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總進來時,給山伢的第一印象是高大,把屋裡所有的人都壓下去了,包括他在內。
五十多歲的人,一頭黑髮,劍眉星目,一臉威嚴正氣,足有一米九,連山伢都矮他半節,更不要說還沒楊秘書高的李總,跟個冬瓜放在電線杆旁似的。
看到朱總的真身,再結合剛纔李總的介紹,山伢迅速在心裡判斷下朱總的爲人,會是什麼樣的性子。
李總假裝和朱總友好地喧晗幾句,就喊山伢過來。“小常啊,這就是我常跟你提的鼎鼎大名的,上海最大的國營商貿集團公司總經理朱總。”
山伢趕緊從後面走上前,握住朱總伸出的手,手很有勁,給人結實的感覺。“久仰,李總老在我面前提到你,說你威風八面。”
不過山伢不太懂他們的稱呼,在他們家鄉,豬是用來養肥的,不是用來腫的。一會李總一會朱總,人要是腫了,那是被打的。
“這是公司新來的公關部副經理小常。小常啊,你可要加把勁。只要朱總賞識,將來在上海你可就‘錢’途無量喲!”
李總故意把錢字說得很重,山伢知道他什麼意思。
不過李總沒想到的是,他無心的一句真還說對了,日後在朱總的幫助下,山伢確實得到了許多的實惠(包括錢途)。
朱總很客套地說:“小夥子不錯,年輕有爲。”
山伢笑下。“朱總,現在誇年輕人都愛說:年輕有味,朝氣蓬勃。”他開句玩笑,原話應該是年輕有味,騷氣蓬勃,他稍微還是收斂了點,因爲他猜朱總應該是個比較豪爽和不拘小節的人,賭了。
果然讓山伢猜對了。
朱總異樣地打量山伢。“好小子,第一次和我打交道的年輕人沒有幾個敢隨便放肆,有的話都不敢跟我大聲說,有性格,哪裡人?”
“湖南。”
“好,待會我可要好好領教領教你的‘年輕有味,朝氣蓬勃’,不要讓我失望喲!”
“一定。”
李總開始聽山伢的話還比較緊張,怕他壞事,現在一看氣氛不錯,趕緊招呼着大家一一就座。
菜很快就上齊了,那叫一個多,有許多是山伢平時沒見過也想不到的,雕龍刻鳳的滿滿堆在桌上,可見李總的良苦用心。
桌上雙方一起十個人,山伢這邊七人,朱總那邊算司機只來了三人,大家各就各位。
“朱總,還是老規矩?”李總詢問,雙方也不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飯了。
“行,你是主人,我聽你的。”
“不敢當。”李總臉上綻滿了笑。“服務員,上海老窖。”李總衝站在旁邊的服務員喊道。
酒一上來,山伢接過手,熟練的打開酒瓶,老成的按着順序,先從朱總開始,逐一給全桌人倒好酒,沒有一絲慌亂,他已經不是酒場新手了。
一通客套喧晗,在朱總一聲‘乾杯’令下,除了雙方的司機,所有人仰起脖子,品嚐着杯中的美酒。
大家拉開了話茬,海闊天空漫無邊際的聊起來。其中相互間的恭維話最多,那馬屁拍的連馬都受不了。你要是臉皮不厚保準掛不住,你要是腸胃不好叫你嘔吐拉稀。
在酒桌上就是這樣,高帽子滿天飛,得高帽子最多的人,一定是酒桌上的權威或者說主角。
今天的主角是朱總,整桌的人都圍着他轉,有事沒事和他拉話,一開口先笑,然後就是奉承,也不管惡不噁心。
你就說李總吧,平時對下屬人不咋地,愛拉個臉斜眼看人。今晚他臉上那花開地,比誰都多,比誰都鮮豔,象個不紀事的小孩說啥都傻呵呵地笑,下巴都差點脫臼。
平時老捋不直的大舌頭,今晚也順溜起來。還不時地用手掃下他那因爲喝酒而冒汗,油光閃閃的頭。
掃啥呀!就那幾根頭髮,跟深秋入冬那會光景,也就剩下些枯草了。
地方已經支援不了中央了,還一股勁的用手往上擼。
楊秘書也一樣,平時她對人就特熱情,尤其是年輕的男士,媚眼如畫,含情脈脈。今天更是柔若無骨,走過去敬酒時,整個身子弱不禁風,象要倒下似的掛着朱總的肩膀,還用雙眼勾呀勾的,想勾誰的魂?
朱總好像已經習以爲常,並不在意。從這方面看,不愧是沙場老手,見慣了世面。
山伢不停的用眼睛掃着桌上的衆人,觀察着他們的一舉一動,這也是一種學習。
“這上海老窖綿香純正,度數適中。喝完後不上頭還口中留香,回味無窮。”朱總很有興致地告訴山伢。“從當兵到現在有三十多年,我喝慣它了,一天不喝點渾身不自在,還真睡不着覺。”
朱總眼睛看着山伢,山伢鎮定地回望着他,點點頭。
“剛來上海時,收入低,喝不起這酒。只聽說過它的大名,怎麼怎麼樣好,喝着怎麼怎麼香,那叫一個讒啊!經常止不住就流口水。有一次發工資,我一咬牙一跺腳,狠心買了瓶,三更半夜偷偷爬起來從被窩裡拿出,聞了又聞,忍不住咪了口,那叫一個香!過癮。我這輩子都記得……”朱總回憶着。
山伢認真地聆聽,沒有打擾。旁邊的人也不敢插話,不住的點頭。
“可惜我不會喝酒,體會不到喝酒的樂趣。”山伢說。
“哦?”朱總有些詫異。
“我是說我只有點酒量,可品不出酒味來。我只知道煙是苦的酒是辣的,只知道把酒往口裡倒,辣我的嗓子,燒我的胃,我很難受。”
“好,說的好。”朱總拍拍山伢的肩。“那你爲什麼還要喝酒呢?”
“這是我的工作。今天來這,就是要把你陪好,讓你喝高興,這樣我才能對得起我拿的薪水,就象您要把集團公司搞好一樣。”
“實在,我現在體會到了點你的味道。”朱總讚許。“都說酒這東西,裝在瓶裡象水,喝在肚裡鬧鬼,說起話來走嘴,躺在牀上陽痿,半夜起來找水,早晨起來後悔,中午端起還是很美。”朱總冒出一個酒的段子來。
一桌子人哈哈笑了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屋子裡地吵鬧聲漸漸平靜。
一桌子的人,不算司機,除了朱總和山伢還是清醒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已經暈乎地找不到北,有兩個人頭趴在酒桌上直晃盪。
李總的口條就更別說,完全不管用了。楊秘書也站不起來,靠在椅子後背上,眼裡這時還不忘含情。
朱總看着山伢笑,眼中精芒暴露。“每次他們都這樣。”他說。
“哦。”山伢應聲,“可能他們都不甚酒力。”
朱總頗耐人尋味地笑了。“你呀,還年輕。”他用手點點山伢。“我知道你們想幹什麼,可我就是裝糊塗。”
“難得糊塗!”
“是啊,其實糊塗並不難,難就難在適時的糊塗,該你清醒的時候,一定要瞪大眼睛,該你犯渾的時候,就要讓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睡個大覺。”
朱總說起來簡單,可是真正能達到這層境界,就不是三言兩語的事情了。
“你還清醒嗎?”
“還行,不象現在的他們。這纔開始不久,如果我現在也不行了,那就太沒味道。”
“你以爲他們喝多了?你錯了!”
山伢拿眼掃視一遍,看不出什麼破綻。
“我就喜歡你的實在。”朱總笑。
“好,今天我是來了興致。實話實說吧,你們不遺餘力地請吃請喝,還送貴重的東西甚至還有錢,我知道你們最終的目的就是做代理商,中間商,經營我們公司的部分商品,賺取差價。
可吃、物、錢對我來說,沒什麼意義,我不缺,也不貪,每天由我揮手簽字出去的錢少說也成千上萬,我纔不在乎你們那幾萬塊錢。
我只愛喝酒,每天最少都要喝個半斤、八兩酒,這麼多年嗜酒如命,肚裡的酒蟲一天不沾酒就會跟我鬧得天翻地覆,讓我渾身難受。
我愛喝酒,更愛和會喝酒的人在一起,這樣有對手感。邊喝邊聊天,吹牛逼。話匣一開,時間和酒不知不覺就下去了,那樣我才覺得有意思。
俗話說: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有了對手是件開心的事,贏了肯定不用說,就是輸了,也很欣慰。”
山伢能理解朱總的話,在這個世界上,有癮的人很多,都跟吸食鴉片似的。
就像有的人愛花錢,有的人愛乾淨。
有的女人有逛街購物癮,每天都要去看五花八門的服飾,穿在身上左試右看的,從不嫌麻煩。逛完街她會大呼小叫的喊腰痠背疼腿腳疼,可第二天又照舊。
有的男人有煙癮賭癮,一天不抽菸燒嘴,一天不摸牌燒手,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揀到菸屁股就抽,逮誰拉誰三缺一讓你陪他玩,恨不得倒找錢都行。
有人有官癮,削尖腦袋都想往上爬,甚至不擇手段,走到哪都希望山呼海嘯般圍着他轉,那叫一個派,玩的就這味。
至於現代人的電腦遊戲癮,手機癮就更不用說了。
“聽您這麼一說,我能大致猜到你爲什麼愛喝酒了。”
“哦?說來聽聽。”朱總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