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臉上不動聲色,可心裡卻着實有些慌了。
她實在不懂,這山上本無風,水怎麼會忽然飛到自己頭上?難道是夏湘在水中安了什麼機關?夏湘假惺惺來幫忙擦水又是爲了什麼?
思索間,夏湘已經手腳麻利地將簪子重新戴在了李夫人的頭上,並笑着端詳了片刻,笑道:“國色天香,夫人容貌傾國,湘兒都要看醉了。”
這會兒,週二帶着血殺一行人從四處飛躍而來,落地無聲,齊齊跪在夏湘跟前:“大小姐!”
夏湘頷首微笑:“起來罷,沒什麼事,方纔起了風,將夫人衣裳淋溼了,你們各司其職,都退下罷。”
話一落地,週二應了一聲,同時一揚手,血殺衆人眨眼間便消失各處。
李夫人訝異,這羣人可不像平素裡的普通護院,這些人……可都算得上身手不凡,有不錯的武道修爲啊。
夏湘覷着李夫人的臉色,心裡還算滿意,笑道:“讓夫人見笑了,我這山莊來往客人繁多,自然要養些護院幫着照看,一來護客人周全,二來出了任何事也能有個幫忙的。”
任何事?李夫人三分狐疑,七分詫異地望向夏湘,心道你這任何事指的到底是什麼事?我算不算在內呢?她想了想,應道:“東家心思周密,實在難得。”
瞧着李夫人的客氣模樣,夏湘大約便曉得了李夫人的心思,恐怕,這李夫人此刻已下定決心滅了自己的山莊,剿了自己的人馬。這是好事,怕就怕李夫人不把自己當回事兒。自己還整日裡擔驚受怕,一刻不得安生。
“夫人衣裳溼了,還是去住處換套乾爽衣裳罷,省着着涼。”夏湘見李夫人起身,連忙去攙扶。
一旁的婆子見狀,立時擠過去,扶住李夫人。對夏湘客氣道:“奴婢來。”可臉上顏色卻不大好看。大約是覺着夏湘沒安好心。
夏湘樂的清閒,退到一旁:“那湘兒來引路,帶夫人找個好住處。”她早打探清楚了。李夫人來莊上哪兒也沒去,直接去了生活館,這會兒想來想去都要找個住處給李夫人換衣裳,索性將最幽靜景緻最好的宅院挑出來。讓李夫人去好好體會一下白玉京的雅緻清幽,和……財大氣粗。
等送李夫人去了宅院。夏湘便告退了,笑着囑咐:“……有勞媽媽照顧了,過會兒湘兒派人送些水果點心,好酒好菜過來。給夫人壓驚。”
李夫人在屏風後換衣裳,聲音飄飄蕩蕩傳出去,說不出的嫵媚:“東家有心了。”
出了李夫人住處。待走遠些,遠離李夫人那些耳目。夏湘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望向身後的戴言和周玉年。
戴言含笑不語,周玉年瞠目結舌。
“先生,您現在跑還來得及!”夏湘“噗哧”一聲笑了,轉而對戴言使了個眼色,輕輕拍了拍袖筒,示意戴言簪子順到手了。
戴言點點頭,輕聲道:“運氣不錯。”
夏湘瞪圓了眼睛嗔道:“運氣?光是運氣?就沒有幾分機智?”她這可是邀功來了,不想戴言竟把順簪子的事兒歸結到運氣上。
“七分機智,三分運氣。”戴言露出個違心的笑容來,半點兒不真誠。
周玉年可聽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夏湘的肩膀,神色間有些慌張:“你故意得罪那女人是爲什麼?嫌咱們山莊太過太平?還是怎麼?我說大小姐啊,不是做先生的說你,你這樣胡鬧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商人都整日忙着攀附權貴,哪有夏湘這樣的,上趕子得罪權勢熏天的李夫人。
“先生,我得罪她不是第一次了,戴言得罪她也不是第一次了。早說了是死仇,解不開的死仇。既然沒法兒冰釋前嫌了,主動出擊也未嘗不可,省着整日裡提心吊膽害怕她上門來報復。”夏湘不緊不慢,話語裡沒一絲張皇。
周玉年依然瞠目結舌,半晌才說道:“你可知道李夫人是誰?可知道她的……她的勢力?可不僅僅只是長公主和將軍夫人這麼簡單。”
夏湘掏出方纔爲李夫人擦拭水珠的帕子,仔細擦了擦手,這才擡起頭,眯起眼笑的有些陰冷:“若不知道她的可怕,我便不會費這一番心思了。師兄……別擔心,我自有安排。”
原本還想爭辯幾句,可聽到師兄二字,周玉年便不知是臊的還是氣的,滿臉通紅,一時鬱結。
是夜,遊雲慘淡,酉末時分便淅淅瀝瀝飄起秋雨來,所謂一層秋雨一層涼,即便關嚴了門窗,依然滲入一絲絲的涼氣來。
夏湘端坐在一方紅木榻上,用毯子蓋了腿,與戴言說道:“我們的人都守在外頭?”
戴言點頭,又問夏湘:“丫鬟和孫嬸兒都被你支開了?”
夏湘也點頭,旋即將那支碧玉七寶玲瓏簪取出,送到戴言手上:“喏,這簪子幫你順來了……”言罷,急忙將憋了半天的疑問問了出口:“你怎會提前仿製了一支簪子,還跟李夫人頭上的一模一樣?你又是怎麼知道她今天定會戴着這支簪子來莊上?”
即便屏退衆人,夏湘的聲音依然壓的極低,窗外細雨霏霏,雨聲打在檐角樹梢,聲音幾乎將夏湘的話語淹沒。
戴言離得近,又盯着夏湘的脣,自然知道夏湘在問什麼。其實,即便夏湘不問,戴言也知道這妮子定然十分好奇這事兒。
上一世他同李夫人交手無數次,在將軍府安插的眼線真是一批又一批,死一批又送去一批,自然清楚李夫人的一舉一動和生活習慣。這支髮簪她流落民間時,她的養母留給她唯一一樣東西,少有人曉得這簪子的來歷,只道李夫人特別喜愛這簪子,卻不知由來。
依着李夫人的性子。若旁人曉得簪子的來歷,她定會毀了這簪子。
“我派人探查過,她近兩年來,這支簪子幾乎日日都戴着。”戴言輕輕眨了下眼,又打趣道:“再說,你忘了?我是會掐會算的。”
“對了,對了。你是個算命的半仙兒。我本該想到的。”夏湘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一本正經扔出這麼一句來。
戴言忍不住笑了起來:“你……”
本想說“你竟當真了。”可想想,這妮子當真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會對自己多幾分信心,少幾分疑惑和誤會。
窗外劃過一道閃電,在明瓦之上刻了一道明亮傷痕。
“說正事兒,”夏湘望着窗上刻着的閃電。聽着窗外的雷聲雨聲,不由打了個冷顫。她緊了緊腿上的毛毯,正色望向戴言:“這簪子你打算如何處置?又有什麼計劃?”
戴言湊到夏湘耳邊,低聲嘀咕了半晌……
雨聲譁然,電閃雷鳴。夏末最後幾點殘紅也被無情雨打風吹去了。
夏湘聽了戴言的主意,不由凝眉苦思,半晌方纔回過神來。緩緩點了點頭:“主意倒是好主意,只是兇險了些。”
戴言正要解釋其中細節如何綢繆。夏湘便掃去愁容,露出明朗笑容來:“不過……你是個半仙兒,會掐會算,有什麼可擔心的?”
戴言無語:“……”
翌日,雨過天晴,只是原本就有些涼爽的秋日又添了幾分清冷。
李夫人一早便匆匆回了京都,夏湘與戴言笑道:“走得這樣匆忙,是急着安排人馬來剿滅咱這‘匪窩’罷?”
戴言輕笑:“不用急,等週二收到咱們眼線回報,再作安排。”
夏湘點頭:“一切要小心纔好,萬不要……不要連累了二東家,他不是個慣用心思害人之人,這次,咱們做得恐怕有些不地道。”
“咱們不地道終究是幫了他,總強過此刻放任他行事,將來死於手足兄弟之手。”戴言不是善良人,上輩子大皇子是被他與二皇子聯手害死的,這輩子幫着大皇子牽制二皇子倒不是爲了大皇子,他只是爲了自己,爲了夏湘,爲了自己的孃親,還有爲了上一世的慘死。
夏湘自然不曉得這些彎彎繞繞,只想着擺脫李夫人的視線,將一大堆麻煩推給李夫人便好。兩人商量好,便等着消息了。
第二天晌午剛過,週二便傳來了消息。
夏湘問戴言:“她要動手?”
戴言點頭。
夏湘又問:“什麼時候?”
“中秋,”言罷,戴言笑了:“沒想到這樣急,看來她還是有些忌憚,方纔選了八月十五中秋節,這一日無論皇親貴胄還是平民百姓,都會老老實實呆在家裡,閤家團圓,咱這山莊,自然也是門客稀少,防備鬆懈。”
夏湘點頭,旋即輕呼:“不好啊,八月十五,皇帝又怎麼會來咱們莊上?”
“這個就要看今年宮裡是如何安排的了。”戴言把玩着手中一把機關弩,微微蹙起眉頭,起身說道:“我去找二東家問問,好早作籌劃。”
“我也去。”
“你留在這兒,我去就好。商量好了我自會告訴你,難不成你還信不過我?”戴言不願夏湘離開莊子,畢竟,山上住着蒼老和古老,便是李夫人放的是假消息,提前發難,兩位老人家也足以護夏湘安全,護山莊安全。
夏湘聰明,自然明白戴言的心思,不願讓他擔心,更不願弗了他的好意,便沒有再堅持,只囑咐道:“那你出了莊子可要……可要萬事小心,對,最好多帶幾個人在身邊,帶着的人不要現身,省着太過招搖反而惹人耳目,只讓他們暗中保護你便是。”
戴言擡頭,盯着夏湘水汪汪的大眼睛瞧了半晌,輕輕應道:“放心,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