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對好公婆

少帥一夜好睡,慧娘一夜沒睡好。近清晨時,就起來梳妝。妝臺安放在最得光的窗戶下,裡面已經有了不少首飾,明珠靜靜在一角。

是少帥沿路爲她添置的。

碧玉簪子,瑪瑙鐲,八寶金釧,金花鈿……一閃一閃的全是少帥的心意,讓慧娘也有心酸。就要進婆家門,分文嫁妝沒有,只有一個欽犯的名聲。

在心裡暗暗禱告去世的父母親:爹孃在上,女兒今天就要見到公婆,就要踏入蕭家大門。丈夫體貼,近來也不伸手打人。只求爹孃天上有靈,保佑公婆中意,家人們不要挑刺。

最早的晨光如明珠出匣,把她眉心中的愁容打上一個結。蕭護進來時,正看在眼中。他打迭起笑容來問:“一定是首飾少了?十三覺得不能出去見人。”

慧娘被逗笑,嬌嗔道:“纔不是,”取簪子戴上,再取花鈿時,見自己丈夫在旁邊坐下來,慧娘含羞道:“你又來攪和,女人梳頭有什麼好看,還不出去呢。”

“我陪你。”蕭護看似不擔心,卻寸步不離開。又嘆道:“這首飾都不中看,”路上能有什麼好首飾。

親手取明珠給慧娘帶在項上,在她發上親親:“母親有許多好首飾,你回來了,總能得幾件吧。”

暖流在慧娘心中流過,她又要笑又要說他,悄聲道:“丫頭們催飯呢,當着她們,你少胡說。”又拖長嗓音:“仔細公婆聽在耳中,不待見我。”

“怎麼會!”少帥一說起自己父母親,就是斬釘截鐵的幾個字:“不會!”但是慧娘還是從鏡中看出自己丈夫的異樣,忙安慰他:“你說首飾不好,我說很好呢。”在慧娘看來已經很好,不過拿話逗自己丈夫:“你家不比別人家,自然是更好的。”

蕭護又喜歡了:“回去母親一定賞你,想來不給我們,還能給誰?”慧娘見他轉過笑容,心中鬆一口氣,但是疑惑不已,既然說公婆必定喜歡的,爲什麼還要憂愁?

少帥今天早上纔想起來一件事,父親母親知道是慧娘,不會多說什麼。但是,是慧娘就一定很喜歡她嗎?少帥很心愛自己妻子,他巴不想父母親如疼自己一般疼愛慧娘。要只是一般的喜歡,蕭護光想想心裡就是難受的。

他好端端的只擔心這件不要緊的。

半上午時,少帥還在一五一十交待慧娘:“母親說話,你不要對我一樣的頂……”慧娘不樂意地笑:“說的好幾回,難道我有那麼糊塗?”心裡卻如浸在蜜中,夫君交待來交待去,還是盼着自己討公婆喜歡。

船身此時輕輕一震,停住!

張伯匆匆過來,在艙口外道:“少帥,咱們到了。”蕭護還沒有回話,船身又是一震,有幾個聲音一起問:“是大表哥的船?”

還有人揚聲:“表哥,大表哥。”

蕭護板起臉,對張伯道:“讓他們在外面候着,我就出去!”慧娘微微笑:“是親戚們?”蕭護對她含笑:“是表弟們,”再側耳聽聽外面嘈雜:“還有堂弟們。”

船身又震動,不知道上來多少人。外面嘻嘻哈哈和張伯說話:“表哥在哪裡,”“堂哥在哪裡?”蕭護讓慧娘:“你坐着,轎子會上來。”慧娘乖乖正襟危坐狀:“好。”

蕭護出去,見甲板上不下十幾個人,見到他都笑逐顏開。蕭護沒好氣:“下去,全下去!”把兄弟全轟下去,蕭北押着小轎上船,他提前回來一天,辦這件事。

轎簾打開,對着船艙口。上的什麼人,兄弟們都沒有看到。只見蕭護親手放下轎簾,蕭北跟着小轎下去,媽媽帶着兩個丫頭跟後面下船,又是兩乘轎子,她們坐上去。蕭護這才下船,蕭北先趕着馬回來,去牽馬匹,蕭護才和兄弟們見禮。

有一個兄弟離蕭護近,貼他耳朵上想說什麼,蕭護推開他:“女人似的,有話明說。”那兄弟乾嚥唾沫,是想告訴你家裡還有生氣,你居然不聽。不聽算了!

他悻悻然。

慧娘在轎內偷看來接的人,見足有幾十個人。在京裡就聽說蕭家是江南望族,果然名不虛傳。又見來接的人,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左右,說不好真實年紀是蕭護大還是他大。最小的,只是少年。

人人英氣勃勃,就是最文弱的,面上也有一派英華。蕭家是世代武將之家,也是名不虛傳。而自己丈夫,是這些人中最出色的那一個。

沒寒暄幾句,就往城中去。蕭護打馬在轎旁,看得兄弟們全笑個不停,不敢明着問嫂夫人生得如何,又爲蕭護擔着一腔心事。

家裡這一關,少帥怎麼過?

沒行十幾步,見十幾匹馬又飛至,爲首的一個人長笑探問:“蕭護,你回來了!”蕭護擡手也滿面喜色:“蔣兄,小曹,小楊,小謝,你們好不好?”

慧娘再看這幾個人,想來是知已。見他們全是容顏如玉,個個好青年。慧娘不禁神往,有好兄弟,必有好姐妹吧?知己房中少夫人,以後可以作一談話,閒時手甕灌植花,烹茶獻果倒也不錯。

不過,她悄悄的笑,得公婆喜歡自己才行。慧娘心中早作主意,這蕭家的門,自己今天是進定了。

至於真的不讓進怎麼進,慧娘還沒主意。這不是敵軍營門,不讓進就硬闖。後面還有自己丈夫幫着。

公婆家的門硬進,估計自己那好丈夫這幾時沒打人,手癢會立時發作。

已經到了,既來之,且看之!

橫豎水到橋頭,總會有主意。

她心定下來,加意地看江南流水,小橋垂柳,處處黃花野莖叢生,和京中相比是另一番景象。進城後,打招呼的人就更多。隨時街上有人笑問:“少帥回來了?”離得遠,問得聲高而又高,蕭護含笑馬上抱拳,一直抱到一條大街上。

這街口兒,就堆着人。見他馬來,鼓樂齊鳴,絲竹奏起。蕭護滿面春風,想想父母親雖然還不明白,總要給當兒子的幾分薄面。

看在大捷的份上,再看在把這大捷英雄帶回來的份上,還有,她原本就是父母親給自己千挑萬選的妻子。

慧娘看這條街,寬厚的青石街面,平整乾淨得如水淨過。寬度,不次於大街上。如同京裡諸王府門前的街,必然寬可跑馬,而且是私道。

笑語歡聲的人們,來往照應的家人……慧娘打心裡喜悅起來,對於就要見面的公婆也少了許多猜測。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新認的母親丁婆婆,蕭護是依禮請丁婆婆到家裡來,丁婆婆不肯來,說的話也有見識:“我去到你們家,讓人笑話,也讓姑奶奶讓人笑話。”

慧娘此時想起來,不是覺得這個母親讓人笑話,而是想到自己身上,自己就還是原來的封慧娘時候,家境和蕭家也不能比。

暗自的笑,進到家門,人家笑不笑話?

又想到一件事,伍家的哥哥們舅爺當得歡暢,理當來送自己的,爲什麼一個也不來?少帥私下裡會過他們,說的什麼,慧娘不知道。

慧娘心頭陰雲猶在,郡主,國舅,貴妃……這是每天都會盤旋在心頭的烏雲,可是每一盤旋,就會告訴自己不怕!

丈夫,已經嫁了!慧娘冷笑,郡主要,給我叩頭敬茶,也許就許給她!

家門到了,蕭護停下馬,看身後慧娘轎子停下。場面靜下來,不少人竊竊私語,有人還不知道,見後面轎子下來兩個媽媽兩個丫頭,悄悄問身邊人:“這是什麼人?”

“少帥私下裡娶的親。”

“啊!……。我的娘呀,沒見蕭家擺酒席?”

“是私下裡。”

有人知道的,交頭接耳道:“你說今天這事怎麼過去?”那人就搖頭。蕭護不看他們,下馬來往慧娘轎外走去,正要去打轎簾喊她下轎,見有人高聲喊:“少帥,夫人有話!”大門內走出一個老婦人,五十歲上下,帶着一臉的威嚴。她氣勢與別人不同,慧娘在轎內也留意了。見她先對着蕭護行禮:“見過少帥,恭喜少帥大捷。”再退後幾步,肅然站立高階上:“夫人有話給少帥。”

蕭護毫不緊張,從容地站定,垂下手:“兒子聽母親訓誡!”來的這是母親身邊的龐媽媽,是母親的心腹人。

龐媽媽肅然高聲道:“夫人請少帥中門入,說少帥帶來的女人,角門步行而入。”

她嗓音洪亮,幾乎人人聽得清楚。鼓樂聲早停,寂靜中,人人聽得清清楚。有人帶着看笑話神色,有人帶着詫異,這親都成了,不讓中門進,不是不認嗎?

“什麼!這是母親說的?”蕭護帶着幾乎暈過去的神色,但是他還不慌亂。人人看得明白,他對轎中先道:“你在這裡等我,不要擔心,我去見母親。”龐媽媽下臺階來,陪笑躬身:“夫人還有話,說少帥戰場上辛苦,她心疼呢本該就見,可少帥行爲不檢,相與了…。”這幾個字遇上蕭護殺人般的眼神,還是咽回去沒說,接着道:“夫人說氣得心口疼,請少帥只見大帥吧。”

有兩個婦人低聲交談:“這纔是正理兒,蕭家是一般人家嗎?隨便弄個人就當家少夫人了,這如何讓人能氣平?”

“蕭夫人啊,可是最講究門庭的人,也最嚴謹門庭的人。你還知道吧,早起我那嫂子又來見她,我陪着來的,說軍營裡男人地方呆的女人,不是好門風。再者今天輕易讓她進中門,以後不好了也退不了,我那嫂子哎,其實還不是爲着侄女兒們的親事,我沒有女兒,我樂得看笑話。”

原本熱鬧歡迎的地方,頓時冷了場,不但冷場,而且這麼多人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人人看少帥,這是個從小就驕傲威風的人,今天臉漲得通紅,又尷尬又窘迫又難堪,他半咬着牙,似迷怔似生氣:“這……竟是母親說的?”

其實蕭護心中明白,這話很是符合母親性子。問他事先猜沒猜到有這一回,少帥十有八九猜到生氣,卻沒有想到母親在自己大捷後,還不給半分面子。

好在他有底氣,兒子帶回來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一個。對龐媽媽道:“母親還有話嗎?”龐媽媽見少帥還不讓那外來的女人下轎,對他使眼色,您就別倔了。見少帥不爲所動,不得不當衆說出來:“夫人說,少帥從小是個有主見的,必然不答應,只怕還有找大帥的意思。夫人說,”

蕭護真的無奈了:“母親還有什麼話?”龐媽媽重新回到臺階上高站着,高聲道:“請少帥對中門跪下。”蕭護跪下來,龐媽媽再次一字一句道:“夫人說,一刻鐘內不進,以後不必進了!”蕭護瞠目結舌!

他真的亂了。

讓十三娘由角門裡進?還當着這些人的面。蕭護寧願自己現在挨父母親的打,也不願意答應。可是母親的話,從來說一不二。她能說出來這句話,必然是回過父親。從大門飛奔見父親,以少帥的速度,一刻鐘也回得來。不過今天人多,如果不能迅速找到和父親單獨傳信的機會,那自己一刻鐘就回不來。

人人看得出來少帥面上的爲難,難過,甚至他還有傷心。怎麼辦?蕭護跪在地上束手無策,看不到別人的憐憫,也看不到別人的嘲笑。

慧娘看到了!

不能說她不難過,不覺得臉上下不來,不過,這也說明自己婆婆是個有規矩的人,說明這蕭家裡,不是什麼人都隨便可以進。

角門裡時,就角門裡進吧。落難過的孤女,還怕什麼角門裡進。把夫君傷心難過爲難看在眼中的十三娘,自己打起轎簾下來。

衆人眼前一亮,見一個高挑個頭兒的少女,她沒有做婦人打扮。甚至今天日頭好,初秋氣爽,她面上未絞的汗毛看得明白。

還不是婦人。

有好幾個人鬆了一口氣,隱約猜到只怕還沒有圓房。這樣也好,沒圓房就讓她圓不了吧,有的是人可以圓。

少帥以前就生得好,四年後的今天再來看,更是出挑的威風八面,只可惜辦錯這一件事。不過還好,還有補救機會。

龐媽媽多看了慧娘幾眼,見不是輕薄脂粉,心中慶幸,少帥沒有太糊塗,就看她想作什麼。蕭護想心事太認真,他沒有看到慧娘出來。少帥是家中獨子,從小兒雖然教導嚴格,也算嬌生慣養而生。

他隱隱動氣,在心中遷怒於別人。母親怎麼會不疼自己,定然是來的什麼人說的,再或者有不好的奴才。他還跪着,雖然小心翼翼,卻有了怒氣:“是母親親口說的?”龐媽媽再次陪笑:“是,夫人親口所說,老奴有幾個膽子,敢哄騙少帥。”

蕭護更犯了難,慧孃的事他信中並沒有寫清楚固然是原因,可也不敢在信中寫清楚,怕信件有失。郡主都能來監軍了,她要查自己信件也有可能。

只含糊說了是自己心愛的人,母親,唉,母親她出身名門,從不和家門有污的人來往。

蕭護起來跺腳:“好,我去見父親,”手臂被人拉住,低頭看是慧娘。

慧娘給他跪下來,仰起頭深情的看着他:“夫君大人,母親已經算是開恩,容我進門就是因德。請夫君中門而進,我自會進去。”

蕭護真的傷了心,不顧旁邊都是人,握住妻子的手,心頭痠痛:“我怎麼能,答應!”他咬着牙說出來。

可憐的十三,辛苦逃難到自己身邊,爲報仇不惜性命。而自己瞻前顧後,雖然蕭護都有原因,可他自己不能原諒自己。

每一次離開,對少帥都似一次酷刑,是丟了心般的疼。他要揍慧娘,這也是原因之一,總是離開自己。

總算成親,成親後一身輕鬆,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顧,從此可以長相廝守。而母親,她惱怒也有原因不是嗎?

兩個人一個跪着,一個站着,久久地對視着。

龐媽媽爲自己從小看大的少帥疼心,但是心疼他,提醒道:“少帥,一刻鐘就要到了。”蕭護憐惜地抱妻子入懷,堅定的:“不!我不能答應!”

這就擰上了。

大家面面相覷,當然也有人私下裡道:“至於嗎?爲了一個外來的女人違背父母的話?”也有人淚眼汪汪:“原來以爲表哥無情,不想他是個有情人。”

“蕭護,我們去勸勸伯母。”知己們過來道。他們走過來,都詫異了,蕭護噙着一汪淚水。他懷中半跪的人正慢聲細語勸他:“蒙夫君疼愛,不棄許婚姻。尚未見公婆,心中常自不安。如得公婆青眼,是十三的福氣,如不能,也是十三命裡該有的,夫君不必爲我而傷了婆婆疼愛您的一片心。”

她語聲溫柔:“既有這樣的吩咐,理當遵從啊。”輕輕一掙,掙開蕭護的懷抱,給他叩下頭去:“本該隨夫君前去問安,又怕不得公婆吩咐,不得前往。今天夫君凱旋而回是大喜事,公婆面前理當盡歡。若不得閒見我,請夫君代妾叩首,代妾問安。”

旁邊驚奇的人不止一個兩個十個八個,有人低語:“都說娶的是不明來歷的女子,看這作派,卻不是一般的姑娘呢。”

蕭護心中更是大痛,蹲下身子來扶妻子:“十三娘,你受這樣的委屈,我心裡怎麼好過?”慧娘對他溫柔地一笑:“能侍候夫君,就是我的福分了。”

她盡力地看着他,用自己溫柔的眼神告訴他,能進門就好。而蕭護在這一瞬間裡,心中轉過千萬條心事。

也罷,雖然自己主意已定,可沒有問過父親,請父親應允,以後凡事還要小心。十三娘暫時受一回委屈,自己好好的疼她補回來。

扶起慧娘,蕭護道:“我送你到角門上。”龐媽媽一驚,這樣讓夫人知道,不還是抗命?聽那外來的女子止住少帥,她語聲清脆又柔和:“不必!父母親必然等着見你,幾年不見,一定是思念萬分。”

含笑看身後媽媽們和兩個丫頭,再次拜謝蕭護:“多謝夫君指給我人,有她們指路,我自己進去。”

她越是恭順,蕭護心中越是難過。看龐媽媽欲言又止,知道時間不多。當下決斷地道:“好!”手指一側,那裡站的有人,也讓開一條路來,聽少帥道:“往那邊走一箭之地,就是角門。進角門裡,順着有箭跺子的石子路一直走,就是二門。”

喊若荷:“你先進去,讓我房中的人,二門上接少夫人。”

“你越發的羅嗦,”慧娘打斷他,含笑嫣然:“暫別一時,還有一句話叮囑,酒少吃也罷。”回身對馮媽媽和陳媽媽含笑:“有勞兩位媽媽帶路我去角門進門。”

蕭護傷心欲絕,看着慧娘款款而行,她本瘦小,此時更覺得她單薄。看着她不回頭,蕭護仰面嘆了一口氣,人人看到他溼了眼眶,又自幹了。

他的幾個好友蔣延玉,曹文弟,謝承運,楊玉昌看着更可憐,幾個人使眼色,蕭護真的動了心,這是動心又動情。

大家原先都是一個心思,都以爲蕭護被人迷昏了頭,現在親眼見到慧娘賢惠避讓,都同情心上來,勸蕭護道:“先進去吧,你回來是大喜事,老伯母再大的氣,過幾日也就消了。”蕭護無奈,重打笑容,鼓樂聲重新響起,衆人簇擁着他中門而入。

慧娘還沒有走到角門,她一路行來,有人嘆息,有人冷眼笑,有人嘲笑,蕭家這高枝頭哪有這麼好飛?迷住了男人,還有公婆。聽身後鼓樂聲響,慧娘脣邊多了一絲笑容,想自己丈夫必然是被人圍隨着進去,那威風的人,是自己丈夫。

她垂肩緩步入了角門。角門裡冷冷清清,並無一個人迎接。馮媽媽和陳媽媽等人實在不安,說什麼都不合適,只默默陪着她進去。蕭家人丁不多,蕭大帥膝下只有蕭護一個人,但老世家房子不小,幸好是慧娘習武的人,換成哪一家嬌弱姑娘,只怕走到半路先累暈過去。

主要是心理上壓力太大。

慧娘已是經過大難的人,還能承受。

半天走到了二門上,那裡高立着兩個婆子,冷若冰霜高聲道:“夫人有命,隨少帥外面來的女子,紅木閣裡先住下。”

慧娘一愣,低聲問人:“紅木閣是哪裡?”如柳急了:“那是下人們住的地方,卻不在二門裡。”馮媽媽和陳媽媽一起陪笑過去:“張媽媽,樑媽媽,想來夫人還不知情,這是少帥成過親的少夫人,”

張媽媽和樑媽媽板着臉:“夫人這麼吩咐,我們二人只是奉命行事。”

慧娘無奈的笑了,她覺得婆婆門庭嚴謹也是好的,只是我是您親自選定的媳婦呀。自定下親,您親自來下定,以後路遠,年年節日不忘讓人送東西與我,聽說自己習武,又派了人進京說不要傷了身子纔好,又送出許多藥材。

她撫一把胸前,裡衣兒裡是定親的文書。她心定下來,低聲恭敬地道:“是,既有吩咐,不敢不從。”正要說咱們往紅木閣去,見兩個人飛快跑來,其中一個人是蕭北,離得老遠高聲就喊:“大帥有令,命少夫人入住少帥正房。”

他不僅自己來,還帶了蕭大帥身邊人來作證。那個人正是接少夫人的張伯。笑着點頭:“是大帥親口說的。”再次對慧娘跪下行禮:“少夫人受屈了,”再起身直立而笑傳蕭大帥的話:“說今天事多不必拜見,等親戚們散了,再見不遲。”

因他代公公說話,慧娘恭恭敬敬聽了,轉身往他們來的方向叩了三個頭,道:“兒媳謝過公爹恩德。”蕭北笑嘻嘻又插了一句:“少帥命我來說,房裡人呢全是得用的,只怕還有那不中用的,若有怠慢不必回他,只管打罵,少帥回來再重重處罰。”

慧娘紅了臉,要啐又不敢,只低聲道:“這是什麼要緊的話,也值得來說一回。”

張媽媽和樑媽媽都聽呆了,見蕭北笑:“娘,這回可以進了吧?”樑媽媽卻是他娘,拿兒子沒有辦法,氣得瞪他幾眼。見身後腳步聲響,幾個丫頭飛奔過來,跑在最前面的是若荷。若荷對樑媽媽笑:“乾孃,少帥讓房中丫頭們來接少夫人。”

“乾孃!”蕭北驚駭。樑媽媽找到話罵他:“你不回來,家裡得有個人熱鬧些。”見兒子如見鬼怪般對着若荷看,自己摸腦袋:“這一路上怎麼沒告訴我呢?”蕭北“呔”地一聲,指住若荷:“丫頭,哄了我娘多少首飾?”

若荷柳眉倒豎:“纔沒有!”

馮媽媽忍無可忍:“少夫人還在這裡!”蕭北和若荷啊地一聲,都紅着臉奉着慧娘進去。兩個媽媽沒有辦法,去回蕭夫人。

蕭夫人房中坐着幾個走動得近的親戚,她正撫着胸口顰眉是真的氣得心口疼,龐媽媽在給她撫胸口,見張媽媽和樑媽媽進來,蕭夫人生氣地問:“不必問我了,隨她住着吧,我聽都不要聽。”

張媽媽和樑媽媽面面相覷,不說吧,是要回的話。回吧,只怕夫人氣上回氣又添病生。硬着頭皮回了:“大帥的話,”蕭夫人氣了個倒仰,當着人摔了手邊東西,睜圓眼睛罵:“逆子!一定是他求了他老子,當着人,他一定要爲個外來的女子失了母子情分!逆子,當他大了,我打不得他!”

這就命人:“取家法板子來,找繩索來,等他來請安,我綁了他打!”蕭大帥軍法治家,蕭夫人也不含糊。

旁邊的親戚是五舅太太,三姑太太,四姑太太等人,五舅太太按按額角:“以我說嘛,這大帥必然不是糊塗的,既然這麼說了,要麼有他的道理,要麼是給少帥面子,今天是大捷回來的好日子,妹妹你一定動怒,少帥沒面子,你又添氣何必,大帥也必定不喜歡,才這樣調停調停。”

蕭夫人雖氣,並不糊塗,一愣明白過來,自己丈夫管教兒子最嚴,蕭護成年後,因親事還早,蕭夫人放給了蕭護兩個丫頭,就是那兩個香荷玉荷。她跟着蕭大帥一輩子,見的當兵的多,知道他們戰場上沒女人,回來就盡情的玩樂也有。

因此對蕭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外面狎玩也裝不知道。蕭大帥則不同,他常年在外,妻子以前一年兩年看一回,兒子大了以後是半年在軍中半年陪母親。他不反對妻子給兒子房裡放人,卻時時敲打蕭護,就不在身邊,也是信件中時常責備不許貪色。

戰場上技不如人沒話說,貪色傷了身子不是蕭家子孫。蕭護房裡雖有兩個人,也動過,外面也狎玩,只是不敢過份。

五舅太太一番話,蕭夫人氣多少平息,淡淡道:“就依五嫂,今天是大喜日子,我不和他生氣,晚上,再和他細細算賬。”

蕭大帥心中,此時波瀾萬端。收到兒子成親的信,當老子的還不知道,而且姑娘名姓來歷全含糊不清,看來看去是山溝溝裡出來的,自家千里駒,怎麼能配這樣的人?

怎麼能放心?

夫人有氣,時常在他耳邊說些話聽,因此不讓慧娘正門進,蕭大帥也默許了。

蕭護在外面和那個女子纏綿悱惻,不時有人去回蕭大帥。蕭大帥就更動怒,許你進門還要怎樣?一個沒有來歷的人,肯許進門,還是當老子的疼你才願意。廳上賀喜的人雖然多,但是見蕭大帥臉色一里一里沉下來,都覺得不好勸。

大家等着,少帥遲遲不進來,蕭大帥差點也要說:“少帥不進,不進就算了!”就這一個兒子,只能忍耐,待他深情上演完再說。

蕭大帥不客氣,他讓讓老子的等,手早癢了,打算見到蕭護,先給他一巴掌,看他以後還敢?總算鼓樂聲起,見到兒子被人擁着進來,他又長高了,也長大了,可蕭大帥,還是手癢。

沉着臉看兒子肅然上廳來,蕭大帥就更生氣,你回來是大喜的日子,看你那是什麼臉色?難道心中敢誹謗父母?

本來蕭護肅然,是蕭大帥教導而成,今天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睛,怎麼看也不順眼。

這半天才進來?敢讓當父親的等!

蕭護走一步,走兩步,離蕭大帥手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忽然跪下來,喊了一聲:“父親,想死兒子了。”

撲上去抱住蕭大帥大腿,臉貼在他膝蓋上,一隻手指按在他手心裡,寫了幾個字。

蕭大帥愕然,膝蓋上感覺到兒子面龐上溫度,他心裡一團氣,就此無影無蹤。他四年沒見自己的獨子,聽說他仗打的不錯,聽說他受了鄒國用的冤枉軍棍,當父親的早就心疼萬分,正心疼的時候,他來了一封信,信中歡天喜地告訴,自己背父成親了。

讓人怎麼能不生氣?

這氣天天頂着,今天到了極點,不發泄不行的時候,兒子撲上來就抱。他打小兒,這是頭一遭。

蕭大帥震驚住,嘴裡哦哦幾聲,不知道疼兒子的好,還是罵他的好。見他埋頭於自己膝上,手在手心裡一遍一遍地寫。

蕭大帥也很快辨認出來,那是三個字。封慧娘。

這三個字,筆劃太多。蕭護就不住手的寫,有他面龐擋着,別人還以爲少帥這麼大了,還握着大帥手撒嬌。

終於,大帥嗯了一聲,把兒子手甩開,冷冷斥責道:“你還知道回來!”蕭護沒進來時,就看到父親眸中久違的怒氣,對於這怒氣,幾年不見,少帥也不陌生。他小時候是打着長大的,一年中有半年在父親身邊,從來不少捱打。

父親雖然是怒斥,可不伸手打人,說明他弄懂了。蕭護叩頭:“求父親賞兒子臉面,允許媳婦住正房裡吧。”蕭大帥因此命人去傳令,心裡又驚又疑。眼前親戚多,人人都道賀,蕭大帥不好喊蕭護來單獨說話,只在心裡壓着。

不時和兒子對看一眼,見他越發的沉穩出息得多,蕭大帥內心寬慰,再笑話自己不信兒子,他已大了,又受了一頓好冤棍,當然不會任性胡爲。想到兒子挨的那頓軍棍,蕭大帥面色沉了沉,一個張守戶加上鄒國舅就敢動自己兒子,他冷笑,日子過得太順了!

又掛念那女子,若真是封氏慧娘,一不能走漏消息,二今天真是委屈了她。封家的事情已讓人查明,實實是冤枉案子,逼死人命。爲郡主,這極有可能。蕭大帥微嘆,媳婦是個弱女子,雖然習武,怎麼逃了一路子,又怎麼找到兒子,也算吃足了苦頭。

父子們和好,親戚們歡歡喜喜來道賀。正亂的時候,廳外有人來回話:“張大人到。”蕭護納悶地看着父親,蕭大帥面不改色:“京裡來的張大人,是去年就來的。”蕭護算算時間,臉色微變,這是封家滅門後來的。

父子心照不宣的交換過眼色,蕭大帥安慰兒子不要急,蕭護眸子多了關切,他微仰着頭,父親一個人擔着這事,隻字沒有自己,是怕影響自己打仗。

“父親,”他再喊一聲,不能再抱着大腿哭,給他換過茶水,恭恭敬敬送過去:“讓媳婦好好孝敬您。”蕭大帥微微一笑,又板起臉:“嗯!”

外面進來一個人,面白微須,生得微胖,這是京中來的御史張同海,他是去年到的,來到就同蕭大帥密談,把聖旨給他看:“你那親家偷了機密叛國,如今這東西在你那媳婦手裡,大帥得罪了,若在你府上見到封慧娘,我是要拿人的。”

從此不走,直到今天,無事就扯到少帥大了,親事上去,蕭大帥也聽出幾分意思,只是敷衍他。

張同海隨身帶了宮中高手侍衛三百人。蕭大帥雖不怕他,卻不犯着硬挺。他暗想媳婦的名字,伍十三,這個名字其實也不好,慧孃兒小名十三,也有不少人知道纔是。不過好在封家養得細緻,輕易不見外客,等閒親戚也不見。封家的家人全死了,封安是蕭護送回,收留在外面田莊子上無人知道底細。

那還有沒有人知道慧孃兒小名十三?

張大人來,就不是好來的。坐下來,頭一句就陰陽怪氣對蕭護:“少帥呀,都說你有能耐,你的親事我正想當個媒人,又聽說你成親了,也罷,成親就成親吧,多個房裡人沒什麼。”

親戚們側目,蕭氏父子一起大怒。

蕭護慢條斯理地回:“有勞大人費心,請大人見諒,我妻子是我三媒六證娶回來的,纔回過父親,我們就要圓房,大人,到那日子,請來喝一杯喜酒。”他摸不清這個人來路,又時時提防郡主國舅貴妃發難,先回得四平八穩。

蕭大帥面有微笑,兒子大了,真的是不用再多擔心了。

張同海很不高興,站起來,雙手往上一拱,翻着眼睛對天:“少帥,我有聖旨在手,”他一說聖旨,從蕭大帥起,全站起來。蕭大帥沉着面龐不說話,就會拿聖旨嚇人。蕭護微微而笑:“敢問大人,您這是聖旨是管我成親的聖旨嗎?”

“嗯……。那當然!”張同海大刺刺道:“男人喜歡女人,不算什麼!過上幾天膩了,處置的法子多得是,你要不會,我教你。”

蕭護雙手在袖中握拳,壓抑着怒氣問:“請問張大人幾時出的京?”他不信京裡的聖旨有這麼快。他帶着慧娘也是飛快而回,而且一隊親兵先回來路上打聽,京裡有沒有聖旨到,少帥大約有數。

張同海噎住:“我我,我去年到的。”蕭護帶着大度不和他一般見識的笑:“去年我還沒有成親,怎麼會有聖旨?張大人,”他含蓄的敲打:“聖命,不能拿來亂說。”

頭一仗,驕橫的張大人,因目中無人,而敗退,啞口無言。

蕭大帥老懷寬慰,兒子有軟有硬,還是膝下千里駒。

兒子既然還是英才,那媳婦,就是真的了。

這個時候,蕭大帥纔出面:“呵呵,閒話不必說了,少帥回來,我心中喜歡,備的有酒宴,請請,一同用酒。”

大家一起去吃,張同海也跟着。席中很想打聽新少夫人的事,可蕭大帥安排好幾個人陪他,全是八面玲瓏,不容他打溜的人,張大人大醉而回的,揣着蕭大帥送他的一件子珍玩。上一回走,也是拿着東西走的。

回回來,從不空手。

蕭大帥還沒有弄明白張大人背後是誰,又是爲什麼對自己兒子親事興趣濃厚,就不敢白得罪他。

就哄着他。

一整天人來人往,父子們不得片刻閒。直到晚飯前有半個時辰,因讓人備酒菜,蕭大帥帶着蕭護往書房裡來。

進來先沉下臉:“跪下,仔細的回!回得不好,當衆打你!”

“是!”蕭護不敢耽誤,雙膝跪下,先把去年鄒國用讓人提親的事說了一遍,直到接到家信封家滅門。

蕭大帥大驚,怒氣上涌:“你你,你怎麼不說!”

“回父親,兒子無端連累岳父家裡遭災,又恨又羞又愧,有何臉面還對父母訴委屈,當時郡主又在,怕她查兒子的家信,不敢在信中直言。”蕭護輕泣:“當時以爲媳婦不在,又有烏里合下書要戰,兒子心存僥倖等媳婦,又有監軍在軍中,諸事不敢不謹慎。再者兒子大了,不能孝敬父母於膝下,不敢添煩惱。岳父母家全家已不在,兒子本想暗中查明此事,或等仗打完回來告父母。後來媳婦進了軍營,郡主百般生事,兒子更不敢把她送回。父親,”

蕭護叩了好幾個頭,淚如雨下:“請您體諒兒子。”

蕭大帥回想蕭護當時爲難,也嘆了口氣:“也罷!這出兵放馬的人家信被查,是經常有的事情。你有這層小心,也是應當。”又要罵蕭護:“一個姑娘,你怎麼能容她在軍中呆一年,就是家信不方便說,不能派個人回來說!”

“父親,”蕭護拭去淚水,忍不住微笑:“您那媳婦,是虎父有虎媳,和她一比,我就快成犬子。”

少帥說俏皮話本來想哄父親一笑,不想蕭大帥擡腳要踢:“混說!一定是你生出來憐惜,慣縱了她!我對你說,封家的親事,我是認的,你這件事,辦得好!不過,要是她有什麼不是,我是不好說的,讓你母親責罰她!”

再怒目兒子:“連你一塊兒打。”

蕭護縮縮頭,笑嘻嘻:“父親您聽我說,”往外面看:“兒子說快些,快用晚飯了。”蕭大帥哼一聲:“講!”

蕭護就從慧娘到身邊,闖營去前鋒,怎麼殺的烏里合簡短的說了一遍。只慧娘咬自己沒有說。說過,少帥擡頭更笑逐顏開,如他所料,自己父親目光閃爍,雖然不想說,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個“好!”

才說過,見兒子嬉皮笑臉看着自己,蕭大帥這一腳還是踢出去,罵道:“不管她怎麼英雄!進到我家門裡,就要恭順賢德,錯了我必不依。”

“是是。”蕭護笑逐顏開。

蕭大帥對着他的笑,總有些不舒服,又道:“你可認得真?”蕭護一口咬定:“決不會錯!母親那裡有小像,父親一見便知。再來,媳婦有件東西,好像是定親文書,她放在身上從不離開。”

“你想法子把那東西弄出來給我看。”蕭大帥說到這裡,外面已經有人來請:“客人們都等着呢。”

蕭護從地上爬起來,殷勤地去扶父親,對他笑得不無討好:“母親那裡,請父親幫忙去說。”蕭大帥對他沒好氣:“你把我和你母親氣得不行,你母親氣得幾夜沒睡好。我都聽說了,你母親要拿繩子捆着你打。晚上我和你一同回去,你總得先讓消消氣。”

“正是!”蕭護對父親附耳道:“不想這張同海就在這裡呆着不走,要讓他打消疑心,母親還得繼續生氣。”

蕭大帥給了兒子一個笑容,疼愛的道:“你呀,你大了。少帥,”蕭護趕快答應:“在!”蕭大帥摩摩他的手:“你不要怕,還有我呢。”

蕭護盼的就是這一句話,好容易盼來,他又深沉了。心中的話要是對父親全說,父親他會答應麼?

這畢竟關係到蕭家數代的基業。

蕭夫人在房中氣了一整天,恨不能把兒子就喊過來問明白。又關心他,讓外面人來問過少帥精神好,又在房裡生悶氣。

好容易有人來回:“大帥帶着少帥往這邊來,”已經是三更後。

一見兒子進房,蕭夫人滿面寒霜,只對蕭大帥起身接住,一個字也沒有。蕭護見旁邊擺着打人的板凳,上面架着板子,放着繩索。縮頭對父親笑:“父親您看,要不是請您同來,兒子今天要捱打。”

蕭大帥漫不經心:“你大了,早就該打幾場,念你戰場上辛苦,我數年沒動你一手指頭,只怕滋味全忘了,不然怎麼敢背父娶妻,混帳的東西!”

他說得毫無生氣樣子,蕭夫人生氣地道:“他如今出息,會抱着大帥大腿哭,”心裡酸溜溜,從沒有抱過自己大腿哭。對丈夫蕭大帥道:“大帥,您如今是不生氣的?”

蕭大帥好笑,見妻子還是前幾天氣模樣,臉色都變了,尋椅子坐下來:“你打,我聽人說你要繩子板子的,帶這奴才來給你。你打,我看着。”再對蕭護沉下臉:“孽障!把你母親氣得不行,讓她打幾下出出氣也應當。”

“是!”蕭護跪下,因爲知道父親總要庇護的吧,就有幾分可憐,膝行母親面前:“請母親不必……”

蕭夫人照他臉上就啐一口,想想自己用盡心思養出來的好兒子,別人都誇蕭家千里駒,卻幹出揹着父母成親這等傷風敗俗的事情來,自接到信就恨他,啐一口還不算,揚手重重給了蕭護一巴掌。

蕭大帥眼角抽幾抽,見夫人還是氣得面上變色,先忍住不說話。

蕭護直挺挺受了這一掌,給母親叩了個頭:“兒子謝母親教訓。”蕭夫人又是氣又是惱,兒子好容易回來,本該歡喜,卻弄出來這種丟人事情,娶了個不知來歷的女子。她惱上來又要再打,見兒子臉上一個巴掌印子,她灰了心,坐下來淚落滾滾:“我白養了兒子。”

蕭護膝行到母親面前哀求她:“求母親別生氣,媳婦不中意,由着母親慢慢教導,”蕭夫人惱得又啐了他一口:“我是什麼人,教導她什麼!什麼媳婦,我哪有這樣好媳婦。這是什麼人家教出來的,難道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房裡內外全聽得清楚,人人不敢出大氣。少帥是家中最得意的人,今天被夫人又啐又罵,夫人是動了真氣。人人想新入府的少夫人,以後日子未必好過吧。

蕭夫人還催促丈夫:“綁了他打着問他,這是什麼人家的規矩,自小學的全到哪裡去了!”蕭大帥對着兒子臉上那一巴掌心疼,正覺得兒子有情有意,卻被夫人啐了兩口,他慢條斯理的道:“背父成親,本該責罰。夫人,我累了,你使人綁了他,打給我看。”

他越慫恿,蕭夫人反倒沒了精神:“罷罷,我不打他,他新回來的好將軍,我打不起!”蕭護回身看看,見自己要捱打,內外人全走光,誰敢在這裡聽他捱打捱罵?

他再對母親陪笑,低聲道:“母親這裡說話可方便?”蕭夫人又要罵他:“我不聽你胡扯!”蕭大帥淡淡道:“聽聽也好,看他能說出來什麼,再打不遲。”蕭夫人見丈夫這樣說,兒子臉上流露出依戀的神色,心中一軟。這才疑惑的看自己丈夫,看他樣子分明原諒兒子,再者他爲什麼命那外來的女子入往兒子正房?

原本以爲是兒子抱老子大腿抱的,現在氣消幾分,纔想到自己丈夫不是隨便抱抱大腿就會應允,哪怕那是自己的寶貝兒子。

就命人進來,冷着臉吩咐:“讓人散了吧,我這裡和這逆子算賬,羞了他也不好,帶上門,你出去!”

龐媽媽依言出去關上門。

這房子本不小,從門到他們坐的位置上還有一段距離。蕭護還不放心,親自到門後往外張望,見龐媽媽站在院子裡守着,這才重新回來。

蕭夫人怪他:“我這裡還敢有人偷聽不成?”蕭護重新跪下,懇切地道:“母親,您還記得慧娘嗎?”

“呀,奴才!噤聲!”蕭夫人大驚失色,自己拔腿而起,把門外窗外裡間全看過,再出來又罵兒子,悄聲罵:“查封家都查到咱們家這裡,那張同海好不張狂,爲他有一道聖旨,你父親忍他到今時。”

蕭護顫抖着嗓子:“母親只回答兒子,您還喜歡慧娘嗎?”蕭夫人哭了:“我怎麼不喜歡她,我幾時夢裡見她,醒來就怪自己,若是我不依着她家,早兩年給你們成親,也就沒有這事。那時你岳母說,說你是習武的身子,她又是唯一媳婦,怕我和你父親急着要孫子,怕女兒身子未開,吃你揉搓不起,我想想也對,也就答應了。早知道我……我後悔不迭。想讓人給她上炷香,偏這個張大人來了,敬香他也盤問。我推說身子不快,託你五舅母幫我廟裡上了香,至今你五舅母也不知道爲了何事。要是她在,怎麼會你後面的事?”

“母親,”蕭護重重叩下頭,再揚頭也有了淚:“我把慧娘接回家來了。”

蕭夫人先是沒聽懂,還愣着琢磨兒子這話意思,忽然一下子明白過來,差點兒尖叫出來,又及時用帕子掩住嘴。她急切起來:“你,你”

嗓音就高起來。

蕭大帥提高嗓門兒:“混帳的東西,胡亂分辨,你再說來!”同時沉聲道:“夫人低聲。”蕭夫人已經緩過來,雙手扶住兒子面頰,低低急促地道:“你說!”

“母親,你一見便知,家裡有她的小像,是了,這小像有多少人見過,慧娘形容沒變多少,”蕭護急了:“什麼人還看過這畫像,什麼人還知道慧娘小名十三,這畫像燒了吧。”

蕭夫人站起來就往外去,人急了:“我去看看。”她見過小時候的慧娘,才幾歲,後來見的只有畫像了,估計自己還能認出。

蕭護抱住她腿:“母親不能去,母親,兒子沒有明說,不是爲氣母親,正是母親這般發作,才符合母親身份。”

蕭夫人定定心,重新坐下:“是了,你慮得是。”見兒子面上掌印又心疼了,用帕子給他拭着,低聲問:“我的好孩子,你受了屈,你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兒?”蕭護心裡輕鬆了,他挨一巴掌算什麼,挨一刀都不當回事。

見母親悔意流露,蕭護笑嘻嘻:“兒子本該打不是,只是慧娘,她受了屈。”蕭夫人痛心:“我的好孩子,明兒個,我……”蕭護輕聲打斷:“母親,您還是生氣的婆婆,讓慧娘還當不受待見的媳婦吧。母親您從來疼她,依我看不見面的好,若是見到您真情流露,讓人看出破綻來如何是好。就是慧娘,自到我身邊幾次要說,軍中還有人查,我把她堵了回去,給她換了名姓,如今叫十三娘,是伍家的姑娘,伍林兒將軍的妹妹。伍家,如今是親家。”

心中雖然很想細說,但因天氣不早,當下還是撿重要的說了,把慧娘如何進營,自己如何扣下,慧娘如何闖營,又如何到了自己身邊簡單說了。

一回書兩回說,又不一樣。蕭大帥聽兩回,依然眼睛放光,晚飯前不得空兒問,這下子可以細細的問:“她竟摔倒了你?”蕭護知道哄不過老父,還是不能說慧娘咬自己一口,而自己又看中她堅毅,一時心軟容她去了,道:“媳婦功夫雜亂沒有章法,兒子一時不防被她摔倒,只能把家傳盔甲給了她。她大膽呢,”

自己笑得有些驕傲:“伴兒子出生入死,從不含糊。”

蕭大帥見兒子這樣喜歡,他就喜歡了。對夫人道:“你看真假如何?”蕭夫人卻道:“我只要一見便知。”她氣也不生了,只內疚,抹眼淚兒:“我可憐的孩子,進了家門卻不能相認,我要好好疼疼她卻不行。”

就一件件安排起來:“有這樣兩三個媽媽,是常往京裡去的,她們見過十三娘,也知道她小名叫十三。今天幸好我沒見,也沒問她名姓,她們就無從得知。這樣,老王媽身子不好,我明天讓她田莊子上去,小陳媳婦子和錢媽媽,劉家媳婦,賞他們山頭田莊子,讓他們去照看。明天就辦,再者派幾個妥當人看管,只不叫他們和外來的人接觸就行。”

又捨不得那畫像:“哎,那畫像,燒了吧。”

當下取出,和蕭大帥再看一遍,親手燒了。蕭護送上茶水,跪下來給母親捶腿,蕭大帥看着眼紅,大聲斥責他:“你這樣就買好了你母親不成,夫人,給我狠打纔是。”蕭夫人白眼他,悄聲道:“大帥就作戲也過了,他白天抱着你腿哭的時候,你怎麼不打?”

蕭大帥笑起來,只是不敢高聲:“我說你不會不關心兒子,果然如此。”

蕭護插話:“天好晚了,父母親還要休息,只有一件事要緊,兒子不曾圓房,如今母親要裝生氣的人,兒子成親已經挺委屈,缺東少西的,這圓房難道也草草辦了不成?”蕭大帥和蕭夫人一起笑他:“你倒還是個大家公子,這事兒辦得不錯,你放心,”

蕭夫人素來幹練:“我當然還是生氣,到十三娘生下孩子,我見了孫子哪裡還生氣?你多寬慰她,讓她少來行禮。明天一早可得我院子裡來磕個頭,讓我見見。”蕭護滿口答應,又把慧娘白天請自己代叩頭的話說出來,蕭大帥和蕭夫人一起滿意,蕭夫人道:“這樣說話,就是我家的媳婦。”

見兒子歡喜不禁,當下也喜上眉梢:“圓房呢,我必不肯給你大操辦,你求舅太太們,再求姑太太們來勸我,再尋幾家老親求你父親,你父親呀,最聽四叔公的話,”蕭大帥忍笑不住:“夫人,我的底細你全然知曉了。”

“到時候我還生氣呢,對牌一交,管你怎麼辦去,我不管。”蕭夫人說過,蕭護都不知道該怎麼討好母親纔好,看着他臉上那表情,蕭大帥板起臉:“只一件叮囑你,以後不許過於嬉戲。”瞄瞄一旁板子:“這板子還等着你呢。”

蕭夫人嗔怪:“好容易見兒子,你不心疼?”蕭大帥挑眼角:“你白天要板子取繩索,我怕你忘了。”

蕭護喜形於色,和父母親商議請有名的喜娘開臉,辦什麼嫁衣,又尋母親首飾,問她給幾件子好的。蕭夫人爲難:“我生氣呢,怎麼給首飾。去年我還笑孫家太太,被兒子哄幾句,就待見他們家那媳婦,早知道我也學她了,這倒好辦得多。”

蕭大帥更是笑個不停,見時辰真的晚了,道:“睡吧,讓兒子睡一個更次,明天還有客來。”他起身也要出去:“你大了,以後這巡門戶的事歸你了,爲父今天再爲你看一回吧,你早早回房看你媳婦去。”

蕭護重新叩謝父母親,要開門時,蕭夫人又喊住父子二人:“怎麼辦,我這一會兒只想喜歡,可生不起來氣?”蕭大帥對板子努嘴:“你多看看這個,興許就氣上來了。”

蕭夫人醞釀不了情緒,直接睡了。

蕭護徑直回房,守門的人見他深夜回來,對少夫人這重視程度又高起來,見少帥走上兩步,又回頭交待:“少夫人新進家,有不懂的不許人作踐,若我知道了,我不客氣!”守門的人也是侍候他的老人,久知道這個小爺的脾氣,忙答應了,進房去告訴另一個同上夜的人:“大帥夫人生了許久的氣,少帥卻是喜歡的。”

“我看少夫人是個穩重模樣,不是狐媚妖精。”

蕭護進房去,見慧娘沉睡在牀上,她的面容是沉靜的。蕭護含笑看了一會兒,又心疼她要受母親不待見一時,見天過四更,也不想睡了,坐在牀前對着慧娘看了一會兒,去外面榻上隨便躺了躺。

早起的習慣不改,他醒來,慧娘也醒來。見自己丈夫在芭蕉下舞劍,慧娘喜盈盈出來,一天一夜沒見實在思念,廊下施禮:“夫君夜來睡得可好?”蕭護放下劍過來,格外溫存:“我回來晚了,看你睡了沒擾你,就外面睡了,十三娘,你昨天可好。”

慧娘毫不芥蒂:“我好呢,你讓人送菜給我,我吃了。後來又送果子,我也吃了。”見蕭護有了汗,取帕子給他擦汗,含羞問道:“我能去給公公婆婆請安嗎?”蕭護笑嘻嘻:“能啊,我陪你去。”抱住慧娘,慧娘害羞之極,蕭護溫柔地道:“父親怪我背父成親,母親還在生氣,你千萬別往心裡去,咱們只自己院子裡玩吧,過上幾天,母親見你賢惠,必定喜歡。等你有了孩子,母親不喜歡也得喜歡了。”

慧娘心中感動,喜歡地道:“就是這樣,我也這樣想。”蕭護大樂:“哈哈,你也這樣想,”他俯下身子:“你有多想,”慧娘見左右人都回避開來,在他面上親了一下。蕭護喜歡得眼珠子發光,讓慧娘坐廊上看自己舞劍,兩個人同用早飯,又把院子里人全交待過,送慧娘來見母親。

蕭夫人早早候着,蕭大帥也推說妻子生氣,還沒有出去,留在這裡安慰她。聽人回話:“少帥少夫人來行禮。”蕭大帥冷哼一聲:“這個孽障!昨天當着人給他顏面,容他留在身邊,他倒來了勁!夫人,你見不見?”

“不見!”蕭夫人橫眉起勁兒生氣。蕭大帥讓人出去說,蕭護再讓人來回:“媳婦不得父母歡心,是她福薄。只也進了家,這頭不叩怎麼能行。”蕭大帥惱了:“磕吧磕吧,讓他院子裡磕。”

夫妻兩個裝生氣進了裡間,裡間無人,一起擁到窗戶上往外看。蕭夫人怪丈夫:“你擋住了我,”蕭大帥讓讓位子給她。

見院子裡蕭護手邊跪着一個大紅衣女子,雪白的面容,瓊脂般的鼻子,那面龐兒,和昨日畫像差不多,只是那一個稚氣些,這一個年紀長成。蕭夫人帕子掩住嘴,抽泣道:“正是我那苦命的孩子。”

蕭大帥也嘆氣,對夫人溫和地道:“夫人不必煩惱,進家就好了。”

外面又有人回話,龐媽媽:“少帥請大帥夫人賞東西,”並送進慧孃的孝敬來。蕭夫人見針腳兒精美,拿起來就落淚:“唉……”

但是不肯說賞。蕭夫人在裡面拭淚,覺得自己丈夫更能裝相,讓蕭大帥出來說不賞。

房中的人爲難的出去告訴少帥,慧娘見接了孝敬的東西,沒有扔出來說不要,覺得比昨天又進一步。

低低地道:“不要惹怒公婆纔好。”

蕭護不理她,對着房裡高聲道:“父親母親,兒子媳婦給父母親請安。媳婦還是新媳婦,請母親賞點兒什麼吧。”

蕭大帥忍住笑進來見夫人,見她擺弄着媳婦送的東西只是嘆氣。“夫人,昨天不該早許給那逆子,今天他不依不饒的,腰桿子也硬,你不賞東西,在外面打算跪着不起來。”蕭大帥微笑:“隨你給個什麼吧,看那孩子跪着,我打心裡可憐她。”

裡面不肯賞,蕭護厚着臉皮在外面要。他們父子母子心中清楚,家人們看在眼中,都爲少帥捏一把汗。大帥管兒子,是說一聲惱,踹倒了就揍,從不給他留面子。今天少帥爲少夫人,是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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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事多,不能再二更。月票不要斷啊,月票不要斷啊,月票不要斷啊,月票不要斷啊,月票不要斷啊,月票不要斷啊,

感謝兩個號投票的快樂親。

感謝投票的親。

第43章 ,攔截東西的少帥第51章 ,本帥打頭一仗!推薦野蠻de靈的傲帝的腹黑狂後第94章 ,要怪當時年紀小嗎?第38章 ,爲銀子,要火拼!第21章 ,二十四孝好父親第100章 ,街頭混戰四十四章 盯梢之小表妹第91章 ,驚見舊荷包第19章 ,花好月圓(五)第26章 ,大帥情意無價!第50章 ,無意捉姦情,好月色第4章 ,救人救已第40章 ,別人的父母感謝八月的豐盛第11章 ,十六公主之死第34章 ,求婚第47章 ,殺人滅口的智慧第40章 ,有孕,教訓,該打!第1章 ,逃亡第92章 ,害人最後害到自己!第38章 ,情意無價第5章 ,大亂京都(五)第27章 ,國舅第24章 ,正文結局第27章 ,國舅感謝八月的豐盛第3章 ,大亂京都(三)第5章 ,原來是熟人第35章 ,沒來由的事端第70章 ,圓房第8章 ,大亂京都(八)第61章 ,殺烏里合,要成親第47章 ,殺人滅口的智慧第73章 ,見事學事惹出禍!第32章 ,少帥發狠第91章 ,驚見舊荷包第74章 ,家有表弟第2章 ,大亂京都(二)第2章 ,調虎離山第9章 ,冒充第45章 ,十三想揍人第49章 ,一杯合歡入洞房第90章 ,威震袁家的十三娘第39章 ,太子大婚四十四章 盯梢之小表妹第18章 ,聖女第89章 ,誰纔是造反的人?第26章 ,嫌隙瀟湘wyy的長評第20章 ,殺進校場第53章 ,一碗魚湯暖人心第49章 ,安寧第14章 ,過河拆橋(六)第33章 ,選妃第7章 ,見面第91章 ,驚見舊荷包第5章 ,母子坐牢第14章 ,過河拆橋(六)第104章 ,造反了!第7章 ,回京,掃墓第40章 ,有孕,教訓,該打!第12章 ,過河拆橋(四)第7章 ,大亂京都(七)第11章 ,丁婆婆的利口第92章 ,害人最後害到自己!第56章 ,告御狀的小本錢一枚第16章 ,與君別離第22章 ,梳頭第50章 ,無意捉姦情,好月色酒大姑的長評第65章 ,一對好公婆第24章 ,和訓哥兒喝花酒第57章 ,天定姻緣第23章 ,總算不和了第50章 ,無意捉姦情,好月色第49章 ,一杯合歡入洞房第3章 ,路上第26章 ,嫌隙第62章 ,隆重的成親禮第90章 ,威震袁家的十三娘第29章 ,一堆女騙子第85章 ,離家,去往京都第76章 ,教訓第38章 ,爲銀子,要火拼!第6章 ,大亂京都(六)第51章 ,本帥打頭一仗!第32章 ,詭計的開端?第15章 ,花好月圓(一)第11章 ,過河拆橋(三)第17章 ,心思難測第56章 ,告御狀的小本錢一枚第7章 ,大亂京都(七)第19章 ,安全地方第5章 ,原來是熟人第27章 ,恩愛夫妻樂事多第37章 ,自己承擔的事第84章 ,小廝們成親第86章 ,把張大人嚇破膽!第9章 ,無端起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