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蕭護在京都如今算是首屈一指的威風凜凜。威風之餘,也有點寂寥。
是沒有知心的人欣賞大帥風采。
常來往的官員們,有恨自己的,有討好自己的,每天呈上來的公務,也是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道自己辛苦的太多,體諒大帥的人太少。
人人當大帥是萬能適用一切補漏之物,盡情地索求。
麾下將士們,不用說是感激的。家裡的十三娘不用說奉承的,天天夫君長來夫君短,不是撒嬌就是吃醋,熱鬧有餘,而有趣不足。
大帥忙得幾乎喝閒酒,聽小曲子的功夫都沒有。偶然有空閒早回,還想着陪十三娘閒話一回,夫妻相得。
這些位置中,他總是高位,高位,再高位。不然就是詭譎,詭譎,再詭譎。
四個幼年好友的到來,蕭護喜出望外,從見到他們就一直笑得合不攏嘴,手握握這個,握握那個,大聲地笑道:“快進來奉茶,我有好茶給你們,還有好酒,就怕你們如今都不行了,許久不喝,不會都沒酒量了吧?”
蔣延玉一收扇子,笑罵:“把他興頭的,好酒?還顯擺。不給好酒,我們今兒都不走,和你睡,讓弟妹生氣去。”曹文弟笑道:“他如今只怕妻妾成羣了,我們來的路上,耳朵是大帥,嘴巴里是大帥,洗個馬,那河邊兒還有大帥二字,你這大帥,如今是什麼身價兒?”
罵得蕭護舉手要打,也取笑回去:“我一心一意對妻子,哪像你,你家如夫人生了幾個?進門還不到一年?我以爲你家的兒子是一窩一窩生的。”
鬨笑四起。馬車裡坐着幾位少夫人,也忍不住笑個不停,曹家的是豬嗎?
罵曹家的妾,曹少夫人心中得意。她同車裡坐着一個人,不是丫頭,是曹家的姑娘曹娟秀姑娘,睜着亮晶晶眼睛往外面看。她是見過蕭護的人,隔這一個年頭再見,見蕭護哥哥更如芝蘭玉樹,氣派又如寶鼎生香,只有他高貴過於別人的,別人都不能壓過他。
曹娟秀姑娘就笑得心中甜蜜。
曹少夫人看出來她滿意的神氣,低聲道:“怎麼樣?你以後得重謝哥嫂才行,不是我想的法子帶你上京裡來,依你二嫂,要給你許個一般人家。”娟秀姑娘還矜持,微紅面龐道:“蕭家哥哥不才說過,他對夫人一心一意。”
“男人說這話你也信!那全是廢話!”曹少夫人喜滋滋兒的自己規劃起來:“咱們先進去拜見夫人,然後呢,找個下處住下來,等你哥哥和大帥背地裡談通了,哥哥嫂嫂以後還要依靠你呢。”
娟秀姑娘硬是讓曹少夫人說成大紅臉。
她心中也是滿意的。
娟秀姑娘生得人物明秀,在江南尋人家,她又不中意。曹少夫人和才進門就得婆婆歡心,就幫着婆婆掌家的二少夫人不和,二少夫人幫着婆婆掌眼,要給曹娟秀姑娘許給一箇舊世家,曹夫人親自相看姑爺,見人生得清秀靦腆,足以配上女兒。
還沒有說好,曹少夫人生氣,說服娟秀姑娘:“近一年裡,不見蕭家少帥的影子,只聽到他的名字。前幾天聽的消息更讓人吃驚,他竟然敢在京裡號令郡王們。這以後,一個王爺是穩穩的跑不了。可惜呀,你哥哥舊年裡要同他一起進京,要是進了京,如今怕也不是一個人物?只是母親不答應,她有小兒子了,還留着大的在家裡作什麼。你哥哥有意進京去尋事情做,你同我們一起去,親事能成最好,不能成也遊玩了一回。”
娟秀姑娘讓她天天說,說動了,磨了曹夫人好幾天:“出嫁後不得自由,趁我年紀還小,隨着大哥大嫂到京裡去玩一回,再回來由着母親許親事。”曹夫人很疼愛兒女,指了幾個可靠的家人跟着,讓娟秀姑娘一同跟來。
路上,曹少夫人要家人們後面車上坐着守東西,她親自服侍娟秀姑娘,爲她梳頭爲她理衣,在車上只有姑嫂兩個人在,把娟秀姑娘誇得傾城傾國,如花似玉,她認天下第二容貌,就沒有人敢認天下第一美人兒。
娟秀姑娘生得也的確不錯,有自傲的心。想想見過的人中,除了蕭護哥哥容貌最好,再沒有第二個人。又名聲大震,如今真的是天下人沒有不知道他的。
都說更是英雄。
娟秀姑娘就心思更活動。這來到蕭家門外,見蕭護出來,娟秀姑娘早把他從上看到腳底下,見大帥容光煥發,英姿過人。穿一件雪白色暗紋錦衣,腰繫綠玉帶,有一個白玉透雕吉祥玉佩,更顯風流儒雅。
不管是頭上簪子,還是修長手指,在曹姑娘眼中全微閃光澤,這與她心中有愛慕有關,也有大帥正巧照在日頭光下面有關。
五月的日頭,已經炎熱上來。
曹娟秀姑娘就莫明更紅了臉。
車外面,蕭護扯着四個人進府門,邊走邊大笑:“今天不醉的,定然是個烏龜。”府門上,閃出來一個人。
翩躚蝴蝶般嫋嫋而至,對着蕭護大帥盈盈一禮:“妾身見過大帥,今生有幸,總算遇到大帥了。”
她粉色宮衣,上繡無數花卉,半吐香蕊的,纔打骨朵的,千奇百怪的花樣子,組成一幅繁花圖。而她的容貌,比花更嬌豔。水汪汪的眼睛,眯一眯,似可奪人的魂魄。嘴兒紅丹丹的,輕啓朱脣之際,又是一口好貝齒。
這是從外面進京的唐夫人,求見蕭護有十數次,她是一天一來,蕭護一直不見。今天見到門外知己們談笑,猜出來那個最英俊的,必然就是大帥蕭護。
心中詫異他年青,又想到別人早就說他是過人的年青,果然是又年青,又一表人才。唐夫人好容易見到大帥,怎麼會放過,就走出來當着衆人嫵媚地拜下去,眼神兒如勾魂似的,斜出最迷人的角度來,嬌滴滴:“大帥,您可真是個忙人,妾身自進京裡來,一天一次的拜見,您總是不見我。”
知己們嘻嘻。
要依着以前,蕭護就沉下臉走了。他從大成長公主身上得到的教訓,女人,全是不能成事的人。
十三當然例外不用擺在這裡比。
可今天,知己們在身邊,又才喧鬧過,蕭護滿面春風收不住,就笑着敷衍她:“我有客,你改天來吧。”推着蔣延玉:“進去,晚進去的也罰酒!”小廝們上前來拜見:“見過公子們。”蔣延玉和他們取笑:“蕭北,你如今有孩子沒有?”蕭護吩咐下來:“還有女眷們,快帶幾個人出去,把車由角門牽進去,告訴夫人,有遠客來了。”
唐夫人急了,上前一步:“大帥,我有緊急的事情尋您呢,昨天我燒了夜香,今天可算讓我見到您了,您見見我吧,我有話說。”
知己們再笑。
曹少夫人在馬車裡撇嘴,見自己丈夫盯着那嬌豔女人不錯眼睛,指給曹娟秀看:“你還說大帥什麼一心一意的,你看這個女人,不比蕭夫人強上百倍,比你,卻差得遠了。”曹娟秀心中也以爲然,有幾個男人不沾腥的?
蕭護微微皺眉,對唐夫人只是打攪微有不悅,嗓音也冷淡下來:“那你明天再來吧。”一手扯一人進去。唐夫人在後面跟着進門:“哎哎,大帥您聽我說,我真的是有急事兒,你聽過就知道多緊急!……”
蕭西上前一步,繃緊面龐:“夫人請留步,大帥有客,也交待下來,明兒再來吧。”小廝們最知道蕭護的心思,這樣的夫人們來得勤了,家裡那夫人可要不喜歡。夫人不喜歡,大帥就跟着不喜歡。
夫人隨大帥出生入死,危險以身相護。和大帥鬧個彆扭什麼的,大帥更是不再責備她,只好言好語哄着她。
蕭西用自己冷冰冰的面容對唐夫人表示拒絕:“請回吧!”
唐夫人帶着幾欲掉淚的神色,扭着小腰身,跺一跺腳,活似受了天大委屈般,淚汪汪的走了。至於走出這條街,她一準兒就不淚汪汪了,不得而知。
蕭北帶幾個人把女眷們的車往角門裡領,慧娘早得到消息,沒有時間重新打扮,只換上一件新衣就出來。
她正和京裡的女眷們還不熟悉的時候,幾位舊相識的少夫人來,雖然蔣少夫人有些虛僞,楊少夫人過於羞怯,謝少夫人又不無冷淡,曹少夫人實在討人嫌,慧娘也喜歡得如同蕭護一樣,在二門上不住翹首:“可來了沒有?”
這就多了幾個可以相處的人,看花弄水,好不肆意纔是。
這個時候,一個人躡手躡腳從蕭府這條街的街口上走開,到大街上,就撒丫子跑起來。他一氣跑到楊侍郎府上,看門的人只對他看一眼,問也不問地由着他進去,這是楊夫人陪房嫁的家人,叫來保。
來保進府後,更不耽擱,一直跑到楊夫人房外,才用袖子抹汗水:“夫人,來了來了!”一口氣只到這裡,就嘎然止住,先喘氣再說。
楊夫人馬上緊張,連蹦帶跳的架勢出來:“在哪裡落腳?”
“還在蕭府裡。我看到,一行馬車,幾個男人和蕭大帥熱鬧得不行,蕭大帥親自扯着一同進府,一定是蕭家的兄弟們。然後幾個小廝過來,喊着,角門裡進,又喊,小心着,不要顛到女眷們。一定是餘將軍的未婚妻到了!”
蕭家不肯答應餘明亮和楊姑娘的親事,楊夫人也豁出去了,也不問楊大人,自作主張這位表姑娘到了京裡,一定先給她個下馬威。
她甚至聯繫好幾個至親好友,打定主意把這位表姑娘罵出京,罵到她不敢嫁餘明亮爲止。
來保,是天天在蕭家門外守着。
此時聽說來的是女眷,楊夫人眼睛裡嗖嗖放寒光,她本來生得團臉福泰相,這一放寒光,又像竈臺奶奶讓人打過模樣。嘴也歪了,眼也斜了,雙手叉腰,用力地道:“再去打探!她要住蕭家門裡,就打探她幾時出門?哼哼,總不能門也不出?她要是另有下處,這是送來成親的,難道父母不跟來,人多,你都說好幾車人,蕭府裡也許另安置房屋,打聽明白,我去會會她!”
來保又急急忙忙出去。
楊夫人在房中坐臥不安,一會兒尋短棍,一會兒讓人給約好的至親好友送信。不大會兒功夫,來了五、六個婦人,全是中年,隨身帶着幾個大腳婆子。進來就七嘴八舌地嚷:“把她一頓打得頭破血流,我們不動手,讓婆子們動手,與我們無干!”
楊夫人眼睛放光,在她心裡這是感動之光。
她一個內宅裡婦人,此時頗有英雄氣概般一揚首:“多謝嫂子弟妹們!我這裡先代姑娘謝過!到那成親的好日子時,一定讓姑娘多敬幾杯酒!”
“自己外甥女兒,客氣什麼!”這是楊夫人的孃家嫂嫂。
“是我親侄女兒的事,就是我的事!”這是楊大人的嫂嫂。
再下來的,楊夫人的姐姐,楊夫人的妹妹……。左不過是這些人。
既然來了,不便就走,全坐下說說閒話。難免要說到蕭家。
楊夫人的姐姐道:“不是我說蕭家的人狠心,還真幹得出來,讓公主嫁給死人守節?嘖嘖,難怪京裡的人都說蕭家飛揚跋扈,快比皇上。”
“讓他猖狂吧,猖狂不了幾天。我有個親戚嫁在寧江侯一族,說新帝呀,快來了!”
幾個腦袋全湊過來:“新帝是哪一個?”這真是京里人人關心的事情。蕭家不管背後如何議論狂傲,也都能看出來蕭家沒有篡權的心。新帝,只能是另有其人。
這是京裡熱議的大話題。
“當然是臨安郡王,寧江侯是他舅父親,還能爲別人?”楊夫人的嫂嫂舅太太。
楊大人的嫂嫂也自認有消息來源,這就反駁:“不對不對,臨安郡王野心勃勃,先帝在時一直不喜歡他,大成長公主怎麼會答應。聽我的,是文昌王。”
楊夫人先不屑一顧:“蕭家大帥頻頻給他去信,文昌王都不敢來,他呀,是個膽小兒鬼,還能當新帝!”
還加上一句:“斷然不是!”
這話決絕的,楊大人的嫂嫂三太太不喜歡,面色就一沉。楊夫人趕快省悟得,求人家幫忙,可不能先拂了人家的心,忙陪笑:“是文昌王,我想起來了,大成長公主最喜歡他!”
三太太面子上有了光彩,道:“我就說是他,你們還不信,不信的人,以後可別後悔。”
女眷們私下裡猜新帝是誰,好趕在別人面前去巴結,如今已經是閨閣中新遊戲。夫人們猜,姑娘們也猜,就差把郡王們名字寫紙條上,抓鬮來定。
她們正猜得熱火朝天,來保又跑回來,這一回面上噼哩啪啦掉汗水,光看汗水事情就是緊急的。他手扶着門:“住在南街上高升客棧裡。”
“走!”
女眷們一個不讓一個地起身,命帶來的婆子們拿起短棍:“到了那裡儘管打,再罵得難聽些,讓她丟足了人才好!”
一干子人,氣昂昂往南街上高升客棧去。
高升客棧裡,曹少夫人帶着曹娟秀才進房中。來的人多,包了一個單獨小院子。曹少夫人嫌棄地對榻上看看:“這不知道多少人坐過,前面那一個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曹娟秀抿着脣笑:“大哥還在蕭家飲酒,說是不醉不回來,嫂嫂,先住兩天,等找到下處自然收拾乾淨。”
曹少夫人笑:“只怕下處還沒有找到,你親事成了,蕭夫人敢不接我們去蕭家。”又皺眉,回想蕭家的宅子,挑剔地道:“小了是不是?”
就是和曹家在江南的宅子相比,也小了不少。
曹娟秀莞爾:“這京裡寸土寸金,不能和江南相比。”曹少夫人拿她打趣:“你還沒有過門,就幫起婆家來了。”
“大嫂,你再說我就不理你。”曹娟秀含羞,心中浮現出蕭護身影,蕭護哥哥又出落好些,像是個頭兒也高出來不少。
而且是天下英雄,這個名聲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有?
曹娟秀不無陶醉中。曹少夫人笑着,並不打擾她陷入情思中,只顰眉籌劃親事要怎麼才能辦成,辦得公婆也喜歡。再回家去,不怕不把二弟妹的威風打掉。
院子裡有一株石榴樹,紅花才吐,暈染枝頭。那花綻吐蕊的模樣兒,有幾分像房中坐的姑嫂兩人。
都是面上微微紅暈,偏着面龐,想自己心事。
一羣人闖進來,才進院門就橫眉怒目,手中短棍在另一個手心裡敲打着,是大腳婆子。曹家跟上京的四個家人,兩個男人,一個跟着曹文弟在蕭家侍候,一個出去找下處。兩個丫頭,是曹少夫人一個,曹姑娘的一個,路上怕不方便,沒有多帶人。
橫豎,有蔣家楊家謝家同行,不愁沒有人手用。
真的住下來和蕭護議親事,還怕蕭家不能使喚的人?
只得兩個丫頭在院子裡,見狀心先一顫,這一看就是找事的。哆嗦着嗓子問:“你們找誰?”爲首的一個婆子罵道:“就找你們,江南的小娘皮,也不打聽打聽,這京裡也是你們好來的。就是強龍,也擰不過地頭蛇。今天遇到老孃,算你們瞎了眼,給我砸!”
衝上來就打,丫頭跑得慢點的,讓一棍打在腿上,倒在地上直喊哎喲起不來。好在這些人也不是要取性命,衝進房裡就罵:“還有兩個在這裡,小騷貨們浪樣子的,打仗了她們!”
曹娟秀才要跑,讓人踩住裙子,劈面就是一個大耳光,打得曹娟秀耳朵裡嗡嗡作響,放聲大哭:“大哥,大嫂,快來救我!”
幾道尖指甲,對着她面上就掐。總算曹少夫人想到小姑子的容貌比命重要,撲上來用自己背受了這一抓。
背上如遭針刺般,曹少夫人慘呼:“救命啊,殺人了!”但死死的用自己身子蓋住小姑子的臉面,不讓她受傷。
她心中電光火石般,纔到京裡,能是誰下的殺手?只能是現任的蕭夫人,伍十三娘。女人是最後奇思亂想的生物,可以由直覺而影響生活中的表相。
曹少夫人一旦把幕後指使人定爲慧娘,就有醍醐灌頂之感,大徹大悟之能,估計達摩面壁思佛經,也不過就這樣的悟性。
心中咬牙,賤人,你好狠的心!
背上巴掌腳短棍抓搔一起下來,曹姑娘臉在她懷裡,身子在外面,讓人掐擰捶踹,幾乎暈過去。
罵聲一波接一波:“小娼婦,下作小娼婦,你娘未成親就生下的小娼婦,”小賤人還算是好聽的。
並沒有打太久,打久了這些婆子也能打出人命來。曹家出去找下處的家人急匆匆回來,大呼道:“我們是江南曹家,我家公子進京裡訪朋友的,列位媽媽,只怕是誤會吧!”
這一嗓子真管用。
大腳婆子們住手:“訪朋友的?”
“是是,我家公子是蕭大帥幼年知己,一塊兒長大,媽媽們,你們可知道蕭大帥的名頭兒?”家人這般說。
婆子們又狠狠問道:“真的不是親戚?”這一句奇怪的曹家沒有一個人聽懂,家人只求她們快些離去,拼命點頭:“真的不是親戚!”
“哦,那打錯了。”婆子們丟下話,揚長而去。
這是個習慣在外面走動的老家人,才能對答出來這幾句話。進房來看曹少夫人和姑娘,見曹少夫人趴在地上動也動不了,咬牙吸氣:“只怕背上骨頭斷了。”她懷裡,娟秀姑娘放聲大哭,她讓婆子們千娼婦萬娼婦的罵,是長這麼大頭一回聽到,又身上腿上擰得生痛,火辣辣上來,人如在火中燒。
“我不活了,這是些什麼人?”曹娟秀在這片刻中,如在地獄中過了一遭。
曹少夫人一聽就來火,一來火有了精神,一提氣,人站起來了,手扶着椅子擠出幾個字:“還能是誰,是蕭夫人!”
“我們才拜過她,這怎麼可能!”曹娟秀一驚,也提氣在地上坐起來。曹少夫人面上又狠又冷又抽風般,似乎雪山上冰,寒山上雪全到她心裡,冰出來一個無情無性的人:“她對你看了好幾眼,你不知道她!出了名的一個妒婦!和大帥在外面成的親,人還沒有進家門,先哄着大帥把通房全打發,又裝模作樣,哄着大帥給兩個丫頭指了親事。我呀,全是親眼見到,天底下最嫉妒的人,就是她!”
曹娟秀掩面大哭:“那我可怎麼辦?還一個字兒沒說,她就敢下這樣的毒手,嫂嫂,全是你和大哥害的我!”
“你且別哭!等你大哥回來,讓他去見大帥討個說法!”曹少夫人想走一步,才擡步子,渾身上下無處不痛,眉頭一緊,嘴裡吸氣:“我這個痛,真是個毒婦!”
曹少夫人把慧娘又一回恨到骨頭裡。
恨她坐在客廳主位上當夫人;恨她公婆不在面前,獨自掌家,錢財由着她揮灑,家人由着她使喚;恨她夫君年少揚名,如今更是名聲赫赫;恨她……
找出來無數的恨,可以從京裡排到江南小路上。
丫頭們戰戰兢兢起來,給少夫人姑娘收拾。在客棧人來人往地方丟這麼大人,家人當時就出去定下一處房子,租金稍貴了些,也顧不得了,在晚上天黑後,搬出客棧。
客棧的人,還是指指點點的。
好在是單獨住,沒有和蔣家謝家楊家同住。
明月上來,花香盈懷,慧娘在問大帥又讓人送酒時,心疼他,就往前面來偷聽。因天氣漸熱,怕他們喝酒燒心,慧娘體貼地讓擺在水中亭子上,四面有風又敞亮,卻無法近距離的偷聽。
只遠遠看一眼,夫君笑聲越來越大:“喝!你不喝,給我鑽桌子!”
他一隻腳踩在石凳上,面上汗水映出星光,手中歪打扇子,一隻手指着謝承運,眼睛發亮。
活脫脫不是大帥,是兵痞。
慧娘知道是他興致最高的時候,去打擾只能自己碰一鼻子灰,又不願意夫君爛醉如泥,對小螺兒笑:“有什麼法子讓他們安生坐着的好?”
水對面,一枝橫笛吹起,讓人心曠神怡。
玉笛已處死,別的丫頭也會笛子。九爺蕭揚在對面,橫身睡在石凳子上,眯眼聽身邊坐的微簫吹笛子。
祝氏含笑走來,在蕭揚耳邊悄聲道:“大帥都喝到第五罈子,你不去勸勸?”蕭揚瞪瞪眼:“男人的事情,不要管!”
小螺兒,也沒有辦法:“我說兌水,不過大帥喝出來了,可不得了。”慧娘撲哧一笑:“那咱們回去吧,反正是沒主意。”
回去路上,見四個丫頭清瑟瑤琴輕揮明鐺走來,抱着各自的樂器。慧娘點一點頭,就知道大帥這樂子不小,難勸下來。
家裡各角門上看過一回,見蕭墨小跑着過來:“夫人讓我好找,大帥說唱曲子呢,讓夫人近處坐着聽一聽吧。”
慧娘心中暖意涌出,含笑道:“我知道了,多謝大帥想着。”就和小螺兒慢慢在樂聲中行在花間,細細的聽樂聲。
亭子上正在笑話蕭護。
蔣延玉是無心的人,笑道:“你聽個曲子還喊房裡人?你怕她多心不成?”曹文弟是個有心試探的人,也大笑道:“剛纔笛子已經足夠好,想來人也妙,再看這四個丫頭,姿容全是上等的。你這個人,來的路上我們說起你,肯定是步步怕老婆的人,不想你是大帥了,這膽子也大起來,敢收通房不成?”
四個丫頭一色兒的坐在水邊,背影后是水,襯出一副好容貌。
曹文弟招手笑:“爺是大帥故人,不是別人,來兩個,讓爺看仔細些。”
蕭護忙止住:“這是九弟房裡人,不是造次。”曹文弟笑道:“那你竟然沒有?”他一臉的不相信,讓大家全來看蕭護:“我說他們家酒是酸的,你們還不信。在咱們面前逞英雄,這一年裡不見咱們的面,丈夫威風早就沒了吧?”
“放屁!”蕭護最不能聽的,就是他沒有丈夫威風。他疼愛慧娘,和受制於慧娘是兩回事。把曹文弟肩膀一拍,罵道:“你當我是你!”
曹文弟更要試探清楚:“我房裡還有一個,你呢,你生得這麼好,名聲又這麼高,別說沒有人送女人給你,再者來,門上見到的那一個,實足的可人兒,你告訴我,那是誰?”
謝承運半歪桌子下面笑,他也是戲言:“你是丈夫,你睡個女人給我們看看,我們就服你這丈夫!”
蕭護酒勁上涌,豪氣干雲天:“好!明天給你們看一看,多叫幾個女人來,讓你們全開眼!”至多明天青樓上喝一回。
曹文弟微微一笑,只要不怕蕭夫人,那妹子的親事就能成就。他醉眼旁觀同來的三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帶妹子來是打這個主意。
當着他們,只說妹子要遊玩,不帶不行,大家又全是通家之好,可以同行。
笛聲住,琵琶叮咚而生。彷彿一線流水自遠古來,帶着衣香秀枕,纏纏綿綿的入了腦海中。
慧娘止步,手扶着一枝子花側頭聽得入神,這琵琶真好。
讓她想到夫妻並肩在那血肉橫飛的年月裡,不管是臂飛肢斷的間隙,還是歇息時彼此疲倦的面龐,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帶着你和我,也護着你和我……
想到大帥以前說過的話:“以後你我夫妻步月看花,讓她們細細的吹起來,助我們興致,豈不是好。”
大帥說到的話,又一回做到。
這只是一件小事,卻讓女人溫暖心懷。
這酒,三更後才散。
蕭護大醉歸來,慧娘接住,醒酒湯熱水全備得齊全,慧娘給大帥擦拭身子,怪他喝多。蕭護嘻嘻:“十三娘,你生氣的樣子真好看。”抱住慧娘往榻上按住,問她:“曲子好不好聽?”
慧娘妙目流轉:“好聽。”
“怎麼謝我一支曲子也想到你?”蕭護解她衣服。
慧娘婉轉低聲:“人家總是百般的依着你呢。”
月兒,垂着窗前,悄有笑意,而那悠揚的樂聲,還在水邊浮沉,這一夜,府中有許多的人都沉入夢鄉,睡香甜……。
蔣延玉回去客棧,蔣少夫人接着,也心疼他喝得多,不過出來遊玩心情很好,先說蕭夫人:“又出落了,幸好我來了,一直在想她,怕京里人多,她讓人笑話了去……”
這實在是蔣少夫人的口吻。
蔣家也是單獨住客棧,楊家和謝家的女眷們不肯和蔣少夫人同吃同住,怕聽她自以爲是的“
教導”。
不能說蔣少夫人沒有好意的成分在,可誰願意聽她講述呢?
楊少夫人依就沒長大,孩子般的先睡下。楊文昌躡手躡腳回來,見妻子沉睡的面龐,無聲笑笑,輕輕脫衣睡了。
謝承運是半醉,他有心事,沒法子和別人一樣盡歡而醉。月色鋪滿道路,謝承運無心看月,只尋思一個問題。
帶妻子來,對也不對?
聽說蕭護在京裡怎麼樣的威風時,謝承運是頭一個想來的人。
他的原因還是那一個,和謝少夫人夫妻不和。這不和的原因,還是無蹤無影的找不到,時常讓謝少夫人費解。
而謝少夫人是主動要跟謝承運進京,說出來一番動聽的話,如下:“大帥自然會照顧你官運,你當了官,自然會有迎來送往,內裡沒有個主中饋的人,來個人,湯湯水水的都不好看?公子你自己想一想吧。”
後面的話在當丈夫的聽來,是又想來,又想假撇清:“我並不想去!想讓公子帶姨娘們去,可又怕京裡當官的人笑話你,順便笑話江南風氣不好,房裡人出去待客訪客。笑話公子你也罷了,連帶着把大帥也笑話進去,不是傷了你和大帥多少年的情意?”
謝少夫人的話,讓謝承運痛苦好幾天。
他要是個從姨娘身上可以解悶的人,也就不會再爲夫妻不和糾結難過。正因爲謝公子對正妻看得非常重要,娶回來的不是他要的那一個,謝公子纔會冷落謝少夫人。
認爲謝少夫人鳩佔鵲巢。
謝承運對妻子去與不去拿不定主意時,就百般的去比較蔣家和楊家曹家。他甚至試圖說服三個知己們帶房裡侍候的人上京,理由是:“道兒遠,少夫人都嬌弱,路上病了,不是大家不開心?”
這提議,先讓楊文昌反駁。楊文昌娶的是情投意合的表妹,是一定要帶進京裡遊玩的。楊文昌見蔣延玉猶豫不決,把蕭夫人慧娘擡出來:“到時候我拜蕭護,少夫人可以陪蕭夫人。”
蔣延玉家,是蔣少夫人一力反對。
她怕的是自己丈夫在京里納了什麼人,而自己不知道。
曹家,肯定是曹少夫人要去。曹少夫人和新來的二弟妹不和,又和婆婆早就不和,房裡婆婆作主納了一房良家女子爲妾,曹少夫人巴不得離開曹家,另立門戶。
在江南,父母家族都在,想自己單過可以讓人指到擡不起頭。只有去京裡,是個最好的法子,又離開公婆和不喜歡的人。
權衡過後,謝承運無奈答應妻子前往。
路上,竟然和洽得多。
大帥府裡酒醉的謝承運,百思不得其解,怎麼換個地方,夫妻竟然能多說幾句話?
“公子,咱們到了。”
謝承運走到楊文昌後面想心事,楊公子急着回來看少夫人,就一前一後回來。
兩家是貼在一處的單獨小院,院門開着,淡黃的燭光透出來,在地上打出一片碎花月影。一個嫋娜的人兒依着門在看。
只看這個身影,謝承運忽然心中溫暖。
謝少夫人笑靨如花,急走幾步,夜風拂動她髮絲,又羞澀地停下步子,柔聲問候:“公子回來得晚?想來大帥必然置酒相待,也必然不喝盡興不放你回來。”
夜晚,把她本來就秀麗的謝少夫人更打扮成美人兒。她雙頰紅暈,扭捏而不自勝,要多說幾句,又擔心謝承運酒多,又跑出院子,怕客棧裡有人看到不好,就形成一個羞羞答答的局面。
謝承運心中一動,也有了笑容,這在夫妻之間真是難得又難得。他走上前去,給謝少夫人看自己通紅面龐:“我醉得不行,蕭護說明天還要醉,我今天好好睡一覺,明天去灌他。”
他沒有貼近妻子,謝少夫人也不扶他,只格格輕笑幾聲,如銀鈴聲,在月色中浮動,分外中聽。
夫妻頭一回帶着點兒濃情般回房。
房中,醒酒湯熱手巾家常換洗衣服件件齊備,謝家也是兩個丫頭帶來,一一拿出來,給公子換上。
熱氣騰騰的手巾蓋在面上時,謝承運心頭起的不是滿意,竟然是感激。幸虧,帶她來了。家裡幾房姨娘,兩個是以前服侍丫頭,還有兩個是父母親見娶的媳婦兒子不喜歡,出於內疚給了兩個好丫頭。
全是丫頭出身,溫存小意兒或許是行的,帶出來見客就差上許多。
謝少夫人殷殷含笑,她安排這一切,自己還和在家中時一樣,並不上前來幫着收拾,免得那個人甩手去了,多破壞她自己想的這和氣樣子。
看着謝承運用過醒酒湯,又讓人取醒酒石給他含着,盈盈輕施一禮:“公子好睡,妾告辭了。”她在月華中,頗有點兒雲夢縈繞的味兒,謝承運滿面笑容:“有勞你一路辛苦,你也好睡。”
兩人心中,都起了朦朧意境,含笑分開。
回到隔壁房中,謝少夫人鄙夷,在心底重複:有勞你一路辛苦?誰是要來爲你辛苦的,不過是想和蕭夫人慧娘玩樂吧了。
去年的少帥少夫人走以前,在城外的遊獵,謝少夫人一直記在心頭。以後,自然再也沒有過。她盼着慧娘回江南,可聽來聽去,竟然大帥京都爲主,不打算回來的意思。
謝少夫人很是傷心一回,可憐她嫁個丈夫,也小有文名,容貌也不錯,卻無法夫妻和美。她在心裡早就斷了和丈夫和和氣氣過日子的心,就更期盼着一個密友。
楊少夫人,孩子氣。
曹家,不用問,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曹文弟喝多了,思緒就不能分辨。曹少夫人和曹娟秀又哭又說,曹文弟捶桌子,直接把矛頭指到慧娘身上,面色猙獰:“就是她作的!”對曹少夫人道:“你忘了,她在關外嫁的蕭護,人沒有回來,先讓蕭護把丫頭全換掉!這個人,在防範蕭護上面用足了心,可笑蕭護還當她是個寶!”
這就讓人帶馬,嚷着:“我去問個明白!”
曹少夫人和曹娟秀把他攔下來:“明天再問不遲。”曹娟秀哭泣道:“還沒有提事情,不過是她嫉妒心太過,纔有今天的事,大哥現在就去問大帥,她推說沒有,大哥你哪有證據?不如明天慢慢地說纔好。”
她就沒有想到是她們貪心太過,不是別人嫉妒太過。
一家子三個人氣憤莫明睡下來。
再起來,一大早,曹文弟就往蕭府來。他故意不和蔣家楊家謝家住在一個客棧裡,就是不想把下處尋在隔壁,這樣他私下裡見蕭護,就不用再喊上其他的人。
蕭護在書房裡。
他,慧娘也在。
書房裡原本種的一架木香,纔開白花,香得誘人探尋。又有幾罈子睡蓮浮在水上,白天開,晚上合。
嬌黃粉紅,各佔勝場。
慧娘跟着過來掐花,蕭護自然千依百順。夫妻在房中共用早飯,攜手走過花間。見碧廊沉沉,畫眉初起,引人幽懷散開如白花吐香,都舒暢的對視一眼,慧娘含笑側面龐,十足撒嬌模樣。蕭護則手輕點她鼻子,打趣道:“我猜着你跟我來的意思,要不要我說出來?”
“夫君大人,十三是跟來侍候的。”慧娘眨眼睛,也不肯承認:“哪有別的意思?夫君,”她嬌滴滴拖長嗓音:“你不許欺負我。”
蕭護笑出了聲,煞有介事地道:“好,那我就不說了吧,等一會兒,抓個現形。”又和慧娘去看水邊睡蓮,逗她:“要嗎?要就給你一朵子。”
門外曹文弟走來,把這一幕看在眼中。
見蕭護長身玉立,伴着妻子笑容滿面,是無不依順的樣子。而蕭夫人,不得不說她更出落了,明秀無儔壓過水邊蓮花。
她眸子靈活的左一瞥,右一瞄,脣邊先有笑容時,蕭護已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見又盯在木香花上,就笑道:“取剪刀來,我親手來剪。”
手指,自然地就搭在妻子袖上,帶她到花架子下面,大帥剪了一枝子數頭白花的,在手中搖晃:“要不要?”
蕭夫人就嘟着嘴蹲下身子,這才討在手中。又盯別外的……
就是個傻子,也能感受夫妻間美妙的默契。
曹文弟心中如壓大石!
身後有腳步聲,也沒有聽到。
見一個人低低驚呼一聲,同來的小廝蕭守納悶:“唐夫人,你不舒服?”蕭守滿面戒備,你要是不舒服,就不要見大帥,免得病氣過到府中。
唐夫人怎麼肯不見大帥,大帥不就在前面,唯一遺憾的是蕭夫人也在。馬上想到幾位前輩的夫人們說的話,蕭夫人是個萬年醋罈子託生的,大帥對着夫人們放不開手腳,全是蕭夫人的原因。
果然。
昨天大門上當着人和大帥敲定見面,蕭夫人今天就在了。不過她是怎麼猜到自己一早會來?慧娘要知道,一定會告訴她,你說有急事,緊急事,夫君勉強才答應見你,敷衍罷了,你呢,不會放過,肯定一大早跑來候着。
候晚了,你怕見不到。
夫妻雙雙回身時,把曹文弟和唐夫人看在眼中。
蕭護脣邊淺淺而笑,醋罈子沒有白來。他沒有心思和唐夫人說什麼緊急的事,十三在,正好由她處置。
大帥只對曹文弟熱情洋溢:“你來晚了,進來罰酒!”曹文弟對着他們夫妻相得,如墜夢中,心灰了一大半,見蕭護笑容可掬,才重打精神:“是,我們再去喝酒。”
“大帥!”唐夫人不依地跺腳,她這是職業習慣,撒嬌時就跺腳,倒不是有意勾引誰。反正不管對着哪一個男人,唐夫人全是要跺腳的。
慧娘惱了。
看你那個嬌樣子,嫣然嘴脣一點點,面頰如吹彈可破,又有一雙勾魂的好眼眸。還有就是,本夫人在這裡,你應該收斂!
當夫人的,怎麼會明白她們全是習慣成自然。
慧娘微笑開口:“夫人,你有什麼事?”
蕭護輕笑一聲,和曹文弟進去。曹文弟還想看戲,故意腳步放慢。身後,唐夫人也惱了,一個禮也不行,大早上的,你醋的是什麼?
人家是說事情,說事情來的!
給你們家送錢,你倒還攔在門外不成?
唐夫人瞅一眼蕭護:“大帥答應我的,昨天在大門上答應見我,大帥此時沒功夫,我就等着!”她是個讓人捧慣了的,又自恃容貌過人,聰明過人,當然是她自己封的。
蕭護裝沒聽到,別說本帥不想見你,就是想見你,旁邊還有一個,你眼神兒不好?爲了回去不看十三生氣的臉兒,還是當她不在的好。
一拍曹文弟肩頭:“快些,婆婆媽媽!”
“大帥!”唐夫人尖叫一聲,還走上一步。慧娘忍無可忍,傲慢地擡起下頷:“夫人,你有什麼話,可以同我說!不然,”她沉下面龐:“你就不用說了!”
院子裡陸續有人進來,小廝們在夫人生氣時,悄然走近唐夫人,有請她出去的意思。夫人對上來見大帥的夫人們,也不是頭一回。
自然夫人完勝。
她不勝,大帥面子上焉能有光彩?
唐夫人氣得絞着手指,豈有此理!
對着蕭夫人精緻小巧,卻又高昂表示鄙視的下頷,唐夫人跺跺腳,轉身走開。一行走,一行氣得淚水出來,一行在心頭詛咒,你最好拿繩子繫住你丈夫,讓他一輩子不能見女人!
又質疑蕭護名聲,這就是名動天下的蕭帥?活似哪家炕頭上罰跪的男人。
唐夫人是來送錢的,她有一個巧妙的法子,可以得到一大筆的錢,必須蕭護幫忙,打算送大帥一大筆,自己落一些。
全讓蕭夫人攪和。
對於逢場作戲的夫人們,攪和她情人,不如攪和她錢財她更恨。唐夫人回去,恨得罵不絕口不提。
慧娘也隱隱動氣,是什麼話同夫君說就行,和自己說就不行。院子裡有些官員們在,都視若不見。
蕭夫人愛吃醋,也不是今天才開始。
先生們更是不放心上,大帥心愛的是哪一個,還用問嗎?
小廝們是殷勤過來:“夫人還要花嗎?”爭着來討好。逗得慧娘笑了,別人讓她不快活,自然有一堆讓她快活的人,她先笑問蕭墨:“小鬼可好些了?”
“能吃能睡,還能和六麼吵架。”
慧娘更笑得歡暢,沒笑幾聲,忽然想到夫君要和曹文弟飲酒,忙讓人去備酒菜,自己也不進去打擾,自從後門裡出去。
沒多大功夫,整齊的酒菜送上來,小螺兒又回夫人的話:“讓送這香來,說點着喝酒不用頭疼。”
十二色菜餚,夏天裡外面帶着冰珠子的酒壺,打開來,裡面殷紅如血,是上好的葡萄酒。
蕭護滿意極了,十三不管是打仗家務,全是一等一的。招手讓曹文弟看:“這是你來,十三娘才捨得拿出來。”
這本是句玩笑話。
但曹公子要是知趣的人,可以聽出來大帥夫妻恩愛如新婚,一壺子酒,蕭護都要往十三娘面上貼一層金,足見疼愛。
曹公子喝着這美酒,說的卻是另一樣的話,他微有感嘆:“蕭護,你……妻子不能寵在頭上。你不是京裡的人,在這地面上,需要衆人幫助,那夫人不明來意,不能就說她不好。你由着妻子發作,你這不是得罪人嗎?”
蕭護撲哧一笑:“一個女人?”
一個來尋本帥辦事的女人?
不用聽,也是奔着錢財來的。
本帥真想錢,國庫也打開看一看,至於拿這英雄的名頭兒,去換一個女人的青睞和錢財?本帥有這麼缺錢用?
知己們中嘲笑慣了,蕭護不放心中,只問:“蔣兄他們在哪裡?”曹文弟面上一紅,他就沒有約他們,忙拿話叉開:“我來得早,來笑話你必然不能早起,他們還沒有見到。”當下閒談幾句,曹文弟難免又說夫爲妻綱的話。
大帥已經很爲妻綱的,但笑不語。
沒有幾杯酒,大帥說聲見諒。外面候着許多官員,大早上的還能陪着喝幾杯,因爲彼此是知己。又夫人送出來許多酒菜,請曹文弟到側間自去飲用。
大帥麼,奉陪不了。
曹文弟就到側間去飲酒,再窺視來拜蕭護的人。聽來聽去,聽得他一腦子火熱,六部裡尚書也來拜蕭護,有事由大帥作主。
這樣的權勢,如烈火烹油。曹文弟羨慕之餘,喝着別人家裡的酒菜,再把別人妻子腹誹到體無完膚。
有酒,又有這火熱的權勢,讓妹妹嫁過來的心更熱上加熱。
慧娘還矇在鼓裡,讓人收拾中午的菜,準備接四個少夫人同賞荷花。
到晚上拉着個臉子給大帥看,大帥調侃她一通,夫妻同入鴛帳,起來把這事兒全丟掉。
……
謝少夫人輕手輕腳從曹家院子裡退出來,心中震驚不已,裡面說的是什麼話?
曹家是最早找到下處,蔣家楊家謝家都來看過,送來賀禮。這住處離謝少夫人近,她無事,又昨天才見過慧娘,難爲情天天去,就尋曹家姑嫂來閒話一回。
兩個家人,一個出門採買,一個跟曹文弟出去。兩個丫頭,一個洗衣服,一個開過門後,見是熟人,就央求:“我不送奶奶進去,我還要去掃地。”
謝少夫人還笑:“我不要你送,又不是別人。”
走到窗下,就聽到裡面有人憤世嫉俗!
憤的,是蕭夫人慧娘。
“她角門裡進來的,還敢猖狂?妹子,你不要着急,你大哥見天兒同大帥在一處,見大帥呢,心思也是活動的,只是那關外不明不白成親的賤人看得緊,一天往書房裡去好幾回,你大哥說今天不管如何,要把大帥弄出城遊玩,就可以說你和大帥的親事。”
分明曹少夫人聲氣。
謝少夫人差一點兒摔倒。
下面的話不敢再聽,悄無聲息往後退,退到聽不到窗內話時,自己尋思話意,角門裡進來的,關外不明不白成親的賤人?
天吶,她們說的是蕭夫人伍十三娘。
下面是曹娟秀和大帥的親事?
謝少夫人心頭疑惑就此可以得到證實。夫妻同進京中,可以說是照顧丈夫。一個小姑娘,你進京裡作什麼?
遊玩?可笑。
你如今是定親事的年紀,拋頭露面的哪一家子敢定你?
謝少夫人輕咬嘴脣,見丫頭們過來一個,先把眼前的事遮蓋住再說。忙提高嗓音笑:“這青苔好看,我竟看入了迷,也想着外面多站一時,你家少夫人難道不出來接?不想竟然沒有。”曹少夫人這就出來,接住謝少夫人,說上片刻,謝少夫人離去。
京中孤單相見也正常,曹少夫人沒有疑心。
謝少夫人回客棧,心中炸開了鍋。
怎麼辦纔好?
她是很喜歡慧孃的人。起先是對她沒感覺,角門裡進也好,不明不白關外成親也好,就是打發通房謝少夫人也認爲和自己無關。
她成天憂愁在自己的夫妻不和中。
直到有一回,楊少夫人對她說:“少帥極疼少夫人,比表哥疼我還要疼。”謝少夫人才有了一點感覺,冷眼旁觀,蕭少夫人是個溫柔可親的人,又可憐她嫁給少帥,少帥出來進去,從沒有表示過自己是好性子的丈夫。
那一天城外遊獵,蕭夫人才真正打動謝少夫人的心。
她羨慕她,也嫉妒她,不過這嫉妒不是要恨她入骨的嫉妒,反而是淡淡如水上紅蓮尖上一掠,觸到那微紅心疼後,就閃過去了。
謝少夫人決定去告訴慧娘。從進京裡來,慧娘對自己招待備至,見天兒請過去,中午不請,晚上要請。
絕好的小曲子,好花好水好酒好人兒,比在公婆面前不知道趁心多少。雖然謝家的公婆內疚自己兒子不好,對媳婦也如父母一般,可到底是管着一層在。
想到昨天中午水邊賞花,人人有一朵子好荷花,謝少夫人往外喊人:“備車,我去蕭府。”
進來慧娘接着,分外欣喜,讓人泡好茶水,又請謝少夫人陪自己花廳坐着。
外面擁進不少人,謝少夫人奇怪地問:“今天是什麼日子?發錢?”她掩口輕笑。慧娘亦笑,她端莊坐着:“我們家人少,這日子安定下來,大帥讓多尋幾房家人。這不,要來投靠不要賣身錢的人也多着呢。”
說話間,小螺兒帶進來一家三口,中年夫妻和一個姑娘。三個人跪在地上道:“我們是京裡的人,蒙大帥救過命,願意不要賣身錢的侍候。”
沒一會兒功夫,慧娘就見過十幾家。停下來喘口氣兒,對謝少夫人笑:“把你冷落,早上說凌霄花好,我陪你去掐。”
見謝少夫人不動,再道:“你陪我去掐可使得?”
謝少夫人就笑了,同慧娘出來,低聲道:“我有話單獨同你說。”慧娘就讓丫頭退後,十足十的體貼入微,帶着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用心聽。
謝少夫人又感動,當下先小心地說第一句:“大帥和你好嗎?”
“好着呢,”慧娘一聽這話就起疑心,面色也凝重下來。窺視她夫君的人,實在太多太多。就是一個高掛峰頂的蘭花,相干與不相干的人走過,都動心思,我能摘下來多好。
她面色一變,謝少夫人膽怯,欲待不說,又怕慧娘疑心自己;要說,不是真的可怎麼辦?
慧娘對着這些夫人們早就歷練出來,心中又驚又怒,又出了什麼事?面上笑容可掬,安慰謝少夫人:“你只管說,我不是那容不下話的人。”
“我說出來,要是不真,你不要生我氣。”謝少夫人是一片擔心大帥和慧娘不好的心,這就坦然了,道:“我去曹家……聽到這裡,我退後裝新進去的人,見過她們,就往你這裡來,蕭夫人,也許不真,你不要罵我。如果是真的,你小心防範就是。論理兒,青梅竹馬長大的兄弟們,怎麼能幹出來這樣的事情?”
只省掉那些罵人的難聽話。
慧娘面色一分一分白起來。
她精心準備美酒,用心爲她們安排遊玩行程,見天兒還請點心果子路菜。曹家的有下處,除了大帥送的東西要備以處,還讓張家以自己名義送去一百兩銀子,人在外面,哪能不需要錢呢?
我的花,我的酒,我的心意,全餵了狗了!
這一刻,她手腳冰涼,麻得一直到腦袋上。呆呆地謝過謝少夫人,沒有滋味的同她看花。謝少夫人見她面色不對,勸上幾句,也沒精打彩的告辭,出門更後悔,自己多事了吧?
而慧娘,強打精神送她到二門上,很想直奔書房而去,又想到沒有證據,徒惹夫君罵面子上不好看。
急匆匆快步回房,讓丫頭們出去,撲在牀上痛哭起來。
最傷人的,就是你認爲親近的人,給了你一下子。
夫君的知己們,慧娘敢不好好招待?就招待出來這些人!
曹娟秀,你生得不錯,就不能自己再尋一個,一定要尋上別人家的!再痛恨川流不息的夫人們,就會搶別人現成的,有這搶的能耐,不能自己輔佐一個好夫君出來?
慧娘恨得心頭滴血,又惹發壽昌郡主帶給她的舊傷。郡主,好了不起,當年把十三和少帥全壓得擡不起頭。
要用盡心思,才能和她周旋。
這些人,一個兩個的,有慧眼,就只識的是別人丈夫!別人輔佐出來以前,這些人眼睛裡就都看不見了!
恨無可恨時,慧娘心中怒火中燒。心中匪夷所思出來一句話,夫君要是喬大人那樣的,一腳踢出去。既然不是喬大人那樣的,就寸步不讓。
心中主意打定,擦乾淚水,只喊張家進來。張家笑嘻嘻過來,還想開幾句玩笑:“十三少,你還是穿女人衣服最好。”
慧娘流下淚水。
張家慌了手腳:“怎麼了?”
“關上門。”慧娘輕泣。
張家猶豫一下,只有自己和夫人在房裡。後來釋然,夫人對大帥一片深情,自己又是大帥指來侍候夫人的,一個奴才,計較什麼。
關上門,慧娘就哭了出來,把話全倒出來。她哭得珠淚兒盈盈,張家乾巴巴打趣:“你哭比你當十三少中看得多,大帥怎麼會不要你?”也悶頭不說話。
大帥爲夫人起兵,夫人爲大帥可以拋頭顱灑熱血,這是軍中傳誦的佳話。如今有人敢來破壞?張家跳起來:“我去弄個明白,你讓我送過銀子,我知道他們家住處。”
這一個是公主也敢踢的人,只要她敢來侵犯,還怕什麼曹家?張家怒氣衝衝走了。
慧娘在房裡擦乾淚水,忍下怒氣,讓人再往書房裡送東送西,又關切大帥不要喝多。長公主送來的還有五個丫頭,全是九爺蕭揚染指過的,慧娘讓小螺兒去和九爺說,送幾個到大帥書房裡唱曲子。
午飯後,張家回來,是怒不可遏:“十三少!你發個話,我宰了那不要臉的賤人!”曹家人不多,張家輕易的就潛進去。
大白天的容易讓人看到,也沒有呆上很久。而曹氏姑嫂,也太離譜。因爲自己的私慾,又有楊夫人的私慾,她們捱了打,長天白日坐着沒事,就只罵蕭夫人。
對着小姑子談論蕭家大帥怎麼英俊怎麼出人頭地,是曹少夫人天天做習慣的事,爲的是讓小姑子的心堅定不移。
現在變成,天天坐在一處罵蕭夫人慧娘。
“角門進來的,這一輩子不夾着尾巴做人,還敢犯嫉妒!”
不然就是:“跟着大帥在軍營裡成親,我呸,沒媒沒證的,我要是她,挖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敢出來的。”
然後賤人長,娼婦短的罵。
句句是這些話。
張家氣得手都哆嗦,差一點兒暴起殺人!聽到這裡,還用再聽嗎?張家就回來。一路走,一路氣炸了肺。
你就是相中大帥,也不能先把夫人詆譭成這樣!
他回來見慧娘,就一句話:“我殺了她吧,大帥查出來,我給她抵命!”罵人的難聽話,張家也沒有說。
慧娘神色黯然:“沒有你,小鬼還小,誰跟我出門?”她不說你不要去死,反而說無人跟出門的話,張家笑了,自己還是很重要的人,十三少離不開自己。
他搔腦袋想法子,聽慧娘幽幽地道:“不然,你備車,我去見曹少夫人,以理說服她,再給曹姑娘許一門好親事,讓她打消這念頭。”
“你少來!”張家一聽就搖手,面上怒容一閃,又壓抑住:“你以後不要再見曹家的賤人,大小賤人全不要見!”
慧娘是個聰明的人,心思一閃就明瞭:“她們說我什麼?”張家不肯說。慧娘火大,脫口就是一句:“打軍棍!”
“打軍棍也不說。”張家忍不住笑。慧娘心想什麼話這麼重要,張家居然不肯說。欺負張家,向來是十三少的能耐,慧娘就道:“那,今天晚上就給你成親吧。”
張家死瞪着她:“十三少,你少欺人太甚。”慧娘軟語相求:“那你說吧。”張家:“哼,我說出來,你要殺人,記得讓我去殺!”
就把罵人的話說出來。
他是個粗漢子,要麼不說,要麼說就全說出來。
慧娘聽到“角門裡進來,關外不明不白的成親”,就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再有是撒潑罵人的話“賤人,娼婦!”
十三少獰笑,活似她當年殺烏里合時,袖子一甩:“罵得好!”大步出去,頭也不回直奔書房。
到書房裡後,還肯就上前去指責曹文弟。
曹氏姑嫂全這個語氣罵人,曹公子不可能不知道。
先在耳房裡偷聽,見幾句話過,曹文弟嚷道:“蕭護,英雄從來伴美人兒,誰還伴着妻子!你不知道難看嗎?”
慧娘轉身出耳房,從正門裡進來,氣勢洶洶踏入房中,冷若冰霜掃視一眼。
房中正熱烈的喝着酒,讓她這一眼掃過來,酒菜熱氣都幾乎凝住。
曹文弟是心中有鬼,嚇得摔到椅子下面,又惱又勾起前天打人的舊恨,也火了:“這是什麼意思?”
蕭護面上還有笑,蔣公子楊公子謝公子起鬨:“小曹,你什麼膽子!”
慧娘惱得火冒出頭頂還多高,上前一步,一字一句質問曹文弟:“你心裡最清楚!”轉向蕭護,就開始哭。她最近拿話敲打夫君不要見夫人們是經常的事,就大哭道:“我不好,拿休書來!不要我,也不是別人罵的!我隨夫君,一步也沒有錯過。我當座上客待的,卻當我如草芥。是什麼道理?什麼東西,我好酒好菜招待着,還有臉罵我,張得開口嗎?……。”
好酒好菜招待的人,還有臉罵人?
把四個公子全掃進去。
他們本來說話不避,玩笑無所不至。讓別人打老婆,是蕭護幹過的事。別人嘲笑他只守着一個,也是說了再說的。
蔣延玉先沒意思,世家公子哥兒,幾時讓朋友妻這樣罵過,他不能控制的沉下臉兒;楊文昌夫妻相得,妻子生氣對他來說是天大的事,忙離席還陪禮:“嫂夫人息怒,”謝承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砰!”
蕭護捶了桌子!
“叮叮噹噹,啪啪嘰嘭……”酒碗菜盤子茶盞子酒壺令筒一起響。蕭護陡然黑下臉,一字一句責問慧娘:“你發的什麼瘋!有的什麼病!不好了,讓人請醫生來看!”
大帥直到聽慧娘罵完,纔想到發脾氣,和他以前聽一句或看個慧娘臉色就翻臉,算是大有進步。
因爲大帥聽完了,所以氣就更大。知己們來一回不容易,還是特地奔着自己來投奔,說出去多好聽。
也聽出來十三娘有委屈,天大的委屈也不能當衆發作!
大帥也惱得腦門上火直冒,怒目而視慧娘。
慧娘是豁出去了,更是大哭道:“我知道大帥嫌我不好,特地從江南找一個替補的來!你今天說得出來我好便罷,說不出來我不好,再來的也得給我敬茶!”
越罵越惱,對着曹文弟就啐:“呀呸,不要臉的東西!你家裡的,纔是賤人娼婦!你敢罵我,我和你們全拼了!”
四個人加上蕭護全給人是一個聲氣的感覺,慧娘覺得走投無路,全罵上了。
蕭護額頭青筋爆多高,暴起,身子都氣得微微顫抖。他深吸一口氣,十三娘是受了委屈,有人罵她!好,這不是你來鬧的理由,不是當丈夫的讓人罵你!
他京中和寧江侯等人糾纏,城府比以前還要深,這就能忍住不少火氣,手往旁邊一指,在側邊椅子邊兒上,怒道:“跪下!”
慧娘一滯,這時候才清醒幾分。對着夫君怒火燃燒的眸子,半惱半悔半怯半羞半恨半懼。理智回來幾分,大哭爹孃:“父親母親,你們拋下我孤孤單單的可憐沒有人疼……”
哭到一半,覺得不對,大帥爲自己父母親報仇,又兩次拜祭天下聞名,拿父母親來哭,不是要挾也像訛詐。
就再哭公婆:“媳婦不在你們身邊,誰人疼我?”
蕭護冷笑一下:“你倒會哭!”哭岳父母分明是訛詐,再哭父母親就是挾制夫君!仗着自己是定親的那一個,就敢先哭父母再哭公婆。
大帥手指着地上不變:“跪是不跪?等到你丟了人才肯跪?”
慧娘這個時候,夫君疼愛浮上心頭,千依百順浮上心頭,自己丟了人,外面多少夫人拍手稱快也浮上心頭。
她痛苦的閉一閉眼眸,淚水嘩啦啦往下流。
曹文弟在慧娘進來時嚇破了膽子,現在見蕭護大怒,蕭夫人已怯上許多,他面上漲紅,跳出來不依不饒:“蕭護,這是什麼意思?我們特地來投靠於你,你妻子倒不答應!你妻子算什麼,還把我們全罵進去!”
蔣延玉也中肯地說了一句:“我們全沒有得罪你,怎麼把我們全罵進去!”
蕭護冷冷盯着慧娘,是半步也不放鬆。
慧娘一步一蹭,走到他手指的地方,離他常坐的榻不遠,雙膝直直跪了下去。
膝蓋碰到地面有一聲輕響,蕭護皺皺眉頭,慧娘羞恥難當!
曹文弟喝的有酒,此時得意忘形:“哈哈,蕭護,你天天誇口,你不怕老婆。今天真是讓我們看得現形的,你打不打,你不打給我們看,我們從來看不起你。”
蕭護擺擺手:“喝酒,打人有什麼好看,我打人,憑什麼打給你看!”
地上,慧娘呆呆傻傻,知道自己今天丟了大人。她如跪冰川上,心在冰雪中。唯一拼命抱住的,就是以前見到蕭護時的一幕又一幕。
初到他身邊,校場上得盔甲,離他而去青州相見,他抱着自己在大棉襖裡,取帶的東西給自己吃,用自己身子給自己取暖。
更不用說,清君側金殿殺人,宮亂中國舅臨死前囑託照顧郡主,大帥沒答應,纔有國舅絕望劈死郡主。郡主雖然不是由夫君所殺,卻等於死在夫君手上……
慧娘此時痛心上來,此時說懊惱倒不是,只是痛得悔得不能自拔,淚水就嘩啦啦長流不止。
她筆直跪着,人身子早就僵了。
旁邊,大帥讓人又添酒菜來,親手添酒給四個知己們賠禮,滿面笑容:“來來來,我賠罪,還不行?勸你們知足吧,我幾時給人賠過罪?”
酒香,初起的笑語聲,和慧孃的淚水混在一處,都在書房中,相隔只有幾步遠。
院外,張家探頭探腦,蕭北小聲道:“大帥在生氣,你有話爲夫人回,且等客人走了再回。”小廝們也很是不安。
特別是蕭西和蕭北這兩個以前在少帥和十三少生氣時,不勸好不會安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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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沒有分開來寫,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