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莊附近有個鎮子,不過兩刻鐘的腳程。
鎮子叫青河裡,鎮上有幾家頂好的民窯作坊,生產青花瓷、甜白瓷,種類繁多。雖不及官窯,卻勝在花式繁多,品類齊全。所以,青河裡算不得大鎮,卻依然熱鬧繁華,商業興盛。
偶爾,許氏和白氏會將吃不了的瓜果蔬菜、雞蛋鴨蛋鵝蛋拿到青河裡去賣。每次去鎮上賣菜,夏湘就要做些滷煮丸子、父女餅、沙琪瑪、炸茄盒什麼的,各種小吃,讓許氏和白氏帶去鎮上賣。
賣得出去自然好,賣不出去便拿回來自產自銷。
青河裡商旅衆多,往來不絕,夏湘做的新鮮小吃很受歡迎,每次供不應求。更有鎮上幾處酒樓掌櫃的找到白氏和許氏,商量着要將做這些小吃的廚子請到他們酒樓去。
許氏和白氏自然不會答應,找個由頭推拒了,這些掌櫃的尋思尋思,又想將這幾樣小吃的做法買去。
晚上,許氏和白氏商量夏湘,說:“那醉仙樓老闆出價最高,沙琪瑪出到了五十兩銀子的高價……”
夏湘抿嘴一笑:“不賣。”
白氏臉上就有些失望了,許氏卻微微笑着點了點頭。
夏湘心裡自有計較。
再想些小吃,再琢磨些新鮮菜式,再攢些銀子,自己在青河裡賃個鋪子纔是正經,賣小吃方子總不是個長遠之計。眼看着到了年根兒。開春兒若要養蚌,總得有些銀子、僱些人手,這鋪子最好要在年兒前開張。開春兒好攢下一筆銀子纔好。
夏湘把丫鬟、乳孃、顧媽媽、許氏和白氏叫到一塊兒,認真說道:“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咱們這麼些人,總能想出更多的新鮮菜式來。”
“諸葛亮是誰?”許氏好奇。
夏湘笑了笑:“一個很聰明的人。”
白氏嘟着嘴,還在心疼醉仙樓提出的五十兩高價:“想出來又不賣,五十兩呢……再高也沒人買了。”
夏湘正要說話,就看到周玉年站在門口兒探頭探腦的。夏湘沒有接白氏的話兒。轉而招呼周玉年:“先生,您進來聽罷。想來您也算個美食家,能幫着出出主意。”
“什麼是美食家?”許氏目光明亮清澈,更加好奇地望着夏湘。
“美食家就是專門品嚐美食,然後告訴別人菜式是否可口的人。”夏湘微微一笑。就見周玉年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揹着手走進門來。
“小姐怎麼知道這麼多新鮮詞兒?”許氏依然好奇。
夏湘微微一笑:“書上看到的。”
藉口只有兩個,自己琢磨的、書上看到的,卻相當實用。
待周玉年坐下,夏湘將手邊賬冊捧到手心,一頁頁翻看着,歡喜從容地說道:“沒想到,這些瓜果蔬菜和小吃能賺這麼多銀子。”
本以爲能貼補貼補家用即可,卻沒想到。臨近年根兒,算來算去竟攢下了一小筆銀子。
許氏笑道:“瓜果蔬菜賣不上幾個銅子兒,還是小姐琢磨出的那些小吃。賣的好着呢,青河裡幾家酒樓派了人蹲點兒,專等着咱們去擺攤兒,沒等吆喝,他們就爭着搶着把些個小吃買走了。”
對蒔花弄草、養雞養鴨、打理菜園,插秧收割這樣的事兒。許氏向來精通。賣的瓜果蔬菜也都是許氏一手打理的。這會兒提到賺錢,連忙將功勞推給了夏湘。是個知道進退的,不張揚不浮躁。
白氏也笑:“可不是,醉仙樓的掌櫃是個會來事兒的,買了小吃,順帶着將些個瓜果蔬菜和雞蛋什麼的,一塊兒都買去了。”
夏湘抿嘴兒一笑:“那些小吃也都是你們做的,我只是出個主意罷了。我想在青河裡賃個鋪子,專賣些新鮮菜式,大夥兒覺得如何?”
大家一聽,便躍躍欲試,精神抖擻起來,尤其周玉年,忍不住問道:“您當初說的零成本入股,還作數不作數?”
白氏臉一紅,拉着周玉年的衣角低聲說道:“說這些作甚?”
大夥兒哈哈笑了起來,一時笑語喧闐。
一直商量到戌末,這事兒算是定下了。夏湘翻來覆去睡不着,琢磨着讓誰去鎮上張羅鋪子,想來想去還是中意白氏。雖說白氏不如許氏沉穩,可白氏做的一手好菜。加上週玉年在旁邊看着,總不會出大差錯。
至於許氏,擅長照顧園子,蒔花弄草,辦事又穩妥明白,還是放在身邊兒的好。
忽然,她想起一椿事……竟忘了澆園子。
正房後院有塊地,夏湘打算將這地弄成個實驗田,培育一些好稻種。實驗田在山腳下,種了些青菜,夏湘親自照料,不允任何人幫忙,有不懂的地方,她便會請教許氏。每日酉末過後,夏湘都會覷了機會跑去實驗田澆水、翻地,拔草驅蟲。
等開春兒,漚的肥好了,將地好好規整規整,爭取來一次小規模的大豐收。
今兒白日裡滿腦子都琢磨開鋪子的事兒,倒把那地給忘了。夏湘是個極認真的人,不會因爲麻煩,就得過且過,荒廢那塊小菜園。
她翻身下牀,悄悄穿好衣裳,躡手躡腳出了門……
後山籠在清輝中,飄渺有如仙境般。夏湘望山而行,卻也沒幾步就到了山腳下。有泉水流淌的叮咚聲,夏湘知道山泉在哪裡,就在田地不遠處。
每日引山泉水入田澆園子,剛好可以修習自己的御水術。
站在柵欄邊,挽起袖子,擡起胖乎乎的小手,望着不遠處半山腰的泉水,夏湘慢慢眯起眼睛……
有泉水若彩虹般,橫亙開來,從半山腰化成弧形注入田地,夏湘的手慢慢移動,讓這些泉水均勻地播撒開來。
“湘兒!”
有人?夏湘連忙垂下手來,泉水自半空落下,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夏湘回頭,看到戴言黑亮的眸子散發出懾人的光芒。那一聲“湘兒”聽起來依舊淡淡,可笑容卻凜冽了起來。
倏然間,戴言化作一道黑影,朝夏湘飛速撲來。夏湘懵了,向旁裡退了幾步,試圖躲過戴言的突襲。
可是,戴言太快,快到夏湘剛邁出一隻腳,就被戴言撲倒在地了。
幾縷亂髮垂到夏湘臉龐,戴言的眼睛像天上的星子一樣明亮,熠熠生輝。平日裡的溫柔從容消散殆盡,整個人都散發着一種噬人的侵略性。
兩人相顧無言,慢慢的,戴言臉上的戾氣慢慢淡去,恢復了平素裡的從容溫暖模樣:“你不會功夫?可你剛剛……”
夏湘吸了口冷氣,臉色很不好看:“你……你先起來。”
戴言臉色微紅,連忙站起身,彎腰將夏湘扶了起來。兩人拍拍身上的灰土,一時靜默無語。夏湘不說,戴言也不問。
“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夏湘平平靜靜,似乎並沒有生氣。
“在練功,晚上我會在山上練功,已經……有些年頭了。”戴言順手撿了個藍色粗布墊子,輕輕放在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喏,坐罷。”
“哪來的墊子?”夏湘也不跟戴言客氣,坐到了墊子上。
“每天都要來練功,累了總要鋪個墊子坐下來歇歇。”戴言望着不遠處的山泉,蹙起了眉頭。
夏湘笑道:“你倒會享受。”
見戴言沒有接茬兒,只是怔怔望着山泉,夏湘輕輕嘆了口氣,望着戴言極認真地說道:“戴言,我不是妖怪!”
戴言驀地轉過頭來,眼中似笑非笑,心中默默感嘆,你當然不是妖怪,你是史上最年輕的御水師。可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只是,她怎麼不會功夫呢?若武道品階達不到六階上,又怎麼會成爲御水師?
“我以爲……你會功夫。要知道,武道品階突破六階上纔會御水。”戴言坐到夏湘身邊的石頭上,話語裡摻了一絲歉意和疑惑。
“落水之後,便會御水了,”夏湘垂着頭:“我不是妖怪,不會法術,便是這控水的能耐,也不大,只能澆澆菜園子罷了。每天澆完菜園子,都會累個半死,剛好回去睡一覺。”
戴言驀地想到京都雨夜那場刺殺,想到夏湘昏過去時揚起的嘴角,想到茶水裡的毒,想起那日被刺客匕首割傷時,夏湘虛弱的樣子,還有她手上那一灘污血……
“京都大雨那夜,你救了木頭?”戴言有些訝異。
夏湘老實地搖搖頭,掰着手指交代道:“只弄了幾堵水牆,根本沒法攔住那些黑衣人,不知怎麼,他們就自己走了。”
原來如此,戴言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任何人面對一個潛伏暗處的強大御水師,都會選擇撤退保命。
“那日茶水裡的毒,你自己解了?”戴言有些不自在,本以爲自己救了這姑娘,卻不想多此一舉。
夏湘擡起頭,看出戴言心中所想,連忙說道:“沒有那樣的本事,只是碰了下嘴脣。那水……我沒敢喝。”
“那……匕首上的毒,也是你幫我推了出來?”戴言淡然地打量着夏湘的小臉兒,心裡卻不若臉上這般平靜。
“不曉得,我只是試了試,很可能是你那解藥起了作用。”夏湘掰弄着手指,長長舒了口氣,心想,該審問的都問完了罷?
出乎意料,戴言竟然笑着問了句:“聽說你要賃個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