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春末夏初。過了晌午的日頭去了三分灼熱,卻添了七分苦悶。
夏湘聽了乳孃的問話,這才強行將思緒從未知的晚飯上拉了回來。
她愣了下,旋即撅着小嘴兒抗議着:“我只說讓她擦擦臉,免得着了涼,旁的什麼也沒說。也不知她是怎麼了,就伸手推了我一把,屁/股現在還疼呢。”
乳孃擡手,輕掩上夏湘的嘴巴,小意提醒着:“姑娘家家的,可莫要把屁/股倆字兒掛在嘴邊兒。”
夏湘嘻嘻一笑,點點頭。心裡覺得古人真是大不易,說話吃飯睡覺如此多的講究,真是夠累的。
夏湘的回答讓乳孃更加擔心了。
若趙姨娘是在演戲,那她爲了什麼呢?難不成是要給夏湘安個什麼智多近妖的罪名?她總不會這樣愚蠢吧?一個八歲的孩子,動不動就抹眼淚,看到吃的兩眼放光,屁/股屁屁掛在嘴邊兒,撒嬌賣萌樣樣精通,誰會相信這孩子智多而近妖?
雖然,她知道,夏湘確實跟從前很不一樣了。
只是,乳孃不害怕。
因爲上午出門前,提到夫人爲大小姐趕製衣裳和鞋子時,大小姐的眼淚是真的,表情是真的,那種傷心難過,又怎麼會是喬模喬樣裝出來的呢?
驀地,乳孃拉着夏湘的手又緊了緊。
……
父親是個說話算話的人,所以,當日晚飯時分,就有好幾個大丫鬟端着豐盛的菜式,出了廚房,走過遊廊,邁過月門,來到夏湘門口。
平日裡,幾個大丫鬟眼高於頂,仗着趙姨娘主持中饋,便做張做勢擺出一副矜貴樣子。
她們如何都想不通,趙姨娘今兒是怎麼了,竟讓她們幾個貼身大丫鬟親自給夏湘端菜。讓夏湘房裡那兩個小騷蹄子見着,還不笑死了?
即便四喜把晌午接風宴上的事告訴了她們,她們還是覺得來夏湘這端菜墮了自己的身份,也墮了趙姨娘的身份。
她們,向來不懂什麼才叫真正的身份。
夏湘託着小臉兒想了半天,要怎麼“寵愛寵愛”這幾個牛掰轟轟的大丫鬟呢?她是個記仇的人,她還記得自己落水第二日,那幾個丫鬟看向乳孃和自己丫鬟時,那驕矜的眼神兒,說不出的討人厭。
今兒送上門兒來,自己有什麼理由不“疼惜疼惜”她們呢?
許多事,做了也便做了,做了就要做的徹底,得罪了就別怕得罪的更嚴重些。夏湘不怕趙姨娘的反撲,她認爲,那是個胸大無腦的女人。
而這幾個大丫鬟,雖然胸不大,卻還是無腦。
本來,這事很簡單,下個腳絆子啊,弄點兒水潑她們一下子,都能讓她們吃個大虧。只是,夏湘真心捨不得那一盤一盤的美味珍饈。
所以,爲了保護美食,這事兒就變得有些複雜了。
杜鵑帶着幾個大丫鬟進了門,問大小姐菜要放在哪裡,夏湘猶豫着,焦急着,如何是好呢?她託着小臉兒擺擺手:“等會兒等會兒,容我想想。”
這還用想嗎?屋裡許多桌子矮几,放哪裡不可以呢?她們並不知道,夏湘苦苦思考的可不是菜要放在哪裡,而是怎麼“疼愛疼愛”趙姨娘身邊這幾個驕矜跋扈的大丫鬟。
這一想就想了將近半個時辰。
夏湘着急,丫鬟們更着急。
平素裡,粗活兒重活兒壓根兒輪不到她們幾個大丫鬟,只是伺候着趙姨娘,跑個腿,送個信,寬個衣服,掃掃灰。就連端洗腳水這種活兒,都有旁的小丫鬟來做,用不着她們伸手兒。
所以,這會兒站了半天,幾個大丫鬟端着托盤的胳膊早就痠疼痠疼,已然麻木了。
然而,夏湘還在思考,怎麼才能在菜品不被破壞的前提下,讓幾個大丫鬟吃點兒虧呢?
再望向那幾個大丫鬟的時候,夏湘樂了,自己再多思考一會兒菜應該放在哪兒,這幾個大丫鬟的胳膊估計要疼上好幾天了。
於是,她心裡不着急了,臉上卻依然皺着小眉頭,很欠揍地嘀咕着:“放在哪裡好呢?愁煞我了!”
隔着屏風,碧巧和採蓮捂着嘴巴笑。
乳孃搖搖頭,小聲說道:“大小姐……也太調皮了些。”雖是這樣說,卻也跟着笑了起來。
大約又過了兩刻鐘,夏湘見幾個大丫鬟快要撐不住了。
若一個不小心,當真摔了自己的菜,自己豈不吃了大虧?所以,她舒展眉頭,笑着說道:“放那兒吧。”說着,一指旁邊的紫檀大案。
幾個大丫鬟如蒙大赦,歡喜得跟過年了似的,緊着跑過去,將一應飯菜擺好。夏湘倒不怕飯菜涼了,反正這天日漸悶熱,菜太熱了又下不去口,還不若放涼了些再吃。
可算把這幾盤菜送出去了,幾個大丫鬟別提多開心了,連忙退了出去,好像夏湘這屋子是深山虎穴似的,一會兒都不想多呆。
站的太久,端的太累,幾個大丫鬟腳麻了,胳膊酸了,脖子僵了,一個個木頭人兒似的,四肢僵硬,支楞八翹的,卻又偏偏着急離開,走的很快。遠遠望去,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這讓夏湘莫名想起上一世小時候看過的皮影戲。
乳孃和採蓮還矜持些,只是掩着脣笑。碧巧和夏湘則放開了嗓子哈哈大笑。
“今兒首戰告捷,這頓呢,算是我的慶功宴,大家放開了吃。”夏湘尋了個好座位,端起碗,也不客氣,撿着自己喜歡的菜就往嘴裡塞。
平日裡見慣了夏湘兇殘吃相,乳孃和丫鬟倒也不在意,只是,方纔那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幾人尋思了半天才稍稍想明白,許是剛剛把那幾個大丫鬟好一頓折騰,所以才說首戰告捷罷?
而夏湘所認爲的,折騰大丫鬟已經算是二戰了,首戰說的自然是晌午那頓接風宴。
乳孃和丫鬟不敢落座,畢竟,這是老爺賞給大小姐的東西,她們吃了去算怎麼回事?
可夏湘沉着小臉兒堅持着,將碗筷放在桌上發起了脾氣:“沒人陪着吃個什麼勁兒吶,一起吃才吃的香嘛。大不了,我愛吃的你們少吃點兒就是了。”
既然已經這樣說了,乳孃和兩個小丫鬟想了想,終於坐下來,端起碗筷,仔細撿着夏湘不愛吃的菜小心翼翼吃着。夏湘看得好笑,她上輩子過了十九年窮苦日子,吃百家飯長大,哪有什麼不愛吃的菜,又怎麼可能嘴刁挑菜呢?
可她看着乳孃和兩個小丫頭小意的樣子,還是搖搖頭,指着其中好幾盤菜,撅着嘴巴說:“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我都不喜歡吃。”
當然,父親還記得晌午的紅燒鯽魚,又讓人做了一條,夏湘死死護着,腆着臉笑道:“這個我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