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杏在屋子裡把兩個孩子餵飽哄睡了,這才坐到窗邊,聽着外面的聲音,她不敢打開窗子,怕火氣薰到孩子們,但她卻很想感受一下外面的熱鬧氣氛,所以,她安靜的坐到窗子下,聽着外面的喧譁,屋裡的安靜和外面的吵鬧,形成了兩個極端的世界,可在山杏的心裡,它們是如此的和諧,不管是鄉親們在外邊的熱鬧,還是孩子們入睡時的安靜,都是山杏此時心裡最想要的幸福。
“欒大哥,來雖然沒有酒,不過咱們兩個比比誰的燒烤吃得多。”
山杏突然在那一片的喧鬧聲中,聽到了萬欽山的聲音,雖然不是十分的清楚,但是能聽到些大概的意思,
“好啊,比試就比試,萬將軍,您可未見得能比過我噢,我們這些個翻地種糧的,可是一羣大肚漢呢。”
然後就是一片起鬨聲,山杏坐在窗邊靜靜的聽着,
“我這每天騎馬打仗的,也一樣費體力,論起吃東西來,你可未見得能比得過我,我們出去打仗的,有的時候一頓頂一天,中間沒功夫吃飯,那可是都在肚子裡攢着的,這可是我們的絕活兒。”
萬欽山話裡似乎有些調侃,但山杏卻是聽得心口生疼。
她知道萬欽山的話是真的,現在是冷兵器時代,上戰場的人,那打起仗來,就是揮着大刀衝鋒陷陣的,一個人一個的砍殺過去,可不會像原子彈那樣,瞬間就結束戰鬥了,有的時候,一場仗,要打上兩、三天都得不着休息呢,也不知道這些戰士們怎麼熬過來的,一想到萬欽山跟這些戰士們一樣,在戰爭中苦熬着,山杏就有點仇恨這個社會了,更恨那些挑起戰爭的番幫蠻子們,怎麼就不知道消停點兒呢。
“那行,咱們開始吧。”
欒大哥也很是豪氣的說,然後還不忘了叮囑旁邊看熱鬧的人,
“你們加緊點兒烤肉啊,別我跟將軍一會吃得興起,你們供不上。”
旁邊起鬨人聲音更大了些,自然是向他們兩個保證,肯定不會誤了他們吃東西,然後就是各種的加油聲了,一會兒是加油給萬欽山的,一會兒是加油給欒大哥,反正是一片混亂。
“也不知道這樣吃能不能行,別一會兒再吃撐着了,或者是吃壞了肚子。”
山杏在屋子裡聽着外邊的動靜,突然就開始擔心起來,因爲看不見現場的場面,自己想象出來的畫面,就很是有些瘮人,山杏自己忽然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還真是關心則亂,定兩個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難道還真會爲了爭誰吃得多,把自己撐壞了不成。
“欒大哥,我聽山杏和萬勇說,你可是幫了他們兩個不少,我在這裡謝謝您了,以水代酒,聊表我的心意。”
聽到萬欽山說起這些,山杏悄悄的彎了嘴角,沒想到,當了將軍了,這嘴也變得會說話了,竟然還知道跟人家說感謝的話呢,真是長大了啊,想想當初兩人初見時,那個安靜甚至有點自閉的小少年,山杏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時間就是快,一晃眼,兩人從相識到現在,已經有好多年了,自己想起過去,竟然會有這種恍恍惚惚的感覺,山杏摸了下自己的臉頰,是不是自己也變了很多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你會不會在想起過去的時候,跟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想不會的吧,男人總是會比較粗心,大概你連過去都不會想起,更別提什麼感覺了。”
對於自己突然這麼感性,山杏有點不太適應,甩了甩頭,繼續聽着外面的聲音,
“將軍這是說得哪裡話,山杏和萬勇爲的是我們這些鄉親們,我們做什麼不是應該的嘛,哪能當得起將軍的感謝,要是說謝的話,我們大家可是真的要感謝將軍和山杏呢,沒有你們,我們別說有吃有穿了,大概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能保住都是奢求。”
欒大哥說到後來,聲音都有了些哽咽,
“鄉親們,我們先是得了萬將軍的保護,被接到了軍營,又得了山杏的幫助,有吃有住有衣穿,你們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感謝他們,還應該感謝這些爲了我們在戰場上拼殺的戰士們?”
“是——”
一片整齊的應答聲,外面瞬間寂靜了。
“鄉親們,我們都是幸運的人,先是遇到了萬將軍這樣的驍勇之將,然後又遇到了山杏這樣的睿智能幹之人,所以纔有了我們的現在,想着山杏懷着身子,還在爲我們這些鄉親們操勞,想着她在生下孩子之前,還在我們的糧倉邊跟我們一起分糧,我這心裡……鄉親們,你們是不是跟我一樣的心情?我們是不是應該感謝她呀?”
“是——”
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在鄉親們的心裡,竟然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山杏低下了頭,眼裡有點兒潮溼,原來,自己雖然覺得自己沒有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在鄉親們的心中,自己已經爲他們做得足夠多了,鄉親們真是善良,只是那麼點兒應該應分的事情,他們就牢牢地記在心裡了,這樣的鄉親實在是太純樸了,卻讓山杏感動到不行。
“鄉親們,鄉親們,你們聽我說,聽我說兩句——”
山杏聽到萬欽山放大了自己的聲音,
“鄉親們,我和戰士們之所以來到邊疆,就是來解救你們於危險、於水火的,對你們所做的這些,都是我們義不容辭的,你們沒有必要感謝,也不用感謝,我們夫妻兩個並沒做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
“要說起感謝來,我們的戰士們是最該感謝的人,在戰場上的拼殺,那不是在家裡玩兒將軍與土匪,那是真正地用真刀真槍的在搏命,我看了多少戰士流血流汗,又看了多少戰士命喪沙場,山杏曾經讀給我一首詩,我很喜歡,也很有共鳴,那首詩是這樣寫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我沒來到戰場的時候,我並不知道它竟然是如此的殘酷,我只覺得這首詩寫得絕美,可當我真正身臨了戰場,我才知道,原來,人的生命是那樣的脆弱,在戰場上,不是你想生就生,你想死就死,你的命並不是全部掌握在你自己的手裡,然後我看到一個個戰士在我的面前倒下去,我才真正的領會了這首詩的深切含義,我讀它讀到心痛。”
“沒有誰是願意來戰場上廝殺的,誰不想過安逸的生活呢,可有的時候我們不得不來,因爲我們是軍人,保護國家和人民,是我們最神聖的使命,也是我們做爲軍人的榮譽,所以,既便我們是正在享受着美妙的生活呢,可只要一接到軍令,我們也要立馬就奔赴戰場,但是真正上了戰場的人才會知道,那裡是會讓人丟掉生命的地方。”
“所以,你們如果真的要感謝,就感謝這些爲了你們的安寧,而拋頭顱灑熱血的戰士們吧,他們纔是最值得尊重和感謝的人,我和山杏做的都是微不足道的,畢竟,我們還好好的活着。”
萬欽山的話,讓屋子外面安靜了好久,然後就聽到不知是誰拍了巴掌,然後就是拍巴掌的聲音響成了一片。
山杏也依在窗前,扭過頭來看着牀上的兩個孩子,耳裡聽着窗子外面經久不息的巴掌聲,她知道那不是爲了表達興奮,而是在表達感謝,山杏甚至能想象到鄉親們感動的神色,怕是已經有人在哭了吧,爲了那些已經永遠也回不來的生命,有些哭泣,真的讓我們不能自已,只是那眼淚裡包含着的深意,卻是讓我們心潮澎湃。
萬欽山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山杏這樣的姿態,肩頭抵在窗子上,眼睛看着牀上熟睡的孩子,
“怎麼了?”
萬欽山走到山杏的身邊,攬住她的肩,然後就發現她的肩膀開始抖動,抖動的頻率越來越快,這可是把萬欽山嚇着了。
他急忙彎下腰來,想要看山杏的臉,卻被山杏躲了過去,萬欽山急了,伸手去扳她的臉,卻被滴落的眼淚燙着了,
“山杏,這是怎麼了,能和我說說嗎?”
萬欽山把自己蹲下來,用手扶着山杏的膝蓋,從下面往上看山杏的臉,山杏就這樣低着頭,對上了萬欽山的眼睛。
“山杏,跟我有什麼不能說的呢,不管是委屈,是難過,還是痛苦,你都能跟我說的,因爲我不是外人,我是你的丈夫,是你孩子的父親,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你可以把心思交給我,讓我給你安撫。”
萬欽山用了自己認爲最柔軟的語調,就是害怕驚着山杏了,這是自己孩子的娘,這是這個村子裡鄉親們的保護神,這是自己最最聰慧嫺淑的妻子。
“大山哥,我沒有委屈,也沒有難過和痛苦,我是因爲驕傲。”
山杏伸手撫了撫萬欽山的臉龐,眼睛裡全是崇拜和熱情,雖然還含着眼淚,卻是晶亮到讓萬欽山花了眼,
“大山哥,戰士們是最值得感謝的人,默默無聞的付出着,卻得不到任何的讚美和表揚,但正是有了他們,國家和人民纔會有了安全的保障的,所以,怎麼感謝他們都是值得的,而我們,不用感謝!我們做得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