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恆平時也不離宮, 剛走出一步,汁琮就派人來了,當真是把他們看得死死的,他只得與太子瀧先回去。
今天與以往卻有很大的不一樣, 冬至前的三天, 數名朝中核心重臣全部就座, 就等太子瀧與姜恆回來。
陸冀與管魏彷彿先經過了一輪討論, 兩人一起看着姜恆。
“汁淼呢?”汁琮問。
“還在做城牆最後的收尾, ”姜恆答道, “馬上就來。”
“把門關上, ”汁琮吩咐道,“稍後來了通傳就是。”
界圭上前關上殿門, 守在外頭, 姜恆看看周遭,衛卓、陸冀、周戎、曾鬆也來了,外加管魏, 這陣仗當真是前所未有。
太子瀧也察覺了, 朝姜恆點點頭,兩人分開, 太子瀧坐到汁琮身邊去。
“兩件事,”汁琮說,“是你提的辦法,須得讓當事人清楚。”
姜恆與管魏交換了個眼色, 這一老一小雖從不私下交換消息,卻對彼此的心思不能再清楚了。
“願洗耳恭聽。”姜恆說。
曾鬆若有所思, 看着姜恆。
汁琮道:“決定採納你的提議,開春通知關內四國, 於玉璧關內召開五國聯會。”
說着,汁琮拿起金璽,猶如驚堂木般,拍在案几上,發出氣吞山河之聲:“屆時孤王將親自奉上傳國金璽,分化四國。”
姜恆點了點頭,說:“這是最好的辦法。”
“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汁琮說道,“經過我們謹慎的決議,要佔領洛陽,沒有比這更合適的計策。”
姜恆沒有插話,南方四國一旦開始爭鬥,戰爭一起,汁琮便會馬上出關,佔據土地。
“除此之外,”管魏說,“派出去的信使,回來了。”
“什麼信使?”姜恆不記得有信使。
“與郢國結盟的信使。”管魏道。
這時候外頭界圭說:“殿下來了。”
“讓他進來。”汁琮說。
耿曙入,掃視衆人一眼,汁琮一指姜恆身邊,示意他坐。
“我們在說與郢國結盟的事。”太子瀧朝耿曙說。
“哦。”耿曙答道,這與他並無太大關係,他本來也就不在乎。
“條件是什麼?”姜恆說。
“條件很苛刻,”汁琮答道,“他們正在協議與代國的盟約,面對我們的結盟要求,郢國有挑選的餘地,你懂的。”
姜恆說:“比起與咱們,我更好奇,他們與代國結盟的條件是什麼?”
“姬霜嫁到郢國,”陸冀說,“兩國以巴地爲緩衝。郢國支持代,代與鄭是母舅氏的姻親,鄭與樑又脣齒相依,這麼一來,四國便再次聯合在一起。”
“這是趙靈的提議罷。”姜恆說。
“不清楚。”汁琮說,“郢國朝咱們提的要求,則有三點,其中兩點都與你有關。”
姜恆皺眉,汁琮淡然道:“所以,孤王也必須知會你一聲。你對大雍而言,舉足輕重。接下來,由管相說罷。”
“首先,”管魏說,“郢國要求,劃黃河爲界,嵩縣歸郢。其餘有關分樑伐鄭的細節,大可商酌。”
“好大的口氣,”耿曙冷冷道,“吃得下麼?”
沒有人回答,嵩縣已經封給了耿曙,這意味着對方明目張膽,來討要耿曙的封地。
“其次,”管魏沒有評價第一條,“與郢國聯姻,派一名王族,前去迎娶郢國公主。”
“我記得郢國沒有公主,”姜恆說,“不過臨時封一個,也不是問題。”
“第三,”管魏說,“送姜大人往江都爲質,待兩國最終平分天下後,質子方可放回。”
耿曙瞬間怒吼道:“不行!”
姜恆正處於震驚中,卻被耿曙這麼一吼,還來不及想清楚,便嚇了一跳。
汁琮說:“這件事太重要了,孤王不能罔顧當事人意願,大家都回去,仔細想想罷,就這樣,先散了。”
是夜,姜恆仍處於震驚之中。
“爲什麼是我?”姜恆懷疑道。
耿曙沒有說話,陰沉着臉,回到寢殿後率先坐下,郢國的要求實在太過無禮,既想要他的封地,又要他的弟弟。
但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個麻煩,郢國提出聯姻,目標是王族,那麼誰去娶?今天當着耿曙的面這麼說,最合適的人選自然就是他了。
否則由太子瀧娶郢國公主嗎?他的婚事,汁琮一定早有安排。
“我不會給他們嵩縣,”耿曙說,“也不會娶郢國的公主,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姜恆笑了起來,他第一次聽見“婚事我自己做主”這種話,忽然察覺了耿曙的某個小心思。
“你喜歡上姬霜了嗎?”姜恆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可能。
“當然不。”耿曙莫名其妙答道,“這與姬霜有什麼關係?”
姜恆坐到案上,大惑不解,盯着耿曙看,他總覺得耿曙最近有點不大對勁,對他的好奇心,已遠遠超過了今日之議。
“哥,”姜恆說,“我不是讓你娶郢公主,我就好奇問問,你想和什麼樣的人成親,共度一生?”
這是兩兄弟第一次正式談起這個話題。
“我不知道。”耿曙生硬地說,“不,我知道,我不想成婚,我想就像現在這般,守着你,過一輩子,這就夠了。恆兒,你呢?”
姜恆說:“那麼耿家就……沒有後人了,你想過嗎?”
“不是還有你嗎?”耿曙說,“你如果有孩兒,可以過繼給我一個。我替你撫養……不,咱們時時在一起,誰來撫養,有區別嗎?”
姜恆語塞,他確實也沒想過成親的事。
“設若我也不想成親呢?”姜恆說。
“那就更好了。”耿曙說,“想到你每天夜裡,睡在另一個人的枕畔,我……雖然知道這是必然,卻依舊有點……有點寂寞,但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理會我。”
姜恆:“……”
耿曙在他面前向來直來直去,姜恆素來知道他的獨佔欲很強,而且只對他。但聽見這話時,他仍然十分感動,他以爲這些年裡,時光改變了他們許多,沒想到耿曙內心最深處,依舊是那個倔強又固執的傢伙,猶如從未改變過。
“那耿家就……”姜恆總覺得這不太好,畢竟他受讀過的聖賢書所影響,思路與耿曙不一樣。
“有什麼關係?”耿曙說,“天下的百姓,就是你的孩子。這話是你自己說的。”
姜恆驀然被耿曙開導了,沒想到耿曙對此竟是看得比他還要透徹。
“你說得對,”姜恆說,“那就不強求了。”
耿曙心裡彷彿堵着一口氣,說:“本該如此。”
姜恆說:“那就只得讓太子瀧去……哦,不,我還有個好主意。”說着,姜恆現出了惡作劇的笑容。
耿曙:“?”
“沒什麼。”姜恆自然而然地結束了這個話題,他還不知道郢王爲什麼在這麼多人裡,偏偏瞄準了他,讓他去當質子。可行嗎?自然是可行的。變法已近尾聲,一切按部就班,接下來,則是雍國的休整期,這個時間不會太長,頂多三年,快的話,一年便可恢復。
但耿曙卻還有話要說,先前他一直躲避着姜恆的目光,現在終於直視他的雙眼。
“恆兒,”耿曙說,“我心裡只有一個你,你心裡也只有一個我,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這些日子裡我想了許多,我們之間,再容不下別的人了,當然,這只是哥……自己這麼想的。不知道你……”
姜恆聽了這話,臉上有點發熱,這不是耿曙第一次朝他這麼說了。
“是是是,”姜恆笑道,“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
耿曙:“……”
姜恆已經有主意了,岔開話題,朝耿曙說:“如果我去當質子,你也去郢國,咱們依舊在一起,可以去嗎?”
耿曙那表情顯然還想說什麼,被姜恆這麼一問,忽然怔住了。
“可以。”耿曙先前竟沒想到有這個辦法,可是他以什麼名義去呢?眼下雍國軍隊解甲歸田,諸族平定,暫時也用不着他了。
姜恆想了想,徵求地看着耿曙:“是可以的。”
“可以,”耿曙重複道,“這我樂意。”
“那我明天與你父王談談。”姜恆說,預備展開他的惡作劇了。他知道汁琮在算計他,他必須去當質子,因爲和議的設想,是他提出來的,爲了推動天下一統,他必須親自去解決。
雖然他不知道汁琮爲什麼這麼持之以恆地想算計他,但他總有對付他的辦法。
翌日清晨,姜恆走出花園,還在想這件事。
“我不明白。”姜恆自言自語。
“你不明白的事最近似乎多了不少?”界圭跟在姜恆身後,說道,“看來小太史偶爾也會犯糊塗。”
姜恆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界圭一眼。
“你要去麼?”界圭昨夜聽了姜恆與耿曙對話,想必今天來見汁琮,已是下了決定。
“你會去麼?”姜恆說。
“太后把我人都送你了,”界圭說,“你去,我當然就去。”
姜恆說:“那可不是好主意,雖然戰事已結束,但保不齊沒有人來殺太子與雍王,我覺得你留在宮裡比較好。”
界圭說:“你果然還是嫌棄我了,你這個記仇的小傢伙,想來林胡人那樁事後,你就時時在記恨我。如果你哥跟着,想來我只會礙事。”
“倒不是這個緣由,”姜恆打量界圭,說,“雖然你確實挺礙事。”他知道昨夜半夜界圭不見人影,多半是去回報姜太后了,他決定聽聽界圭的看法。
他在走廊裡面朝界圭,問:“你有什麼要教我的麼?”
“任憑是誰,”界圭說,“立下救援王都的大功,又讓東宮對他言聽計從,都不會讓人安心。我要是汁琮,應當就巴不得你趕緊滾出去,再也不要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姜恆明白了,點了點頭,說,“我倒是沒往這方向想過,懂了。”
“所以呢?”界圭居高臨下地看着姜恆。
“所以就要當個識趣的人。”姜恆說。
他走向御書房,看見門口侍衛把守森嚴,與平時有點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