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落了夏花開。
夏湘怎麼也沒想到,在之後短短半月裡,自己竟隱隱有了個早慧的芳名。對此,她萬分惱火。
在丞相府賞花會即將到來的節骨眼兒,怎麼可以出現這樣的事?這檔口兒,夏湘歡迎一切髒水,卻受不了芳名這種東西。
萬一丞相府的夫人相信了,想着雖然夏湘小時候傻過啞過,可如今聰慧可人,誤以爲蒼天有眼,庇佑丞相府,開開心心認定了自己這個兒媳婦,那可如何是好?
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夏湘那個花樣兒作死的老爹,夏府老爺夏安!
那日,夏安明搶吊牀、威逼畫扇、強迫題詩,恐怕是早已算計好的事。之後的日子裡,夏安扇不離身,逢人便取出扇子裝作無意地搖着。
總會有人注意到那扇子上的畫,那畫中的吊牀,那畫旁的詩詞,詩詞下的名字。
夏湘,八歲的姑娘,字還未認全,便會作詩,從未學過畫,卻能畫扇,找來幾個破布條、破麻繩竟想到做了個極妙的東西——吊牀。
吊牀越來越多,而夏湘的名字也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許多人都在議論,夏府大小姐到底是個怎樣的妙人,能有這樣聰慧的心思、這樣巧的手?
父親驕傲着,老太爺驕傲着,乳孃歡喜着,丫鬟們歡喜着,趙姨娘和柳姨娘恨得牙癢癢,蘇姨娘欣慰着。
而夏湘……苦惱着!
父親啊父親,您這是逼着女兒變傻子嘛。您就這麼着急把女兒送去丞相府?
日子越來越近了,夏湘整日抓心撓肝,尋思對策。然而,未等她想出轍,丞相府的賞花會便如期而至了。
近日來,趙姨娘十分恐慌。按理說,夏湘養的那盆茉莉早該枯萎衰敗了纔是,怎麼偏生沒有動靜呢?這時候,夏湘不該急成熱鍋螞蟻嗎?
她看看花架上的幾盆六月雪,心中忐忑難安。
不知何時,夏姝走到花架旁,洋洋得意地說:“娘,明日便是賞花會了。明兒一早再看,哪盆開的最好,便帶上哪盆。”
趙姨娘沒有接話,依然憂心忡忡。
原本,是讓夏湘成爲姝姐兒的陪襯。如今倒好,短短几個月,那小蹄子便得了這樣的好名聲。加上嫡庶之分,恐怕姝姐兒去了也不會好過,鬧不好還會遭到不少白眼兒。
妖怪!跟妖怪鬥怎麼會贏?窗外的日頭十分熱,趙姨娘卻心底生寒,絞在一起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顫抖。
翌日,蒼穹一片蒼白,看不見雲,卻也看不到多少明亮的天光。
不是個好天氣!
夏湘卻彎起嘴角,望着手邊開得正盛的茉莉,心情大好。乳孃和採蓮小意爲她選了件兒白底兒撒硃紅小碎花長身褙子。
“這雙,”夏湘指着那雙落花鞋,眼中閃着光亮:“穿母親做的鞋,會事事順意。”
乳孃和採蓮雙雙笑道:“好好好!”
而夏湘的事事順意,則是在不用裝成傻子的情況下,將那門糟心的親事攪黃。將那個未曾見過面的小男孩兒徹底從自己的人生中趕出去。
勝敗在此一舉!
乳孃將夏湘胖乎乎的小腳塞到小小的落花鞋中,細細囑咐着一應禮節和規矩。夏湘點頭應着,抱住乳孃的胳膊笑:“您既是跟我一同去,又說這些子做甚?等見了人,您再知會我不就行了?”
“你呀!若我不在你身邊呢?”乳孃似笑非笑嗔怪着,爲夏湘仔細選珠花兒。
夏湘腆着臉笑,卻沒有應聲。
本來,想毀了這門親,法子數不勝數。最簡單的,莫過於裝出一副沒有禮教,胡攪蠻纏,專橫跋扈的野丫頭樣兒。大不了當衆跳個小蘋果,怎麼都成。可夏湘寧願裝成傻子,也不願落得個沒有教養的話柄。
因爲,自己沒有娘!
因爲,自己有個要強隱忍又善良的乳孃!
因爲,自己的祖父是那樣一個知書達禮、溫文爾雅的大學士!
總不願讓人說出沒娘養的孩子果然不堪這樣的話,更不願有人攻擊祖父,攻擊夏家,認爲夏家缺乏禮教,上不得檯面。
畢竟,總有一日自己是要嫁人的。擁有一個好名聲對日後擇夫是有好處的。夏湘嘿嘿笑着,選夫需謹慎,總要找個溫柔體貼、風趣儒雅、英俊不凡、收入不菲、任勞任怨、尊重女性、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暖男。
至於智商方面,笨點兒無所謂。笨點兒纔好拿捏!
是不是要求太多,有些苛刻?
她正尋思着很久很久以後的重要問題,乳孃架着她的胳膊微一用力,將她從椅子上抱下來,放到地上,上下打量着。
“採蓮,幫着瞧瞧,還有哪處不妥?”乳孃看起來十分小意又緊張。
夏湘覺得很對不起乳孃,若讓乳孃知道,自己存了好些天的心思要破壞這門親事,非氣出個好歹不可。
畢竟,在乳孃看來,未來能夠嫁入丞相府是夏湘最好的出路。
採蓮溫溫柔柔地笑着:“您這樣仔細,哪裡還會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乳孃又爲夏湘整了整衣裳,瞄了眼窗外。
日頭雖已升起,天色卻依然黯淡着,隱隱有風透窗而入,攜着空氣間潮溼的味道。賞花會的日子選得很不好,這天,怕是要下雨啊。
乳孃皺了皺眉頭:“不妨事,丞相府的花室十分大,通透明亮。便是下了雨,也不妨礙賞花,頂多掃些興致罷了。”
夏湘不在意賞花會是否會搞砸,更不在意天氣是否晴好,她只盼望着丞相府的夫人小姐們能夠獨具慧眼,發現夏家的庶女比嫡女要美麗許多,聰慧許多。若能如此,便是成功了!
如此,日後才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讓她安安心心做米蟲,過幾年舒心日子,慢慢攢錢。
臨行前,趙姨娘見乳孃手中捧着完好一盆茉莉花,心塞的厲害。只是,回頭瞧瞧自家姝姐兒,同樣捧着一盆開得正盛的六月雪,這才稍稍安心些。
夏柔穿着一身鵝黃衫兒,站在影壁旁,偷偷朝門口張望。那裙子顏色十分明亮,在暗沉沉的天空下格外顯眼。
一輛並不張揚的青蓬馬車靜靜停在門口的石獅旁,乳孃正要將夏湘抱上車,夏湘忽然扭過頭,有些着急地對乳孃說:“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