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你是否會怨責我(一更) 基於這個認知,她拭去臉上的淚,謝恩後,緩緩站起,告退而去。
“李福……”皇后離開不久,文帝揮退殿內伺候的宮侍,喚總管太監李福上前,問道:“你說雲尚書的嫡女,真有那麼喜歡太子嗎?”李福身子一震,想了想,恭敬回道:“皇上未給太子和太子妃指婚前,宮裡宮外都以爲雪小姐會成爲太子妃,從這不難看出,她和太子殿下走得還是相當近的。”他只是如實作答,絕不半點它意。
“宮裡宮外都那麼以爲,朕怎麼不知道?”文帝目光微寒,沉聲問。
李福後心一涼,忙作答:“皇上每日忙於處理政務,老奴就自作主張,沒將那些個言傳上稟。”
“傳太子到宣露殿,朕有話相問。”收起身上不由自主散發出的威嚴之氣,文帝淺聲說了句。李福應聲:“是!”退出殿外,他忙交代一旁的小太監兩句,就見那小太監點點頭,拔腿就往東宮疾步而去。
也真是奇怪,雪小姐才貌無雙,家世也好得沒話說,要找怎樣的親事沒有,作何偏偏要給太子殿下做側妃?
那可是側妃啊,聽着是蠻榮耀,但說到底也只是個妾,往後,就算太子繼承大統,她得太子恩寵,撐破天頂多是個貴妃。再說了,這宮裡宮外哪個不知,太子殿下極寵太子妃?如此一來,只要東宮有太子妃,一個小小的側妃,又能做什麼?
是,太子妃是身患惡疾,但太子不嫌棄啊,這都大婚近兩年,據說太子除過替皇上分擔政務,出外辦差,基本都是呆在東宮陪太子妃。
有此榮寵,任誰也撼動不了太子妃的位置。
李福心中思量着,真真想不明白雲府,雲老太師,雲尚書等人是怎麼想的。
“不知父皇有何事相問兒臣。”宮衍一到宣露殿,先是朝文帝一禮,接着便問出自己被通傳到此的目的。文帝凝向他看了片刻,方道:“你雪表妹爲能伴你左右,已臥病在牀。”宮衍修眉緊皺,脫口便道:“與我何干?”
文帝嘆了口氣,道:“雲府上下現全籠罩在愁雲慘霧中,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老太師和老太太都臥病不起吧?”頓了下,見宮衍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他又道:“不過是個側妃,你雪表妹,以及雲尚書,老太師他們都沒意見,你不如就納了吧!”
宮衍薄脣緊抿,依舊不語。文帝心裡不由涌上一股子苦澀,龍顏上卻未顯露分毫,只見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緩聲道:“你是要繼承大統的,身邊多幾個女人,一來是利於我皇室血脈延續,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用她們平衡朝堂格局,穩固我大晉江山社稷。”
“我不需要。”宮衍啓口,淡淡道。
文帝神色微變:“你怎麼不需要?朝堂格局你該知道,只要那些士族一日佔據朝堂主導地位,我皇家就需要儀仗他們,來治理這廣袤的江山社稷,要不然,天下必將大亂,你想看到這一天嗎?”語氣逐漸變得沉重,他續道:“父皇有想過多啓用寒門才俊入朝爲官,這麼多年來也竭力爲之想出各種法子,便於寒門子入仕,但效果見微啊!衍兒,你要記住父皇的話,削弱,甚至拔除士族在朝堂上的主導地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到的,所以,我們需要時間一步步來,在此之前,你即便再不願屈服他們的實力,也只能忍着。尤其是你外家一門,寧遠候是沒什麼可說的,他對我大晉的忠心,還有太子妃這麼個緣故,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背棄我大晉,而且,雲卿不貪權,一心都撲在保我大晉江山永固上,有他守衛邊關,有他日後輔佐你,父皇是很放心的,但云府旁的人呢?老太師名望甚高,朝中有不少官員是他的門生,還有云尚書,他們若是要做個什麼,你到時該如何阻止?又能拿什麼阻止?”不是他將自己的老師往歪處想,實在是雲府這麼些年來,發展勢頭太快,太強勁,他不得不防,尤其是出雪丫頭這件事,一旦讓她進入寧王府,那麼誰又能保證雲府在儲君一事上不會有二心?
雖說太子和寧王皆是老太師的外孫,但一個母親早逝,一個現是當朝皇后,若雲府稍微弄點動靜出來,朝堂上怕是有一大半的勢力,會倒向寧王。
到那時,他的太子該如何自處?
他又該如何向馨穎交代?
決然之色自眼底一閃而過,文帝斂起心緒,當即就道:“事情就這麼定了,朕會下指婚聖旨,將雪丫頭指給你做側妃,你不接受也得接受,這事沒得商量!”
“即便兒臣不碰她,父皇也要執意那麼做嗎?”
宮衍面沉如水,迎上文帝果決的目光,語氣冰冷,揚聲問道。
“只要你能穩住雲府一衆人等,父皇不會過問你後院之事。”他的衍兒已二十有三,不甚喜女色,他是知道的,要不然,在其加冠那年,他就已爲衍兒選定正妃和側妃,但既已知孩子的性情,那麼他就只能忍着,等到衍兒自覺不妥之時,向他這個父皇開口,在世家閨秀中選太子妃,而他,也等到了,卻未料到,他的衍兒選的是雲卿的愛女,選的是個智商有殘缺,哦,不對,是傳言智商有殘缺的雲府九小姐,並請他下旨求娶那丫頭做正妃。雲卿有護駕之功,加之他人品貴重,作爲一國之君,他完全信得過其忠心,指婚其女爲太子妃,說起來,着實不錯。然,那丫頭在大婚之日,好端端地整那麼一出?身染惡疾,見不得風,只能在東宮將養着?呵呵,那丫頭究竟要做什麼?而衍兒竟配合着那丫頭,他們以爲他這個父皇每日只聞政事,旁的都不關心,不知道麼?
由着他們吧,只要不鬧出大亂子,他就由着他們折騰。
再者,他的太子睿智無雙,做事曉得分寸,無需他操什麼心。
聽了文帝之言,宮衍感到自己冰冷的心,似是有了那麼些溫度,身爲儲君,他很清楚目前的朝堂格局,也理解文帝所言,以及其顧慮,可是,他真不想用後宮來平衡那些子勢力,然,要做一件事,而且是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確實需要時間,否則,一旦冒進,將會導致不可預知的後果。
“舞兒,你若知道會有女人進入東宮,會作何想法?會怨怪我嗎?即便我不去碰她們,你是否會怨責我?”斂目,宮衍久久未語,真不想做違心之事,真不想讓那些礙眼的東西,時常在眼前晃悠,暗吸口氣,他隱在袖中的大手逐漸握緊:“你要信我,信我不會背棄自己的誓言,好嗎?總有一天,我會掃平朝堂上的一切障礙,將那些礙眼的東西,全部處理掉。”自噩夢中醒轉那一刻,他便已有打算,且着人暗中去實施自己的計劃,這麼一來,但凡有需要,也不會髒了他自個。
此生,除過舞兒,他誰都不要,也不會去碰觸除過她以外的任何一個女人。
只因她們不配!
轉身,他沒說什麼,就徑直往殿門口走。
望着走遠的修長挺拔背影,文帝心裡是欣慰的,卻也惆悵不已:“衍兒,你還是不願與父皇多親近親近麼?”他口中無聲喃喃,眼裡寫滿了苦澀。
雲府,雪雅軒。
牀上,一女子形容消瘦,躺在枕上怔怔地望着牀頂,眼珠子動也不動。
她正是雲輕雪,但要是外人看到此時的她,絕對不會相信,這便是太師府容貌絕豔,才情了得的雪小姐。
“雪兒,你這又是何苦啊?”沈氏坐在牀邊,捏着帕子不時地在抹淚:“嫁給太子有什麼好?你可是太師府的直系嫡出小姐,身份有多麼尊貴,你不會不知道,怎甘願去給太子做側妃?寧王有向你祖父和爹爹提起過,但凡你願意,他可以請求皇上下旨,娶你進府做平妃的。有寧王的寵愛,就算你只是平妃,但與正經寧王妃沒絲毫區別,甚至比寧王正妃還要體面,尊貴。”
她實在是想不通,雪兒一個月前,作甚突然間就變回了之前那樣,對事冷淡,不喜言笑,每日除過短暫練功,就是坐在窗前發怔。
明明在太子大婚後,她的雪兒變回了幼時的樣兒,笑容多了,也喜歡穿顏色豔麗的衣服了,整個人活泛了起來,這樣的她,無疑更招長輩喜歡不是,一月前怎就又恢復成原樣了?難道她流露出的笑容,還有喜歡穿豔麗的衣服,只是不願去想過往的傷心事,強顏歡笑罷了?
嘴上說沒有喜歡太子,眼裡甚至時有流露出怨懟,這些都是假的,她其實是喜歡太子的,很喜歡很喜歡,她不是怨懟的太子,而是,而是自苦,卻又拉不下臉,丟不開女子的矜持,做出輕浮之事,所以,只能以笑容,以怨氣,遮掩自己內心的痛苦,是這樣麼?是她想的這樣麼?
寧王再好,再能寬解人,甚至以幽默,風趣的言語逗她開心,但她只是拿他當表兄,未曾生出半點男女之情?
沈氏思緒翻轉,卻就是不願相信自己的女兒對寧王無意,可眼前的事實,可自一月前發生在雲輕雪身上的事,又讓她不得不相信,她的女兒,她疼愛若寶的雪兒,確實不喜歡寧王,她從小到大,至始至終喜歡的男子,唯太子莫屬。
她不知怎麼辦了?不知該如何再勸說女兒。三房那廢物雖說染上了惡疾,可這都快過去兩年,東宮那邊靜悄悄的,無絲毫有關那廢物的消息傳出,加之有其父那麼個存在,以及太子的榮寵,只要那廢物不死,就無人能撼動其太子妃之位。
照此情形,雪兒就算進了東宮,難道要一輩子矮那廢物一頭?要一輩子給人做妾?
雲輕雪嘴巴緊抿,似是有聽母親之言,又似是什麼都沒聽到,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喜無悲,等待死亡降臨。
“傻丫頭,你說句話好不好?我是你娘啊,你心裡有苦,你說出來好不好,這樣不吃不喝,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握住女兒的手,沈氏一臉痛楚,悽聲道:“你不要嫁給寧王,不同意你祖母給你尋親事,我們都由你,都由你,只要你開口說話,只要你好好用膳食,我們大傢伙都由你成不!”
“你皇后姑母已經知道你的事了,她幾乎日日前往宣露殿覲見皇上,求皇上成全你的心意,可太子不點頭,皇上不下旨,咱們也沒得法子不是。”雲輕雪眼裡有淚涌出,一滴一滴,自她眼角涌出,看得沈氏又是心痛不已:“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喲,竟生了你這麼個認死理的丫頭!”嘴上雖這麼指責,但她捏着帕子卻已經幫着女兒拭淚:“你祖母因你已經臥牀不起,你祖父的精氣神也大不如前,就是娘和你爹,也因你這倔強的丫頭,白了雙鬢,雪兒,你就非得這麼折磨疼愛你的親人麼?”
門外,彩青彩碧眼眶泛紅,時不時地擡手拭淚。
小姐和太子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熟料,就因爲九小姐那麼個意外,讓小姐硬生生地失去了大好姻緣,並一度成爲他人口中的笑話。如今已時隔近兩年,小姐卻癡心不改,仍癡情於太子殿下,且不顧及自己的身份,要給殿下做妾,而這份情,太子卻還不願領,這未免也太傷人了!
夫人說得對,只要小姐點頭嫁給寧王,那以後的日子定快活無比。
畢竟寧王各方面的條件不比太子差,尤其是其性情,溫潤如玉,笑起來,仿若陽光一般,將人的心照得暖暖的,這樣的男子,哪個女子不願嫁?可她家小姐偏偏不願,彩青不解,彩碧亦不解。
在她們看來,小姐和寧王相處時,時常露出迷人的微笑,偶爾還會笑出聲,那笑聲如銀鈴一般,悅耳極了,好聽極了。
既然寧王能帶給小姐快樂,爲何兩人不能在一起?
燦爛的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空隙,斑斑點點灑滿一地。陣陣春風,吹得樹葉婆娑,發出沙沙的響聲,沐瑾靠着一株松柏,仰頭望着碧藍如洗的天際,心中暗歎:“如果能永遠過這樣寧靜,無爭的生活,也算得上是美事一件。”然,他知道,這只是他突然間的想法,準確些說,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
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去做,太子需要他,而他自己,也不想一生碌碌無爲,窩在這深山裡,過什麼與世無爭,獨善其身的生活。
但倘若有天天下真正昇平,世間真正再無戰亂,或許,他會隱居山野,也未嘗沒有可能。
過去五日了,自被不知名的恩人救到這處庭院,已過去五日,而他清醒也已有兩日,見到的除過那個小童,再沒看到其他人影。庭院外時有琴聲響起,他知道自己所處的庭院外,怕是還有其他的院落,想走出去瞧瞧,卻又擔心自己唐突了這裡的主人。
飄渺悠揚,空靈超然於世外,毫無疑問,那彈琴之人的琴藝相當了得,就他平生聽過的琴聲裡,沒有哪個所奏的琴曲,有這兩日他聽到的好聽,不,準確些說,那些才子佳人的琴藝,根本就沒法和自己這兩日聽到的琴音相媲美。
那琴聲能讓人忘卻一切煩惱,全身心放鬆下來,不去想任何紅塵俗事,似能度化人成仙一般。
“小魔女,你要是在這裡,聽到那空靈曼妙,超然世外的琴聲,指不定會褪.去魔性呢!”嘴角驀地抽了抽,沐瑾苦巴着臉暗忖:“我怎麼就突然想起她了?想起那個差點削掉我鳥.兒的小魔女了?”
就在他心下嘀咕之際,一曲奇異的簫曲自庭院東南方位飄了進來。
沐瑾情不自禁地移步,走向院門口,因爲這入耳的簫音實在是好聽至極。可當他即將行至院門口的時候,簫聲漸漸停息,沐瑾皺眉,頓住腳嘀咕道:“怎麼這就沒了?我還沒聽夠呢!”誰知,他這正在小聲嘟囔,一陣琴聲驟然響起,仔細聆聽,這琴音與他這兩日聽到的好似有那麼些不同,曲音倒是與剛纔的簫曲一模一樣。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如此張揚,灑脫的曲子,竟還有這般美妙的歌詞,我得去瞧瞧,哪怕唐突了這裡的主人,唐突了那位大恩人,我也得過去瞧瞧,否則,我肯定會抱憾終身!”心裡想着,他的腳步已然邁出院門,朝着那豪邁,張揚,灑脫的聲源之地走去。
風兒吹過,翠竹搖曳,雲輕舞盤膝坐在琴案後,逸塵拿着她的竹簫在旁站着,慢慢的,他將竹簫放至脣瓣,合着琴音,吹奏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