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蕭西出去,蕭護想想郡主是個難纏的,只怕她要來看。起來往牀前去,才動一步,就覺得手腳痠軟,提不起來力氣。
他苦澀的笑着,如大病初癒般,一步一步挪到牀前,呼了一口氣,和衣睡下。
外面的爭吵聲傳入耳中。
“睡了?那我進去看看。”是壽昌一向目中無人的嗓音。
蕭護閉上眼睛。
腳步聲近了,有細細碎碎聲音響。壽昌打起帳簾子,窺見蕭護果然睡下來。還是不高興,輕聲喊他:“蕭哥哥,”
見蕭護不答應,壽昌郡主才悶悶走開。蕭西攏好帳簾子,跟在郡主後面陪笑:“我怎麼敢騙郡主?”
“就你,你們天天合着夥兒騙我!”壽昌郡主把氣出在蕭西身上,噘着嘴看自己帶來的湯水,不得不面對蕭西:“你收着,小心別涼了,給少帥夜裡用。”
小小的紅瓷蒸盅,蕭西當着郡主面放到書案上。
已經是半夜,想着少帥累了一天,一覺應該到天亮。蕭西收拾了不必要的雜物,正準備去熄五連枝兒燈上的蠟燭,見地上人影子一閃,蠟燭芯兒閃動起來。
蕭護手拂帳簾走出來,搓搓雙手揉揉疲倦的雙眼,重回書案後坐下,一手打開公文,一手執筆,又木呆呆了。
“您好好歇息一晚,明天再看不遲。”蕭西不忍心。
蕭護好似沒聽到,筆按下去,重重寫了幾個字。蕭西沒辦法,又知道郡主做的宵夜少帥從來不吃。出去交待火頭軍做一碗湯送來,再回來時見少帥一個人怔怔的,又茫然起來。
他那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讓蕭西心中重重痛着。他跪下去有了泣淚:“想來那伍十三還牽着少帥心,奴才跟少帥日久,知道少帥既答應伍老夫人,就會做到!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少帥您盡人力,他真是福氣薄,咱們也抗不過天。少帥您不保重,奴才怎麼見家裡老帥和夫人。”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蕭護吃力地複述這幾個字,忽然把筆一放,“啪!”墨汁濺了他一身。
誰說生死有命的?誰又說富貴由天?
生死原本在自己手上,是自己害了她!
蕭西不忍再看,跪在地上泣不成聲。蕭護又沒了魂似的站着,半晌問自己接下來作什麼來着?原本想的什麼,現在全忘記了。
見筆糊了一書案,撿起來,又找不到筆山去掛。總算看到筆山就在自己鼻子下面,手卻把筆按在水盂裡。
他終於承認自己嚴重失態,索性丟了筆,任由它濺得到處是水,自己坐下來。
長長的嘆了一聲,蕭護吩咐蕭西道:“讓馬先生,伍將軍,方將軍,張將軍過來。”
“不是要緊的事情,明天再說不遲。”蕭西還是心疼他,對於自己主子的性子也十分了解。不打仗的時候還好,一打起仗來他就沒天沒夜不睡。
這伍十三的事情出得太不是時候。
蕭護揮手讓他去:“睡不着,快去!”
沒多久,伍思德,馬明武等人過來。互相打個照面,見全是重要將領,不用問也是商議重大事情。
“有什麼法子,以最快的速度到烏里合面前?”蕭護開門見山。伍思德啊了一大聲,方將軍詫異:“能去當然好,可是金虎軍怎麼肯讓!”
蕭護再看張將軍,也是面有難色。
“容易的事,還商議什麼!”蕭護沉下臉:“要快!”看着人人目瞠口呆,蕭護鎮定自若:“將軍們,”他動了情:“大帥有太子,金虎軍這幾年同宮中貴妃走得近,聽說送了不少重禮!你們,全是跟隨父帥多年,又一直跟我的人。這一仗!若不能拿下烏里合,回到京裡有的是官司打!”
人人心中滾雷般閃動,三軍各自不服,時常爭地盤打鬥,爭糧草都不是稀罕事。至於爭功,更是常事。
見少帥眸中隱隱有了淚花,人人想想京中多監視,血戰還常遭訓斥的事,心也寒起來。
“少帥!”
他們全跪了下來,眼中也有了情意:“我們願隨少帥,赴湯蹈火,刀槍裡去!”
蕭護閉了閉眼,一串子淚水流下眼角。用手背拭去,蕭護堅定道:“不管用什麼方法,讓金虎軍讓開道路,我們往前,直搗烏里合大營!”
伍思德是受命第一個出營的人,他當天夜裡就點齊兵將動身。星光下,一干人馬殺氣騰騰,蕭護親自送他到營外,屏退左右人,對伍思德低聲道:“你沿路上找找十三。”
伍思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少帥肅然認真,沒有半點兒玩笑的意思,他信了,有驚有喜:“真的,十三還在?”
“噓!”蕭護左右看看,小聲道:“也許,”對着他的喜色,蕭護只覺得心底飄渺抓不着摸不到,不忍讓伍思德過於歡喜,再道:“我是說也許。”
伍思德很想問問少帥是怎麼知道十三也許還在,但是他知道有些話不能問。也許是少帥派他出去,也許另有隱情。
天在二更時分,月晚星亮,把這一隊遠行的人腳下路照亮。蕭護佇立營門直看到他們隱入黑夜中。
希望,期待……
永遠應該有不是嗎?
“露水早下來了,您再歇會兒吧。”蕭西勸道。蕭護面無表情,轉身回自己的帳篷。
離此五百里的地方,同樣月明星亮。星光下,一騎快馬飛奔如夜中飄絮,只一閃就不見。再看時,是從樹影中閃出來,再次狂奔。
馬上的人,正是牽動不少人心腸的慧娘。
父母親的死,讓慧娘陷入絕境。人在絕境中,片刻也不能等。殺了袁相野,只讓慧娘血更沸騰。
自打她知道國舅不會放過自己,慧娘不願坐以待斃。
她需要機會,她要去尋找!
數來數去的人,郡主,仇人!國舅,不用說也仇人了!聽說宮中還有一個貴妃,看起來那封給郡主的信與貴妃不無關係。信上寫着:壽昌賢侄女兒,又是女人筆跡。雖然以貴妃之尊,不必加上一個賢字?但是這語氣,只能是姑姑。
間歇想想蕭護,他護了自己一次,可慧娘定下心不願尋他,也聲明過郡主不是你的良配,心再次化爲冰。
無父無母,嫁妝全無,揹負一身血海深仇的女子,問天下哪個男人願意嫁?
君在無官無職無才無貌,卿卿固然不加青眼。
可卿卿無田無產無依附的人,君又肯要否?
重重又打了一馬鞭,慧娘奔向茫茫然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