所以,我是否真的存在也是一件值得懷疑的事?”
高遠一怔,眼神有些遊移地偷瞄沙發上的男人一眼,見他沉默不語,臉色也看不出好壞,但他卻察覺到沈九的情緒有些低落。
至於是因爲什麼而低落,高遠不敢胡亂揣測,昨夜兩人的事兒已經弄的他有些慌亂了,他不能再放縱自己過多地把這個男人放入自己的內心。
因爲,他們不僅是殊途,更重要的是,沈九註定是一個過客,一個只路過他生命短暫三個月的過客。
而高遠心裡很清楚,他所期盼的幸福,如果他還能夠期盼的話,只是一種很平淡很綿長的相守而已。
而這些,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不大可能給予他的,不,確切地說,是不可能給予。
“你先把這藥給吃了,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在男人的拖鞋聲遠離後,沈九把手臂放了下來,頭頂是一片雪白的牆壁,吊燈散發着溫暖的黃色燈光,壁櫥邊傳來小動物的哼唧聲,有風吹打窗戶。
沈九第一次覺得如此疲憊。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會這麼累。而且,他的力量也好像也弱了許多,竟然會因爲一場不大不小的雨而發燒?
沈九坐起有些昏沉的身體,轉過臉看着半開放廚房裡站着的男人。衣袖半卷,露出一截小臂,手腕靈活地操控着鏟子,有股屬於食物的香氣漸漸瀰漫在他的鼻息。
他深嗅一口,眼裡被高遠的身影占據,他看着他端着米飯和小菜過來,越來越近,每一步幾乎都是踏在他的心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趁熱吃點吧,我再去洗點草莓。”高遠在小熊圍裙上擦了擦手,笑着對沈九說道。
沈九有些發癡地問:“高遠,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高遠一愣,隨即笑道:“我不對你好,難道要虐待你嗎?”
沈九盯着他,追問道:“如果不是我,而是別的人,你也會對他這麼好嗎?”
高遠摸了摸鼻子:“肯定不會啊,我又沒有伺候人的癖好。”
要不是忌憚沈九的身份,他纔不會像個孫子似的整天伺候他呢!即使他對他有那麼一丟丟的好感!但這和他對沈九好一點關係都沒有!一點都沒有!
沈九卻忽然笑了,脣色有些微白,卻還是很好看。他拿起筷子準備吃飯,卻忽然頓在了那裡。高遠以爲飯菜不合他口味,正想說些什麼時,卻聽見他說:“你也吃吧,你不是還沒吃呢麼?”
高遠這纔想起自己也沒吃飯,而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你是小孩子嗎,吃個飯還得要人陪。”高遠抱怨着,卻乖乖坐在沈九對面,抄起筷子。
沈九沒說話,只是嘴角含笑地望着他,道:“我不是小孩子,我也不是誰陪都可以。”
高遠愣了,不是誰都陪都可以?那意思是……他找陪客還是很挑的?
他以爲是皇帝麼?高遠瞪了一眼沈九,筷子兇狠,自戀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