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單嬤嬤就使人到各房各院裡,免了一切晨昏定省。
杜雲蘿不用過去柏節堂了,可敬水堂那裡,她是要過去一趟的。
穆連瀟也想一道去,叫杜雲蘿攔住了。
“叫人擡進擡出的,你不嫌彆扭,母親看着還難過呢。”杜雲蘿笑着把延哥兒交給穆連瀟,“在嶺東的時候,你都沒工夫陪哥兒,這回正好,趁着養傷,多陪陪延哥兒。”
穆連瀟捏了捏哥兒的小臉,倒也沒再堅持。
他之前豈止是沒空陪着妻兒,連母親身邊都不能盡心盡力。
說真心話,穆連瀟當然想多陪陪周氏,可杜雲蘿說得對,他叫人擡進擡出的,周氏看着就會難過。
要進宮回話時是免不了,平日裡,周氏更願意他能多在屋裡養傷,莫要多花頭。
杜雲蘿領着人去了周氏屋裡。
周氏剛剛用了早飯,坐在羅漢牀上,面前擺了几子,上頭堆了一本賬冊。
杜雲蘿福身行禮,心裡有些疑惑,周氏素來要伺候吳老太君用飯,就算老太君免了晨昏定省,周氏也會過去柏節堂,怎麼今日這樣子,似是不出門了。
蘇嬤嬤看出來了,低聲與杜雲蘿道:“老太君特特使人吩咐的,說太太前些日子身子就欠妥當,不許她再操勞了,她屋裡用飯,還有四太太伺候,不消太太忙碌。”
杜雲蘿頷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周氏這才從賬冊上擡起頭來:“你們纔剛回來,原本這些事情,不該心急火燎地就交接。
可眼下,一是連康媳婦要見族裡人,二是延哥兒要抓週了,再往下,等連喻回京來,府裡治喪,各處都要打點忙碌。
與其等事情都擠在一塊時,不如現在就接起來。
府裡的狀況你也知道,比起你們去嶺東時,換了幾個人手,回頭你見一見。”
杜雲蘿應了,周氏那日吐了一口血,就算這幾日還精神,可畢竟傷元氣,府裡接連這麼多事情,若樣樣操心,杜雲蘿都怕周氏的身子骨扛不住。
不僅僅是周氏數的那幾樁,杜雲蘿想了想,道:“昨晚上世子說,承爵的詔書已經在擬了。”
周氏烏黑的眸子亮了起來,眼底滑過一絲笑意:“這是好事,不管如何,先承爵了,這家裡的事兒纔好理得順。”
定遠侯府缺個能在官場上立足的男人,這些年,只有一個世子,到底顯得單薄了些。
穆連瀟承爵後,雖然還是隻有他一個人,但身份和稱呼變了,很多規矩也會跟着變。
只不過,因着穆連喻戰死,無論是承爵還是延哥兒抓週,都不能熱熱鬧鬧大辦。
府中事物,旁的倒也好說,可抓週、承爵、治喪這種事情,杜雲蘿是頭一回操辦,很多不懂的地方都要一一與周氏商量。
婆媳兩人坐着說了一上午。
等西洋鍾打了點,周氏纔回過神來,道:“先回韶熙園去吧,事情總歸是一樣一樣來的。”
杜雲蘿正要告退,想起穆連瀟昨夜的話,又與周氏道:“聖上讓世子領大伯進宮去,慈寧宮那裡,說是讓我帶着延哥兒過去,還想見一見大嫂。”
周氏抿脣。
聖上對戰功赫赫又以身殉戰的侯府素來高看一眼,也是對將門勳貴的安撫。
這些年,穆連瀟頗受聖寵,此次在嶺東,又除內患,又御外敵,傷重而歸,之後的封賞是少不了的。
而穆連康,這位在九年前失蹤,又突然回來的定遠侯府長孫,帶領着將士們穿過大漠打下古梅里,頗有些傳奇色彩,聖上想見他也是情理之中的。
另有一點,穆連喻戰死了。
連字輩年紀最小的穆連喻死在邊關,爲了安撫人心,宮裡少不得要有些表示。
就像當年老侯爺和穆元策、穆元銘死後,慈寧宮封了穆連慧爲鄉君,更讓她隨着皇太妃去了普陀山一樣,這一次,宮裡的賞賜怕是會落在穆連康頭上。
“既然是皇太后的意思,自當謹遵。”周氏想了想,道,“趕緊讓人給連康媳婦趕一身進宮穿的衣裳頭面,既合身份,不會在慈寧宮裡失儀,也不會違了連喻的孝期。”
杜雲蘿頷首應下。
許是穆連瀟身子未愈,宮裡也沒催着讓他們進宮去。
反倒是吳老太君先知會了族中,讓莊珂認一認親。
杜雲蘿不喜和族中人打交道,只是這種事情,還真不能缺席。
她等在二門上,見族長老夫婦下了馬車,她上前問安。
兩位老人年紀不輕了,精神卻極好,樂呵呵地與杜雲蘿說話。
桂氏上前攙扶了老夫人,目光上下打量了杜雲蘿,笑着道:“老太君果真會調\教人,侄媳婦比起剛成親時,瞧着可沉穩老練多了。”
一句話,又誇杜雲蘿,又誇吳老太君,即便老太君不在這兒,這話都會傳到柏節堂裡去。
杜雲蘿的面上依舊淡淡的,她恨桂氏,無論過去多少年,無論今生桂氏會不會見風使舵倒向二房,她都恨桂氏。
恨歸恨,明面上,還是少不能喚一聲“滸三嬸孃”。
花廳裡,族長老夫婦給吳老太君見了禮,因着穆連喻的事情,彼此面上都沒有多少笑容。
陸陸續續的,族中有頭有臉的人都過來了。
吳老太君清了清嗓子:“連喻的事情,大夥兒應該都知道了。
原本不該在這個時候認親,可過些日子,等連喻回到京城,府裡治喪,族中也要過來,到時候兩廂一見面,彼此都不認得。
我琢磨着,還是先讓連康媳婦把親認了。
除了連康媳婦,也讓連康認一認,他離家久了,都記不清了。”
吳老太君說完,便讓徐氏喚了穆連康夫婦和瀠姐兒、洄哥兒進來。
洄哥兒年幼,看着一屋子的人,只覺得好奇。
瀠姐兒見所有人都盯着他們一家,不由有些緊張,緊緊握住了莊珂的手。
衆人的目光在這兩夫妻面上轉悠。
對於穆連康,只能說一個“像”字。
他和逝去的穆元銘太像了,那雙眼睛,也和衆人印象裡小時候的穆連康一模一樣。
只看這容貌,就曉得這就是當年失蹤的穆連康,不是李鬼。
再看向莊珂,所有人都是一怔。
莊珂娉娉婷婷站在那兒,絲毫不迴避衆人的打量,她的碧眼如湖水般澄清。
“這是……”桂氏看了族長老夫人一眼,喃喃道,“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