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下了一夜的雪。雲娘早上起牀一看,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喝過兩碗暖暖的白粥,雲娘從地窖裡取了一筐子菜, 背起來就往許記走去。
雪已停了下來, 厚厚的積雪, 已經到了小腿肚了。雲娘被凍得小臉通紅, 呼着一團一團的白氣, 雙手交互插在衣袖中,一個腳印深,一個腳淺地往許記走去。送完這一趟, 可要跟許記講一下,這是今年最後一趟菜了。
樑寬正在竹樓上看雪景, 忽然看見雲娘來送菜, 不覺有些意外。平時, 都是志剛那小傢伙拉着小車來送菜的。樑寬連忙穿多一件厚實的天藍色夾襖,快步走下樓去。
雲娘與方掌櫃結完帳, 樑寬便走了過來,一臉笑容:“怎麼今天不是那個小傢伙來送菜?”
雲娘轉身望見樑寬,咧嘴笑道:“志剛他回家過年去了。對了,現在下雪,地裡也沒什麼菜了, 今天, 是今年最後一次送菜過來了。”
樑寬點了點頭, 伸出右手做了一個邀請入座的姿勢:“來, 到這邊來喝點薑茶。”
雲娘笑吟吟地跟着他, 走到一處放着一壺熱薑茶和幾碟點心的座位,坐下來喝茶。薑茶暖暖的濃香撲鼻而來, 雲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才舉杯將薑茶一口灌進肚子裡。暖暖的薑茶入肚,身子立即暖和了起來。
樑寬問道:“好長一段時間沒見你的,應該很忙吧?”
雲娘飛快地吃掉兩片點心,然後纔對樑寬說道:“嗯,每天都忙得像一個陀螺。對了,我家公公說想請你今天到我家吃頓午飯,不知道你有沒有空閒?”
樑寬欣然點頭:“當然有空了。我和你一起走,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一會兒就回來。”
雲娘一邊慢慢地吃着點心,一邊伸長脖子等樑寬下來。可雲娘等到點心都吃完,脖子也伸得老長了,還沒望到樑寬下來。雲娘等得心焦,正在心裡暗暗腹誹,男人的梳裝打扮是不是真的需要這麼久的時候,樑寬施施然下樓來了。
樑寬頭戴天藍色的帽子,帽沿縫了一圈雪白的長絨毛,剛好把耳朵給蓋住了,身上捂了一件黑色的披風,長及腳踝,就連披風頂部,也圍了一圈烏黑油亮的毛毛,把脖子也給捂得嚴嚴實實。好傢伙,他竟由頭武裝到腳了。他朝雲娘瞥了一眼,露出一個溫煦如陽的笑容。
還長得蠻帥的嘛,以前還真沒注意到。雲娘點了點頭,再回以淡淡一笑,隨即站了起來,背起那小籮筐,走出了許記。此時,時間尚早,各間店裡的夥計們都窩在店裡圍着火爐取暖,大街上也空空落落的,不見一個人影。雲娘便與樑寬一前一後,慢慢地朝李家走去。
樑寬的腿比較長,走得相當的輕鬆自由,不緊不慢地跟在雲孃的身後。那厚厚的積雪,似乎對他並不能構成障礙。
走到荒郊的時候,下起了小雪,雪花夾在着寒風,雲娘開始有點後悔,這麼冷的風雪天氣請人家吃飯,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雲娘蹣跚的身影不斷地瑟縮着。樑寬不由覺得有點懊喪,怎麼自己就不多準備一個呢?樑寬加快了腳步追上雲娘,將一個毛茸茸的東西遞到了雲娘面前:“拿着,把手伸到裡面去。”
樑寬竟然在那披風底下藏了這麼一件奇怪的東西。雲娘十分好奇,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個一個毛皮套子。雲娘把兩隻手伸了進去,一陣暖意便從指尖涌上心頭。雲娘抽出一隻手,往裡一看,原來裡面是一個手爐,裡面的炭火正旺。
雲娘連忙把那手爐還給樑寬:“只有一個,還是你自己用吧。”
樑寬的嘴角浮起一絲溫潤如玉的淺笑:“我是男人,不怕冷。再說,我還有這麼厚的披風呢,夠暖了。”
雲娘感激地朝樑寬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兩人慢慢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雲娘一個不小心,把腳陷進了一個坑裡,怎麼也拔不出來。樑寬不禁啞然失笑,連忙加快腳步,向她伸出手來:“你真像一個大蘿蔔。”
雲娘訕訕地笑了笑,借他的力將自己從雪坑裡拔了出來。
雖然是極短暫的觸碰,但一陣冰冷的寒意還是迅速從指尖流向心間,樑寬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她的手好冰啊。是那火爐的炭火燒完了吧。樑寬連忙取下披風,披在雲娘身上。
一陣暖暖的溫度從披風傳至雲孃的身上,好溫暖啊。雲娘不敢貪戀那點溫暖,慌忙把披風取了下來,還給樑寬:“這個我可不能要,你還是自己披着,不要受了涼。我皮糙肉厚的,一點點冷算不上什麼。”
樑寬無奈地將披風接過來,披回身上,一臉溫柔地望着雲娘,心頭忽然閃過一抹俏麗的身影,心頭不禁一陣澀然。如果他是因爲那個影子,那自己呢?也不盡然吧?
雲娘低下頭來,繼續深一步,淺一步地往前走着,心裡暗暗嘆息着。樑寬是個挺不錯的男人,英俊能幹,溫柔體貼,一直都在默默地幫助自己,只可惜,兩人的相遇到底是遲了些。
兩人各懷心事,默默地往前走着,費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走回李家。
走進李家,李老漢穿戴一新,站在門口恭敬地等待着樑寬。
樑寬取下帽子,脫下披風,露出他身上那天藍夾襖和月白色的長袍,很是溫文爾雅。樑寬彬彬有禮地朝李老漢作了一揖:“李大叔,在下又來叨擾了。”
李老漢搓着手,呵呵笑道:“哪裡,樑管事肯賞臉來吃頓飯,真是喜事一樁啊!”說完,便將樑寬迎進家門。
望着樑寬凍得有些發白的臉,雲娘放下手爐,將炭火正旺的火爐端至桌子底下,自己趕緊燙來南瓜釀,讓樑寬喝下驅寒。
兩杯下肚,樑寬的臉上方纔現出紅潤的色澤來,與李老漢一起閒聊聽到的奇聞軼事。雲娘鬆了口氣,一頭鑽進廚房,去幫忙張羅飯菜,主動把燒火的工作攬了下來。二嬸孃連氏當大廚,月娘則幫忙打下手。
忙了一會兒,一個人閃了進廚房,雲娘擡頭一看,竟然是樑寬。他笑容滿臉道:“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不要客氣哦。”
連氏一看,慌忙將他攔住:“樑管事是貴客,就不要折煞我們了,還是到正屋喝酒去吧,我們很快好。”
雲娘也半開玩笑道:“你還是在正屋呆着好了,不要進來幫了倒忙!”
樑寬溫和地笑了笑:“我常年四處飄泊,平時最喜歡動手做好吃的,可能你的廚藝還沒有我的好喔!”
雲娘莞爾一笑:“但是我們的菜都是簡單的小炒,恐怕沒有樑管事您的用武之地了。”
樑寬進了廚房,四處瞧了瞧,發現了幾尾養在缸裡的鯇魚,便動手捉起魚來:“我來做魚丸給你們嘗一嘗。”
月娘聞聲,慌忙跑了過去,用桶裝住他捉起來的魚:“樑管事,你要做什麼,儘管吩咐我們做就是,不勞你親自動手!你要殺魚,讓我來好了。”
樑寬將桶拿了過來,再把魚放進桶裡,笑道:“我來就好,你們先去喝口酒,歇一會。”說完,又從缸裡捉來一條魚放進桶內,再取了菜刀,便大步往井邊走去。
望着樑寬的背影,月娘頓時一臉的神往之色:“樑管事不單相貌堂堂,聰明能幹,還難得那麼溫和體貼,真不知道誰家姑娘能有那麼好的福氣啊!”
望着月娘的一副花癡的模樣,雲娘走到月娘身邊,用手肘蹭了蹭月娘的手臂,揶揄道:“看上人家啦?那青山要怎麼辦纔好呀!”
月娘的臉頓時冷了下來,十分鄙夷地瞪了雲娘一眼:“姐,你說的是什麼話?你也想太多了吧?”說完,便不理雲娘,自個兒端了兩盤菜施施然走出了廚房。
我想多了?雲娘指着自己的鼻子,十分訝異地瞪大眼睛,轉而望着水井邊上樑寬那忙碌的背影。樑寬似乎有感應地轉過頭來,一臉詢問的神色。雲娘眯起雙眼,滿臉堆笑地朝他搖了搖頭。
樑寬接着又在廚房裡忙活了半天,又找雲娘要來一口小鍋溜魚丸。樑寬溜出三顆魚丸,分別給連氏、雲娘和月娘品嚐,三人都覺得十分香嫩可口,當即對樑寬的廚藝讚不絕口。
等他溜完魚丸,連氏已經將所有的菜都炒好,整個廚房都飄着一股濃濃的臘肉香味。連氏見菜一下子就涼了,又將它們全部收起來,放到前後竈裡面用暖水煨着,鯽魚湯也已經燉好,奶白色的濃湯蔥花點點,令人垂涎欲滴。樑寬便將魚丸全部加進魚湯裡。
飯菜備好,雲娘和月娘七手八腳地盛好湯,端到正屋桌上。待大家喝完湯,雲娘用一個大盤子盛了一大盤飯過來,讓大家各自盛飯。月娘和連氏則陸續把酒菜端了上來,正式開始吃中午飯。
李老漢與樑寬聊得甚爲投契,雲娘發現,樑寬有一個幾乎和誰都聊得來的本領。經過一番推杯換盞,酒足飯飽之後,李老漢便邀請樑寬參觀他們的產品,其他人一起陪同。
走進織布房的時間,雲娘瞥見角落裡還堆着一大堆的面料,便問月娘:“那些布怎麼積在這裡沒有賣掉啊?”
月娘苦着臉道:“現在隆冬臘月,個個都呆在家裡織布,現在布行的收購價格減了半個銅板。我在想,等開春農忙,沒那麼多人織布的時候再拿出去賣,看看情況是不是會好一些。”
樑寬聞言搖了搖頭:“坯布與成品布的差價甚大,你們爲什麼不試着自己染好色再拿出去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