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杏也知道這樣的場合,自己的行爲不太妥當,所以很快就擦乾了眼淚,
“好了,我們走吧,只是,我們並沒有做錯事,爲什麼哭的是我們?”
山杏有點憤憤的,回頭瞪了老先生一眼,卻發現老先生此時,竟然淚流滿面,山杏立時就有些毛了,用手捅了捅萬欽山的腰,
“怎麼回事?”
萬欽山扭回頭,看了老先生一眼,有些無奈了,
“被感動了唄,我剛纔說的那麼煽情,長人心的都會被感動吧。”
山杏卻是不信的,
“那麼教條的人,剛纔恨不得這娘倆餓死纔好呢,怎麼就會突然生出憐憫之心,我纔不信。”
兩人說這話也沒特意壓低聲音,主要是山杏對這位老先生的人品,那是半點不信任的,自然也不怕他聽到了會尷尬、生氣什麼的,
“我怎麼就不能感動,我哪兒想得到,他們娘倆快要餓死了呀,早知道我就不那麼說了,人總得,人總得活着,才能想別的。”
老先生說話還有點兒抽噎。
“他也沒跟我說,我怎麼就想得到,是你們這些人太自以爲是了,總以爲自己想的就是對,可你又瞭解多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敢站在聖人的角度,來批判和詆譭。”
山杏有點兒惱怒了,
“我就奇了怪了,怎麼就能站着說話不腰疼呢?”
這是怎麼說的,說話跟腰疼有什麼關係呢?老先生有點懵,完全聽不懂山杏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也別這麼盯着我,我就是很奇怪,你到底是怎麼想通的,真是因爲世子爺的話,你就想通了?”
那這立場也太不堅定了吧,這麼容易就被人說服,太不適合領導崗位了。
“不是,我是因爲他說的話。”
老先生用手指了指少年,
“他剛剛說的話讓我感動了,我從沒想過,他不還手不還口是有原因的,原來我是覺得他理虧,他知道他母親做了不勝光彩的事情,以至於在受到同學欺負的時候,纔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
“而且,我那個時候還覺得,這孩子性格太懦弱了,這樣的性子就算是留在義學裡,也不會有什麼出息的,我是真沒想到,他是出於隱忍,是不想讓母親失望,怕失去自己學習的機會,夫人,請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想要親自教導他,肯定能教好他,真的,我向你保證,我會把他教成一個有用的人。”
老先生有些急切地向山杏表達着自己的意願。
“不行。”
山杏拒絕得很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你的人品首先就是讓我有疑慮的,不是說你是壞人,或者說品質是壞的,而是說,你的心裡有些根深地固的執念,那可不是一天半天就能改變的,雖然你現在有所醒悟,也不過就是針對這一件事情而已,下次遇到別的事情,你還會有你自己的堅持。”
“小孩子還小呢,打下什麼樣的基礎是什麼基礎,我可不想讓他小小年紀,就接受滿腦子的這種傳統教育,國家的律法都允許了可以改嫁,就算他母親不是因爲生活不下去而改嫁的,也沒有違反國家的律法,憑什麼你們只是動動嘴皮子,就定了他們母子的罪呢,所以,我是不相信你的承諾的,你的想法是好的,想要把對的灌輸給孩子們,只是,有些老觀念是錯誤的,連你自己都不清楚罷了。”
“當然,這只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我還是更希望他能在人羣中長大,這一次的事件,只是對他的一種磨礪,跟人接觸,肯定會有這樣那樣的誤解和不適,但他得學着去適應,去磨合,不管這件事情是誰的對錯,他都沒有用到正確的方法,以後的人生裡,他還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但他不見得好運,還像這次一樣遇到我和世子爺。
“那他該怎麼辦,就需要他自己去學習,去體會,去解決。”
山杏看到那孩子明顯放慢了腳步,這是在仔細地聽着自己的說話,
“人這一輩子,沒有誰是一帆風順的,那樣不經歷風雨的一帆風順,一旦出了問題,更是會萬劫不復,我反而很慶幸,他在這麼小的時候,就遇到了事情,給了自己學習的機會,學着適應,學着改變。”
“你聽懂了麼?”
萬欽山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少年歪着頭看了看山杏,又歪過頭來看了看萬欽山,目光中有着疑惑,也有着肯定,
“您得讓我好好想想,有些事情我現在還想得不太明白,但是,請相信我,我會很快就想明白的,也會很快地就學會改變。”
萬欽山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如果這孩子直接就說他聽明白了,那萬欽山對他的期待值就會小很多,畢竟,山杏這話有點拗,就連他都要想一想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何況是個這麼小的孩子呢,所以,這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證明他確實是認真想了,
“那你加油,希望你能早一點明白其中的道理,然後,成長爲一個我們所期望的人。”
“您和夫人期望我長成什麼樣的人呢?”
少年仰着頭,眼裡是熱切的渴望,除了母親和繼父,這是家庭以外,第一次有人對自己有所期待,少年想要知道,他們會看到一個什麼樣的自己,
“正直、勇敢、聰慧、明理,最主要是要明辨是非,你長大以後,要做個有擔當的人,不萎瑣,不退縮,但也絕不能魯莽,要學會守住自己,才能守住別人,總之,先要有個好的品格,然後有個好的頭腦,最後纔是社會地位。”
少年似懂非懂的看着萬欽山,半晌才說到,
“就是不要隨便低頭,要堅持自己的正義,但也不能莽撞,要學會保護自己。”
萬欽山摸着他的腦袋晃了下,
“你可真聰明,孺子可教也。”
對於少年對自己說話的理解,萬金山是十分的滿意,他這個年紀,理解成這樣已經足夠了,只希望他別把這些話忘了,然後可以理解更多、更深、更透徹。
“我們快些回義學吧,不然,義演都要散課了。”
四個人抓緊時間回了義演,好在義學還沒有散堂呢,山杏和萬欽山領着少年回了他的班,他們一走進屋子,屋子裡立刻鴉雀無聲,連先生都立刻站到了屋角去,希望自己能夠被人忽略,
“怎麼都不說話了,我不是說了麼,讓你們把想說的話想好,我很快回來。”
山杏的問話沒有答,她只好示意小少年站到自己身邊來,
“有膽子做沒膽子,原來這就是義學裡的學生學到的東西,先生也真是辛苦了,既然沒人說話,那你來指認吧,剛剛都是哪幾個人打的你,又是爲什麼打你?”
少年咬了咬脣,然後對山杏說到,
“我可以自己解決麼?”
山杏有些意外,挑了下眉,然後點了下頭,
“好,你自己來,我不說話。”
少年這才用手指點了幾個同窗出來,
“我跟夫人說好了,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她不參與,我現在就是想要問一問你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要下那麼重的手?”
被指認的同窗不敢站出來,但是站在他們身邊的人都退後的一步,幾個人還是被顯了出來,被小少年指得有點不知所措,
“我都說了,夫人不會插手的,你們別害怕,我就是想要差距個明白,我對你們做過什麼傷害的事麼?還是我對你們的家人什麼不該做的?你們要打我罵我污辱我?”
那幾個同窗看着縮在牆角里的先生,再看看一直站在一邊沒有說話的萬將軍和將軍夫人,身體不自覺地有點抖,
“他問你們話呢,是因爲害怕說不出來呢,還是根本就是無話可說?敢做不敢當,對的也變成錯的,少年人,我有點瞧不起你們了。”
山杏聲音冷清,面無表情,只是,沒有起伏的話,卻讓那幾個孩子一抖。
“夫人……”
一個孩子擡頭,叫了山杏一聲,山杏一擡手阻止了他,
“你別跟我說,他說了他自己解決,你跟他說,我只負責旁聽。”
那個男孩長得比較壯實,眉頭大眼的,應該是幾個孩子的頭,被山杏這麼一將,眉毛倒是揚了揚,深吸了一口氣,把目光轉向單薄的少年人。
“你父親是保家衛國的英雄,而你母親沒有爲英雄守節,反倒嫁給了旁人,這是對英雄的污辱,你母親改嫁你卻沒有站出來制止,你就理當被唾棄。”
少年剛開始說,還有些不敢揚聲,說到後來,就底氣十足了,聲音大得恨不得全義學的人都能聽到,正趕上散堂了,還真是引來了不少的人看熱鬧,門口被堵得滿滿的。
“你知道我前一陣子生病,家裡已經被掏空了麼,知道我父親戰死沙場後,我們家沒有經濟來源了麼,知道我母親被人介紹了好多人家都不肯去,只爲守着我,卻在我餓得連話也說不出的時候,決定嫁人了麼,你知道我在知道母親爲了我而嫁人的時候,我是多麼痛苦麼,知道在我的繼父爲我的吃飽穿奔波,我有多麼感激麼?你什麼也不知道,憑什麼要唾棄我,難道只有死纔不辱沒英雄麼?”
少年每往說一句,就往前邁一小步,使得那個理直氣壯的精壯小子,被他一步步的逼到了牆角,眼見着氣勢如虹,眉目間都添上了厲色,明顯是想要在這一次的對峙中,把對方的自信擊潰,他沒有留餘地,而是一環套着一套,一步跟着一步,把自己的氣勢完全展露了出來,沒有半點的猶豫和動搖,然後,他贏了第一步。
山杏暗自點了下頭,改變別人,也改變自己,人活在世上這一輩子,就是在學着不斷的改變,學會對的,改變錯的,學會適應,改變自己,學會強硬,改變別人,最要緊的是要學會,改變能夠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你纔會真正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