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睡了半個時辰,夏湘便被外頭的聲音吵醒了。
她揉揉眼睛,望向窗外,瞧見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再仔細聽聽門外的動靜,夏湘蹙起了眉頭,看來,張員外來要人了。
“大小姐,您醒啦?孫嬸兒讓我伺候着,說無論如何不能讓您出了廂房。”迎春將一碗清粥並着幾個包子放到悶戶櫥上。
“哎?你回來了?採蓮她娘接來了?”夏湘揉了揉跳痛的額角,模樣兒有些不緊不慢的。
“接來了,在門外候着呢。來的時候可歡喜了,這會兒見壞人來鬧事,有點兒害怕了,臉兒都嚇白了。”迎春樣子挺高興。
夏湘點點頭:“給周先生遞個話兒,讓他拖住鬧事兒的,能不動手儘量別動手。出去的時候記得把採蓮娘叫進來。”
迎春點點頭,手腳麻利地出了屋。
夏湘折騰一天,回來便睡了,這會兒瞧着桌上清粥包子,一時飢腸轆轆,便坐到椅子上吃起包子喝起粥來。
不大會兒,採蓮娘便撩簾進來了:“見過大小姐,請大小姐安。”
夏湘頭不擡眼不睜,將包子嚥了下去,又喝了口粥:“我記得……我同你所過,”夏湘頓了頓,擡頭望向採蓮娘,臉色一沉:“採蓮的婚事,還輪不到你來作主!你都當耳旁風了,是嗎?”
“大小姐!”採蓮娘“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上次。你也是這般跪在了地上,可背地裡,卻收了別人的禮錢。將採蓮賣給別人做姨娘!你是不是覺着……我是個好糊弄的?”夏湘眯起眼,呵呵冷笑了兩聲:“採蓮的賣身契在我手裡,這婚事你做不得主還收了禮錢,如今,人家上門來鬧,你說……我該怎麼辦好呢?”
“大小姐,大小姐。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採蓮娘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便望向夏湘,訥訥說道:“要不……要不就把採蓮嫁到張家去罷。張員外財大氣粗,還能虧了咱採蓮咋地?”
夏湘一聽,恨不得跳過去踹她一腳。
“你若瞧着張家好。你便嫁過去給人做小,別惦記採蓮!”夏湘又喝了口粥,壓了壓心頭怒火。
採蓮娘老臉微紅,沒吭聲。
夏湘喝了兩口粥,繼續說道:“你也瞧見了,如今張家來人鬧,你拿了人的禮錢,最好盡數還回去,不然。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將你拎出去。便是告到衙門,採蓮的婚事也得聽我的。你那禮錢也留不住,鬧不好,還要挨頓板子。你也四五十歲的人了,別給臉不要臉,往死裡作!到時候一頓板子下來,恐怕你身子骨吃不消”
“大小姐!可不能去衙門口兒鬧。”採蓮娘有些害怕了。
夏湘白了她一眼:“也就是顧念着採蓮的面子。不然,你就等着挨板子罷。你現在就回家去。把禮錢還給張家人,把事情前前後後說個明白。”
“這……這要是說了,張家人能放過我?”採蓮娘一張臉皺成了苦瓜。
夏湘惱火:“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拿人錢的時候怎麼不想想?”
“我尋思……到時候生米煮成……”
“閉嘴吧你!”若不是顧及採蓮,夏湘真想一包子砸過去。
採蓮娘見夏湘動了真火,不敢再說話。
夏湘氣不打一處來:“還愣着幹嘛?回家拿錢去啊!晚了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採蓮娘似乎也想明白了其中厲害,嚇得拍拍屁.股站起來,扭頭就往外跑:“我這就回去拿錢,這就回去。”
“走後門兒!”夏湘忍不住提醒:“別被張家人撞見。”
“省得,省得……”說着,採蓮娘一路小跑朝後院兒跑去。
夏湘又吃了兩個包子,喝了兩口粥,這才整了整衣裳和頭髮,披了斗篷,打算出去會會張家人了。
結果甫一走到門口,便被乳孃攔了回來。
“外邊兒亂着呢,您可別出去,萬一傷着了怎麼好?”乳孃幫着夏湘緊了緊斗篷,神色凝重:“那張員外帶了不少人,嚷嚷着……不放人就燒了咱這院子。”
夏湘笑了:“燒,讓他燒!他兒子還在咱手裡呢,他就不怕把他兒子燒死?”
“周先生命人關了大門,他們一時半會兒也進不來,在外頭一邊兒拍門一邊兒嚷嚷呢。”乳孃心有餘悸:“也不知能撐多久。”
夏湘沒想到,張員外來的這樣快,這會兒莊上人大多出去搬救兵了,一時間找不出人手來。她拉着乳孃的手,說道:“走,陪我找周先生問問去。”
說着,不顧乳孃阻攔,便往東廂去了。
周玉年正站在東廂房門口來回踱步。
瞧見夏湘來了,周玉年連忙迎了上去:“你怎麼出來了?孩子們都進屋,進屋,別往外跑!”
“先生可頭一次拿我當孩子!”夏湘打趣。
周玉年沒什麼心情:“戴言他們去哪了?怎麼連個人影兒都找不着?”
夏湘抿嘴一笑:“被我派出去做事兒了。”
“……”周玉年指着夏湘半天沒說出話,最後嘆了口氣:“你這孩子怎麼……不要命呢?”
“這可是冤枉我,我最是惜命。”夏湘聽着嚇人的撞門聲,笑了:“他兒子在我手上,有什麼好怕的?便是僵持半月也是我們贏。”
周玉年搖搖頭:“……萬一起了衝突呢?你也太不謹慎了。”
“您放心就是……”夏湘笑眯眯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讓他們鬧,鬧的響動越大越好,咱院兒裡有鑼鼓沒有?今兒婚禮上的喇叭嗩吶鑼鼓都還在吧?拿出來咱們一起敲。”
“大小姐。您是瘋了嗎?”周玉年哭笑不得。
夏湘拉着乳孃和周玉年去找家務事兒:“聽我的,準沒錯兒。”
東西就堆在不遠處的角落裡。
夏湘將兩個小鼓和鑼鼓一股腦塞到周玉年懷裡:“去,給顧媽媽她們分了。待會兒咱一塊兒敲,一塊兒吹。”說着,又找了幾面鑼鼓交到乳孃手上,自己則抱着一大堆喇叭嗩吶朝東廂門口走去。
許氏、顧媽媽、大姑子等人已經等在了門口,正在挑揀家務事兒。
老遠便聽到大姑子的聲音:“要不,咱開門衝出去跟他們拼了罷,誰怕誰啊!大不了挨頓打……”
夏湘便笑了:“拼什麼拼?出去不就是拼命了?咱們用不着拼命。只要打鼓敲鑼吹喇叭就成。”
大夥兒望向夏湘,不大明白。
夏湘卻拿起個鑼。率先敲了起來,一時間“框框框框”的響聲不絕於耳,門外的吵嚷聲反而停了。
大夥兒一瞧,得。總歸閒着也是閒着,吹吹打打氣一氣門外那幫鬧事兒的也不錯。
吹喇叭的吹喇叭,敲鼓的敲鼓,敲鑼的敲鑼,還有嗓門好的唱起了山歌,一時沸反盈天。大家歡歡喜喜,放鬆了不少。
而夏湘的目的,可不僅僅爲了讓大家放鬆。
大約一刻鐘後,門外一片寂靜。夏湘讓衆人停了喧鬧。放下喇叭鑼鼓,側耳傾聽。
隨後,傳來叩門聲。輕輕三下。
夏湘笑了,就聽到門口傳來個脆生生的聲音:“大小姐在嗎?奴婢是京都柳家二夫人身邊的丫鬟。夫人在生活館聽到這邊兒吵嚷的厲害,讓奴婢來瞧瞧,看有什麼幫得上忙的。”
“京都柳家?”夏湘走到門口,隔着大門問道:“是黃葉衚衕兒的柳家?”
門外丫鬟連忙笑應道:“是了,就是黃葉衚衕兒的柳家。”
夏湘透過門縫。瞧見一個水靈靈的小丫鬟,小丫鬟身後站着個蝦米一樣的鑼鍋兒。鑼鍋兒身邊,一肥婆娘叉着腰,模樣兒比大姑子還兇殘。
想來小丫鬟身後應該就是張員外和他家婆子了。
這會兒,聽小丫鬟報了柳家的名號,張員外臉色有點兒不大對勁兒了,訥訥說道:“姑娘,這……這柳家跟這莊子的東家啥關係?”
小丫鬟一驚一乍地問道:“這莊子的東家……你們不認識?”
張員外搖了搖頭。
“這莊子的大小姐就是生活館的東家,你們不曉得?”小丫鬟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家二夫人常唸叨大小姐的好兒,念着大小姐做的一手好菜呢。”
張員外頓時便愣了。
張霄是獨子,平日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被寵的沒邊兒,何時受過半點兒委屈?酉末,張員外聽說兒子被人給綁了,一時火起,也沒問仔細便帶着報信兒的跑來要人了。
這會兒聽說這大小姐就是生活館的東家,且跟京都柳家的二夫人交情匪淺,一時有些猶豫。
夏湘一雙眼越發明亮了,她心裡算的清楚,生活館總會有幾個貴人等着自己去做菜,自己若不去,她們也不好意思打發人來找上門,方纔讓大夥兒敲鑼打鼓,鬧出天大的動靜兒就是爲了給貴人一個由頭,上門來找自己去做菜。
“姑娘,實在是惡人欺上門來,不敢開門,你回去就跟夫人說,若夏湘有幸活過今夜,一定去府上給夫人做幾道可口的好菜賠罪。”夏湘說着說着,便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那小丫鬟回頭瞪了眼張員外,應了夏湘:“奴婢這就回去給夫人報個信兒。”
張員外一把拉住小丫鬟:“姑娘,姑娘,您可別當真,大……大小姐是跟您鬧着玩兒的,什麼惡人欺上門?您看我像惡人麼?”
“像!”小丫鬟一甩衣袖,手腳麻利地鑽出人羣跑沒影兒了。
張員外可不敢得罪柳家,不敢派人去追,只好按兵不動,帶着婆娘和一干手下退到樹下歇着,一邊兒商量對策,一邊兒派人去打聽這莊子大小姐的背景。
夏湘聽門外沒了動靜,這才伸了個懶腰,慢吞吞說道:“乳孃,咱回屋兒罷,還剩兩個包子沒吃呢。”又轉頭對周玉年說:“先生您幫着照看着點兒,別讓這幫人翻了牆頭。”
周玉年一邊點頭一邊嘆道:“這丫頭,真是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