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慧娘對唐夫人的過來有多驚奇,她還是禮貌的點點頭。事涉到蕭護的名聲,慧娘身爲他的妻子,不管是謠言還是事實,都會聽一聽。
但是慧娘是冷淡的。
她知道夫人們背後對自己議論紛紛,認爲自己和蕭護夫妻不和。就是夫妻不和,也輪不到這些人指指點點。就是夫妻一時不和,自己也還是蕭護的正妻。
慧娘也不容別人對自己小瞧。
女眷們入京中,她們這些人全是妻以夫貴。從嫁的丈夫來看,慧娘身份高過唐夫人許多。從另一方面來說,唐夫人因丈夫而有封誥,是個五品縣君,身份就比慧娘要高。
慧娘,是沒有封誥的那一個。她還沒有封呢,就兵亂了。進京沒有就封,是壽昌郡主一直阻攔他們夫妻面君求封。
不過也沒有人敢怠慢就是。這一切,應該是蕭護不能抹殺之功!
蕭大帥兵變前就是一等侯,因先帝的原因,拿下世襲兩個字。如今鎮定京中,還依靠他的多。有誰,來挑剔大帥妻子伍十三娘沒有封誥呢?
唐大人在京外因兵亂而死,唐夫人爲求錢財進京來見蕭護,打的名義是呈報先夫死亡之必報軍情。
換成別人,會親自面見唐夫人。
蕭護在京中,特別需要京外的消息。探子打聽的,與當事人親身經歷的是兩回事。
怎奈大帥是傲氣的,又不願意離別的女人太近。就讓馬明武代自己去見唐夫人,要了她的呈狀拿來看。
並沒有鄭重地去見他。這也與蕭護年青氣盛有關,他是不屑於見。
蕭夫人就更淡淡,微昂起下巴,把唐夫人當成來傳播謠言的那一個,冷淡道:“夫人你說。”唐夫人忍忍氣,論封誥,是唐夫人有。
唐夫人就把曹文弟的事說出來,有兩家是唐夫人親自去看的。她當時躲避在沒有標識的馬車裡,看了一個清楚。
“這主人,是我的表姐夫。求到大帥面前的,是我。大帥不答應我也罷了,也須答應一個可靠的人才是。我並不管這事了,不過聽到一兩句,說他打着大帥招牌亂行事,請夫人去查,就知真假。”唐夫人也不掩飾自己的抱怨。
慧娘聽得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曹家的人敢打着夫君名字在外面訛錢?
她知道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如果是真的,蕭護會把曹文弟攆出京去。想到這裡,慧娘又質疑唐夫人:“你怎麼不去見大帥,偏來告訴我?”
微紅着臉想,人人知道曹少夫人指着自己罵。
雖然爲着做着蕭護看,可回想起來也是面上發燒的。
唐夫人就殷殷勤勤地回話:“妾求見大帥,一是呈報先夫死因,二是爲表姐夫鋪子裡欠錢不還。妾不懂世務,當大帥是上司才求見,就忘了大帥和妾有男女之別。如有衝撞夫人處,請夫人多多海涵。大帥不見,只能求見夫人。”
“你並沒有衝撞我。”慧娘說了一句實話。她也知道自己吃醋心重,這是對夫君患得患失所致。要是蕭護是個不好的人,慧娘也不會如此患得患失。
低頭又掂量唐夫人的話,慧娘覺得不能等待,必須馬上告訴蕭護。就對唐夫人露出淺淺笑容:“夫人,請自去吧,再有什麼事,可以來告訴我。”唐夫人險些就脫口而出,把曹家的差事捋了,給我去收吧。
幸好是頭一回見面,還能忍住沒有說。
唐夫人只行一禮,先到到高臺下花林裡看蕭夫人動靜。見她隨後就下來,丫頭跟着往蕭帥在宮中歇息的地方去。
唐夫人屏氣凝神也要跟去,她倒不用過去偷聽,事實也偷聽不到。但唐夫人很想看一眼蕭大帥知道後的面色。
大帥當然會掩飾面容,不過至交好友打着自己招牌亂收錢,眼睛裡總能看出點兒什麼來。
纔要走,背後讓人一拍。窺視蕭夫人的唐夫人嚇了一跳,回身看卻是烏夫人。烏夫人滿面嫉妒掩不住:“你和蕭夫人在說什麼?她倒肯聽你說話。”
蕭夫人和蕭大帥一樣,對這些女人幾乎不假以辭色。
烏夫人,與張太妃有千絲萬連的親戚關係。烏夫人由京外來,揣着親戚們的信,因此張太妃肯照顧她。
京官們,有一部分不是生下來就是京里人,他們是外省應試後到京中做官,原藉還有宗祠或族人。
張太妃有族人在外省,這下子很清楚了。
烏夫人是無意中見到唐夫人和蕭夫人在高臺上,高臺那麼高,讓人想不看到都難。烏夫人難免要不舒服,她是張太妃的親族,打過張太妃名義去見蕭護也是很少給面子,見到唐夫人居然和蕭夫人走在一起,不問個明白只怕晚上覺也睡不好。
烏夫人諷刺唐夫人:“你現在倒不打大帥主意,打起蕭夫人主意來了?”唐夫人回她一笑:“女眷嘛,當然是和女眷走動。姐姐你看呢?”笑着走開。
身後烏夫人氣得發抖過,才狐疑,這蹄子打的什麼主意。烏夫人是丈夫去世後,膝下無子在夫家一族頗受欺負。
這是古代才這樣,現代也有這樣的事。單身女性,還會遇到有色眼光,不過不多了就是。烏夫人知道他們打自己家產主意,一怒之下,卷家產往京中來投奔張太妃。張太妃宮中歲月難免寂寞,多一個人來說話,她還是喜歡的。
見唐夫人,烏夫人沮喪着也走了。她把蕭護大帥領進宮門後,大帥拜見過太妃,就不再和她周旋。推有事,也是真的有事,大帥就不見蹤影。
蕭帥人物英俊,又平白不肯會人,有如香花不見影子,只有那香不時的出來一下,再出來一下,讓人割捨不下。
蕭大帥要知道烏夫人這樣想,肯定會義正詞嚴告訴烏夫人:“香花有香,和本帥英俊一樣,是天生的,不是有意招惹你們而爲之!”
這還是匹夫無罪,懷壁有罪。
依然還是京都以至於全國焦點的大帥蕭護,此時在宮中自己的房間裡。過去的人吃飯換衣服,喝茶換衣服,喝過茶吃過飯再換衣服。
男女都如此。僅限有條件的人,窮人例外。
一些得寵的官員們在宮中就有自己的房間,沒有自己固定房間的,會專門有一些房間給他們更衣。
蕭護,自然是有的。
他見過張太妃,和幾個官員們寒暄過,就推說換衣服往這裡來。大帥主要是受不了夫人們的香薰味兒,他又還和十三在賭氣,不願意只陪着十三,由着她自己去玩。
也有一個心思,看十三來不來找自己。
大帥和慧孃的生氣,現在發展成大帥一個人樂陶陶的玩着,天天不回房,就等着慧娘過來。倒不用慧娘怎麼求,反正她過來蕭護就覺得有趣。
現在,只能算是孩子氣的賭氣。
蕭大帥,今年二十一歲。放在現在,也是愛玩的年紀。古人不知道什麼原因全老成,可能是與綠色天然食物有關,要麼就是年紀小小全當官,也就這樣過來了。
再老成的二十一歲,也是有玩心的。
可憐的蕭護不能貪玩,是以和妻子逗樂,自己先樂得不行,當着慧孃的面,還很能沉住氣地表示自己依然在生氣。
其實夫妻房闈眷戀,**到極致時,還能有什麼氣這麼難出去?
不過是不能玩的蕭大帥在自己玩樂罷了。
有過淨手唐夫人也敢過去,蕭護對這附近讓搜查得更仔細。見宮宴還早,他坐下來慢慢品一杯香茶,慧娘來了。
蕭北在宮門口兒回報,蕭護一樂,十三這個醋罈子,夫君才坐下,茶才端到手裡,她就來了。小桌子上茶碗是一套,釉裡紅纏枝蓮。
慧娘走進來時,見自己夫君當好倒第二碗茶,帶着悠然自得,和他平時忙於公事時的嚴肅面容不同,是流於春風般的悠閒,把茶碗推一推:“你的。”
“多謝夫君。”慧娘謝過,又躊躇了。難得蕭護放鬆一下,現在對他說曹家的事,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會喜歡。
蕭護是個重情意人中的重情意人。
爲將軍們,可以自己傷重還領軍棍;爲慧娘,不惜清君側;爲蔣延玉等人留下,不惜給少夫人們一萬兩銀子的私房。
那一萬兩銀子的買花錢,看似爲少夫人們陪慧娘而取樂給的,其實也有衝着公子們的心。慧娘寂寞,在京中沒有談天說地的女眷。奶媽就看着不要亂吃,天天想着夫人隨時會有身孕。妯娌們各有各人的事,還幫着慧娘管家,也不是一個性格的人,只是同生死過,有了尊重有了感情。
丫頭們,更隔了一層。那種在丈夫和貼身小婢以外的女眷們,慧娘也是沒有。
因此,更能理解蕭護珍惜公子們到來的心情。
再看到一萬兩銀子的買花錢,慧娘還能不明白吧?雖然她落的私房最多,多出一倍來。
於朋友上面寂寞的慧娘,就更理解自己夫君的寂寞。
夫妻再好,也有一些端口是爲朋友而喜悅,少了朋友就會寂寥。也有一些端口是爲家人的,少了家人,也一樣孤單。
哪怕有再多的朋友在。
慧娘端起茶碗,就猶豫了,她怎麼忍心打落蕭護輕閒的笑容。才顰眉山,蕭護在對面笑:“你又愁什麼?”
大帥微笑,一定是吃醋,肯定是吃醋。十三,你就是個千年萬年醋罈子託生,這話真是不錯。
慧娘低頭心思迴轉,這事太大,還是開口吧:“有一件事兒,怕你不喜歡,可是一定要說。”蕭護皺眉:“你又來了。”
“你且聽聽再訓我不遲。”慧娘難掩憂愁。蕭護不置可否:“你說。”慧娘就把唐夫人的話說了一遍,這是對自己丈夫回話,就把說的人也回上去。
蕭護沒有慧娘意料中的勃然怒了,反而是哈地一聲:“唐夫人來告訴你?”慧娘也轉瞬明白,忙問道:“夫君又有什麼深意?”
“沒有,就是她找我找的急,我就聽了一聽,見是這事情,我就想到文弟,想給他幾個錢回家,不想,他竟然幹出這樣事情來。”蕭護眯着眼,繼續品茶狀。
慧娘鬆一口氣:“你不生氣就好了。”
“生氣,這種事情怎麼能不生氣。”蕭護還能逗樂子:“我的名聲又要黑得一塌糊塗,你說我生不生氣?”
慧娘就急忙想主意:“不然,讓蔣公子去和他說說,想來嫌夫君送他的銀子不足夠,再送一些也罷。”只要他肯安生的走。
蕭護大笑,笑過道:“你倒大方,還嫌我送的不夠?”慧娘琢磨不出他話中是責備還是什麼,一急,說出實話:“這不是他和我不好,就是他和我不好,我聽到唐夫人說,知道唐夫人有挑唆的意思,我還是趕着來告訴夫君。就是夫君疑心我挑唆,爲着夫君名聲,我也得快點兒來說纔是正理兒。想來既送他銀子,還外面攬錢,只能是貪心上來……”
感覺說來說去解釋不好自己心情,慧娘最後噘起嘴:“憑夫君處置罷了,我又不說什麼。”
蕭護微笑:“喝你的茶,這茶再涼,就不中喝。”
殿外,小廝們用個小火爐煽火,又送進熱茶來。
慧娘說多了話,正口渴,就捧起茶碗細細的品,就眉開眼笑:“這是雪水。”蕭護又要笑:“你也是個舌頭尖的,也只有我呀,才能養得起你。”
“人家很能吃苦,怎麼不說。”慧娘又悄聲嘀咕。再想到曹文弟身上,喝一口,又悄悄的看看蕭護,再喝一口,那眸子又飛過來。
蕭護含笑:“你是討茶呢,還是討故事聽?”
“聽故事。”慧娘馬上溜圓了眼,精神頭兒十足。窗外明明有微風過來,宮室中不十分的熱,大帥也招手:“過來打扇。”慧娘笑眯眯過來,拿一把美人絹團扇,輕輕打着,又無意把自己衣香送到蕭護鼻端。
大帥舒舒服服地歪下來:“這件事兒啊,唐氏也太厲害!”慧娘由此一想:“與她有關?”蕭護微笑:“不和她有關,文弟手中的借據是從哪裡又有的。那天拿着十萬兩的借據來,有一萬還不全,只能算沒有,我說這個就算了吧,誰還會還錢。除非那人是君子,要是君子,也不用來找我。”
“十萬兩?”慧娘這管家的中饋夫人,難免心思一轉,就要想要回來多少,送給曹家多少?蕭護不用看,也知道妻子在計算。慧娘要是管家不行,蕭護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舒服。他懶懶揭破:“你不用算,我告訴你,先開始拿來三千兩銀子借據,那個人不會上來就相信他,這也是有的。後來三千兩銀子要來,我一文沒要,全給了文弟。後來,就狠了,居然十萬兩。我要是全要回來,不是成了他家的打手?”
慧娘忍不住“撲哧!”
蕭護也笑:“我只要回來兩萬,送一萬還給人家,一萬留給曹家,對他說我沒功夫,他要是個知趣的,也就知足。偏偏,也是不知趣啊。”蕭護到此,才幽幽長嘆一聲。慧娘加意的給他打扇子,坐在他身邊,關切地道:“只怕是曹少夫人慫恿?”
又用扇子掩口自己輕笑:“我現在怕的人,就是曹少夫人。”要是能一拳打過去,也就沒事。只是看着大帥面上,怎麼動手?
蕭護正奇怪:“你怎麼不給她一巴掌,我的人全是讓你丟光的。”慧娘見他吟吟有笑容,就湊趣兒道:“人家最近在當女眷,再說,”她羞羞答答低下頭:“怕你怪我。”
蕭護一笑:“我是怪你,她都罵成那樣子,你還能忍,活似我能忍是的。這就該打,這是你只想做給我看,才哭着回來。”
慧娘面上一紅,低頭羞慚,再把扇子輕輕地給蕭護打起來。
“曹少夫人也可能見錢眼開,唐夫人也可能見錢眼開,不過唐夫人慫恿的可能性更大。唐夫人要是不慫恿,文弟早就歸還借據。唐夫人是要不慫恿,她不會關心文弟後面要錢的事,她沒跟在後面,怎麼知道文弟的丟人事情?”
蕭護這樣一分析,果然是料事如神。慧娘是因爲這是曹家的事,來見蕭護以前左右擔心。自己說出來,怕夫君以爲自己和曹家不好,才故意說他們家。不說,還是當家的夫人?
千怕狼後怕虎,也不是慧孃的性格。
她要猶豫,只會是爲自己的夫君。
聽蕭護說得如親眼見到一樣,又不是大怒生氣模樣,慧娘放下心,慢慢的搖着扇子,看宮室外無名紅花,開得火般熱。
他們夫妻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話,慧娘沒有再問蕭護如何處置,告訴他知道就盡到責任,再多說,只怕多給蕭護添氣。
她只是邊打扇邊想起來,曹家離京,路菜還是要送的吧?
隨即有人來請去宮宴上,夫妻攜手並肩而去。
但是晚上,大帥依然在鬧彆扭,不肯回房。月下,慧娘又往書房裡來,順便抱來自己的梳頭匣子。
當成調劑,倒也有趣。
……
又是一個炎熱的中午,蔣少夫人百無聊賴地對着窗外綠蔭,長長的一聲:“唉…。”外面兩個丫頭都聽習慣,這幾天裡天天這樣,只笑着繼續作針指。
不大會兒,又是一聲:“唉……”蔣少夫人還在難爲情。她喝醉酒跑到曹家去說話,說話她纔不難爲情,只是醉得幾乎糊塗去了曹家,還讓曹公子見到,蔣少夫人從那天起,就沒有再出過門。
就是蕭府裡也沒有去。
慧娘也忙,見天兒送東西,有時候小點心,有時候果子,卻不是天天請。蕭夫人最近心思,天天在自己夫君身上還來不及。
這倒方便蔣少夫人悲懷自己的醉酒,在家裡無事長傷心。反正她這傷心,也不是真的傷心,只是真的難爲情,羞於見人罷了。
下處找得不錯,院子裡有一個天井,滿眼綠色還有紅果子,蔣少夫人就唉一聲氣,數一個果子。
手中有針線,再扎一針。
“撲通!”一個果子熟透了掉下來。因果子好看,也不等它下口,主人就一直留着看着取樂。不想,今天掉一個下來。
這一掉,把蔣少夫人才要出來的嘆氣噎在心裡,正難受的時候,大門讓人用力敲響,還有人狂喊:“蔣家嫂嫂,快開門,有急事兒!”
那人聲音狂喊亂嘶的,先蔣家的人全嚇了一跳。過去人家最怕的,就是這種敲門。講究的是從容的他們,聽到這種亂蓬蓬的敲門聲和腳步聲,在家裡有人當官的人家裡,只代表一件事,出事了!
出大事了!
不是丟官,也離抄家不遠。
蔣少夫人就擔心自己丈夫,他在外面不是嗎?聽到這敲門聲,蔣少夫人驚得一跳下了榻,是從來沒有過的敏銳,已經不像她平時的婦人樣子,急急往房外去,同時喊:“快開門!”
家人不用她交待,更是快手快腳打開門,見一個人披半頭亂髮,還有半邊頭髮散挽着,歪得不像樣子,奔跑得發上首飾都不見了,只有一個長長的寶石耳珠在耳朵上,隨着亂奔打鞦韆般晃悠。
卻又晃悠得不分前後和左右。
是個婦人,嘴裡狂喊:“蔣家嫂嫂,蔣家嫂嫂,我家公子讓人抓了,”她滿面淚痕,仔細一看,卻是曹少夫人。
蔣少夫人飛出去的魂回來一半,走到廊下的她扶着廊柱,一泄氣,人就往下堆。奔出去的兩個丫頭回來一個扶她,見蔣少夫人面無血色,是嚇的,丫頭哭喊起來:“少夫人,你怎麼了?”守門的家人就嚇得又魂飛魄散,急忙過來看視。
見蔣少夫人悠悠一口氣這纔到嗓子眼裡,對着曹少夫人凝眸,氣都氣不出來,只氣弱遊絲:“你呀,你呀,你呀,好好的不能說嗎?”
硬生生要把人嚇死。
曹少夫人半邊披亂髮,鬼一般。上前來一把握住蔣少夫人的手,哭哭啼啼:“我的丈夫,讓人打了,讓人抓了,讓人告了……”
“前天我們大爺勸他什麼來着,”蔣少夫人實在頭暈氣喘,本來話不會中氣足,硬是讓曹少夫人這三句“讓人打了,讓人抓了,讓人告了”給激的,一氣衝口而出:“勸他不要太任性,勸他做事想一想,爲什麼勸,我也不明白,不過送茶時聽到幾句,也覺得有原因。”
其實蔣少夫人是知道原因,她在曹公子走以後,就追問自己丈夫:“蕭護不給他差使做,你也這麼說他不好。”
蔣大公子苦笑:“我不說,誰來說?我最年長,再者,也不能明說。”見妻子只是關心,蔣大公子才疲乏地道:“他打着蕭護名義,在外面幫人討要錢。”
今天曹少夫人讓曹文弟讓人打了讓人抓了讓人告了,蔣少夫人不稀奇。只是恨曹少夫人:“你是小家子出來的嗎?有這樣打門的嗎?”
曹少夫人死死攝住她手:“嫂嫂,幫幫忙吧。”蔣少夫人在此時也恨她。蔣少夫人是個遇事愛顯擺的人,也不會和哪一個人生分到疏離的地步。她恨聲道:“你找我又有什麼用!”
“我不知道大公子在哪裡,求嫂嫂打發個人去請他來看看。”曹少夫人痛哭流涕。蔣少夫人惱怒地道:“他在蕭家,你自己不認得路!”曹少夫人大哭:“我,我,我去不得呀。”蔣少夫人一手指頭點在她額頭上,點過自己都驚奇,她從來是個言語上拿大的人,卻不是動手的人。
蔣少夫人總算自己是個會說話的人,扶着丫頭起來,打一個寒噤,覺得魂又回來一些,不冷不熱的道:“來吧,進來說話。”
“嫂嫂!救救他!”
纔要走動,手腕上如冰爪子般,曹少夫人暈了頭,就不鬆手,也不隨着進來。蔣少夫人正一肚子氣,打迭起不少話要說她,見曹少夫人這樣,更氣得白了臉。
這個不愛與人吵架,只愛和風細雨般說人的少夫人柳眉倒豎:“你還讓我幫不幫?”曹少夫人目光呆滯,這才手一鬆,蔣少夫人轉身就走,曹少夫人沒有了依靠,“砰”摔在臺階上。
蔣少夫人長長出一口氣,難怪手中這麼疼,和着她身子剛纔全壓在自己手上。就更氣,一甩袖子坐好,對曹少夫人眉宇陰森:“請進來吧。”
一個丫頭去幫忙,把曹少夫人扶進來,癱軟在椅子上,掩面再泣。
蔣少夫人撣撣衣裳,手翹起蘭花指來,優雅的捧起茶碗,款款的開了口。認識她的人都知道,頭一句,必然是:“不是我說你啊,”
果然,蔣少夫人道:“不是我說你啊,你行事也越來越沒有個度量。”
“嗚嗚,”曹少夫人嗚嗚。
“不是我說你,咱們看在大帥面上,也不該罵蕭夫人,當着人罵,就更不應該了。”
“嗚嗚,”曹少夫人嗚嗚。
“不是我要說你,你不約束你丈夫,纔有今天這事,”蔣少夫人說過,曹少夫人有話回,還是雙手掩面:“蕭家對你們好,你當然要說嘴。”
蔣少夫人冷笑,不是我說你這一句也氣丟下來:“你是來求人的,不是來說人的。”曹少夫人再嗚嗚:“她,讓人來打過我們,你們當我想罵她。”
“誰?”蔣少夫人馬上精神頭兒來了。
曹少夫人哭道:“蕭夫人。”
“蕭夫人讓人打你作什麼?”蔣少夫人半點兒不相信。
曹少夫人此時方寸全亂,哭道:“是爲了娟秀要給大帥作平妻。”
“砰!”蔣少夫人手中茶碗滑落,張口結舌:“這這…。我覺得你小姑子上京來得尷尬,閒着也亂猜過,不過關乎她的名譽,我就沒有敢再想,不想,這是真的?”蔣少夫人問在點子上:“這是誰的主意?”
“是……公子的,”曹少夫人還是沒敢承認。蔣少夫人冷笑:“只怕是你的纔對!”她心思聲迅速掉了一個過兒,冷笑道:“那就難怪了,你倒不知道她的嫉妒性子。”
這個她,是指蕭夫人。
對於吃醋過頭,女眷們也是有微詞的。有些家裡有妾的女眷,會嘲笑家裡沒有妾的人家:“你們家置辦不起還是怎麼樣?”
不然就要說不賢惠,可以襯托出她自己的賢惠來。
在這種話題上,蔣少夫人保持她自己的意見。別人家裡都有三幾個,蕭夫人房中沒有,也太不像話。
就像如今的男人外面沒有小三,一定的朋友圈裡會有人笑話一樣。
是以女人,提高自己最要緊,不要無事揪住不相干的事情不放!
大環境麼,從古到今,都有不好處。
得到援助,曹少夫人哭哭啼啼說出來,她說完了,蔣少夫人心思又變了:“這還敢讓人罵江南來的小賤皮,這不是她。要是她乾的,只會偷偷摸摸的,她是個嫁妝也沒有,空身子到蕭家的人,怎麼敢把江南人全罵光。再說,她虛僞的緊,最會做面子上功夫。你不記得讓她角門裡進,她當衆說的那一番話……”
省悟,忙停下不說,斷然道:“這大罵,不是她!”
“那還能是誰,我們纔到京裡纔到客棧,”曹少夫人哭個不停。此時和蔣少夫人說起話來,把自己丈夫的事也拋在腦後。
蔣少夫人正好在狐疑:“你們自己惹的事,你們自己知道。”反而是蔣少夫人想起來曹公子,從容往外面喊人:“去蕭家見大爺,讓他…。”轉向曹少夫人:“讓我們家大爺去哪個衙門口兒看?”
曹少夫人說了,家人出去。這裡蔣少夫人慢慢的勸曹少夫人:“依我說,你真的再不和蕭夫人見面?”
“不見,還怎麼去見她,要是她,我恨之入骨。要不是她,我又怎生見她?”曹少夫人還是哭。蔣少夫人皺眉:“不是我說你,你這嫉妒性子,也不比那一位差。那一位呢,比你有緣法,人家和大帥並肩殺敵,嘖嘖,這是什麼情分?不是我說你……”
蔣少夫人把曹少夫人好一通的說,說得通體舒坦,舒服淋漓。
曹文弟是關在單獨號子裡,見有人來看,睜大眼睛急切尋找,蔣延玉、楊文昌、謝承運。後面,再沒有人。
他還是找呀找,謝承運忍不住給他一句:“蕭護還能到這裡來看你。”一句話把曹文弟面上僅有的希望全打掉。
他垂下頭,不無黯然。
蔣延玉實在頭痛:“你怎麼就不聽勸呢?”
楊文昌是用眼光責備。謝承運也來火:“我不是勸你別急別急,等過上幾天,讓你家夫人和蕭夫人賠個不是,你再和我們一同共事不遲。”
楊文昌這才細聲細氣說了一句:“我們全忙得不行,蕭護在管全國的事……”
“我知道!”曹文弟火大:“你們全很忙,我閒着只生事情!你以爲我不想和蕭夫人和好,我家那位不肯去!”
曹少夫人一張嘴,就是她有充分的理由。她那個理由,也站不住腳,自己也不想想。
三個好友面面相覷。他們站在牢外,曹文弟在牢房內,自己就更難過起來:“幫我對蕭護說說,讓我出去,我以後不再打他名聲。”
蔣延玉怔怔着,對謝承運使眼色,謝承運怔怔,對楊文昌使眼色。楊文昌抓耳撓腮,對着地上頭頂一陣亂看。曹文弟慌了:“怎麼回事?我是秀才,我不能過堂!”
這個時候,蕭護在書房裡見一個官員。大帥面無表情:“他是我幼年好友,我們兩家有交情。不過弄出這樣事情來,又是打着我的名聲,不立案以後我難洗清。提他上堂讓他畫押,不過,”大帥嘆息:“秀才功名給他留着吧,不然,我怎麼見他父母親?”
官員躬身答應:“是是,卑職回去就讓他畫押,好給大帥留個清白。”蕭護心想,我本來就是清白的。算着蔣延玉等人去勸也該回來,蕭護端茶碗,官員告退出去。
唐夫人從一家門上出來,送她的是個男人。如果曹公子在這裡,可以看到就是和他打起來,把他告了的那個欠錢的人。
“不用送了,這官司還沒有完結,別讓人看到我認識你。”唐夫人笑笑,這張借據是假的,那搶人錢的呆子也敢來強收。而院子裡的這個男人,是唐夫人來京裡以後認識的,倒沒有苟且關係,只是對唐夫人愛慕,願意爲她做一切事情。
男人聞言關上門,唐夫人徑直來到蕭家,這一次有備而來,對張家道:“我要見夫人。”張家瞅她總不順眼,讓小鬼們淋了一身的水,害得老子也一頭水,你還來?
十三少怎麼會見這種人?
張家想也不想:“不在!”
“去了哪裡?”
“不知道!”
唐夫人見他愣眉愣眼,就皮笑肉不笑:“蕭夫人回來,你也不會幫我傳話的吧?”張家馬上就瞪大眼:“你有什麼話?”
“我,不和你說了!”唐夫人硬生生被氣倒,肚子疼的往家裡回。張家見他走了,才和門房裡親兵打聲招呼,往裡面去告訴慧娘。
見房中人不少,十三少支肘皺眉,奶媽坐着商議針指,四個奶奶交頭接耳,爺們中只有養傷的三爺蕭拔在,和小鬼在逗嘴:“你小子天天要幾個丫頭陪,喊一個喊兩個全在你身邊。”小鬼更不悅:“討人嫌呢,女人真煩。”蕭拔就哈哈大笑。
“找到了,”蘇雲鶴大呼小叫進來,把張家嚇一跳。見表公子舉着一本書:“我這是珍本兒,”然後念:“上兵伐謀,攻心爲上……”
書頁上幾個大字:“孫子兵法。”
孟軒生手中早就有一本書,搖頭晃腦:“實則虛之,虛者實之,虛虛實實,實實……”張家更呆住:“要打仗嗎?”
沒有人理會他,張家去和慧娘把話回了,說是姓唐,沒有留話。慧娘點頭,要見她,自己會去請。
她繼續捧腮坐着。
張家繼續犯糊塗,就不走。
奶媽總算討論完花樣子,道:“不要急,哥兒遲早要回房的。”慧娘微紅臉表示自己在聽,可不是她在急,是家裡人在急好不好?
小鬼想插話,又知道自己是個奴才,就嚥下去。妯娌們商討完晚飯擺什麼,笑道:“不然說大嫂病了,”
慧娘頭再低一分,不會裝病好不好。
三爺早就不耐煩,全是女人煩的事,把他也喊來。他繼續和小鬼逗嘴:“小鬼,你長大了娶幾個?”
蕭規想想:“娶兩個,一個掃地,一個鋪牀,一個倒茶,一個添香,一個哭,一個鬧,”
房裡人全哈哈笑起來,張家低聲告訴慧娘:“你說有了,大帥就回來了。”慧娘白眼兒他,也悄聲:“等發現沒有了呢。”張家一臉的瞧不起:“你多能耐,會殺人,會喝酒,就是跟着大帥一年多,下面的我就不說了。”
慧娘一閃神,黑了臉:“這事兒是你管的嗎?管你自己以後的老婆。”張家大搖大擺狀,還是不走:“我老婆,嘿,她在哪山上我還知道。”
蘇雲鶴出去再次奔進來:“找到了,我這是個善本兒,聽我念……”
身後一人問:“念什麼?”蕭護在房外沉着臉。
房裡的人全站起來,笑逐顏開。
“三嫂,你才說房裡有什麼給我們看,”
妯娌們走了。
三爺笑得意味深長,也走了。
小鬼推着張家就走,再對房中丫頭們瞪眼,悄聲:“出來!”奶媽們笑得合不攏嘴:“我們也走了。”孟軒生斯文一禮:“大帥,我等回房去了。”說話客氣,手勢不客氣,揪住對着大帥撒嬌的蘇紈絝,推了出去。
蕭護這纔對慧娘笑:“你們在商議什麼,晚飯也不擺,我想你肯定貪玩,特地回來教訓你。”晚風輕送,慧娘這才注意到已是黃昏。
夕陽,又紅又沉,從蕭護肩後而起,斜斜掛在樹梢上。蕭護滿面春風:“十三,你可知道錯了?”
慧娘嚶嚀一聲,撲到他懷裡,漲紅面龐再擡起頭時,從蕭護肩頭上去找丫頭們:“吩咐人傳晚飯。”
燈,瑩瑩的亮起。夫妻相對晚飯,晚飯後,正在廊下賞月,外面又有人來找:“宮中顧公公到了。”
蕭護往外面走,慧娘才得空閒喊過小鬼,低聲交待:“你去書房裡問蕭北,曹家的出了什麼事?”
能讓蕭護一直堵在心裡的,就是曹家,他纔會一直生氣,一直以爲他自己很生氣。慧娘看到他主動肯回來,必定是心裡的結打開。
那個結,就是十三和曹家的生分。
要麼是解開,要麼是曹家的要離京。既然沒有解開,只能是曹家的人要離京。
打着蕭護名義,嫌送的一萬一千五百兩銀子太少的曹公子在外面胡亂行事,有唐夫人盯着,出事是正常事情。
唐夫人那天說這筆錢的時候,一直暗示着,這是我尋的大帥,不想大帥找了別人。要是夫人作主,這也是一筆錢呀。
這一位,竟然是個愛錢的人。慧娘對夫人們瞭解也不多,她認爲夫人們找自己丈夫,只能是爲人。
如今長了見識,還有隻要錢的人。
但是,還是要防範。
小鬼很快回來,如慧娘所猜地回話:“曹家的人在外面亂收錢,讓收了監。”慧娘靜靜的問:“是誰出首告他的?”小鬼摸頭,慧娘莞爾:“也罷,你出去吧。”小鬼不可能短短功夫打聽出來這麼多。
慧娘在房中慢掂團扇,一下子一下子的輕輕扇動。窗外星星閃閃,草地上螢火蟲明亮,小丫頭的笑聲清晰起來,眼前的房中就更清楚。
門簾低垂,是上好金絲竹而織就,上面石榴花大開,是求子求福。
透過門簾,隱約可見簾外朱花細草,數株慧娘最喜歡的虞美人,輕粉淺紫,在晚風中搖曳。世人都愛牡丹,慧娘也從來只是敬仰的看牡丹。
少年時在閨中,也與丫頭們鬥花草。丫頭們當然是奉承,要拿姑娘比牡丹。再說也比得,蕭家背後的稱號,是“江南王”。
慧娘以前也自沾沾自喜,後來逃難過後,她無意中見到春花大放,虞美人在關外山丘中有數株時,就愛上它輕俏標緻柔婉難言。
細細莖杆的虞美人,上有絕色花盤,大於莖杆許多。有風時,自然伏倒,無風時,又自起來。慧娘覺得很像自己頂着一腔的仇恨,卻不肯認輸。
那一天,她還在關城外,偶然出營見到開花,遠遠駐足而看,滿意離開。那一天,她是說不出來的滿足,爲着什麼,也許是在當時的少帥以外,又找到一個精神上的寄託。
要像花一樣,暖風中自開,無人處自傲!
思緒收回來,再細細看這房中。她今天看的非常的細,從金絲竹簾上收回來的目光,先往下看門檻。
紅木門檻,上面細心的是陰刻花卉。陰刻,就是有花紋,是陷入的。這裡的陰刻,全是微陷的,白天日頭下,晚上燭光下,總有一團花影子晃動。要掩住燭光,只有月光,就更好。月光隨風而動,地上花影子就隨風而動。
陽刻,就是凸出來的花紋,卻在門上。
兩扇門,上面是福字兒花紋,下面是瑞草呈春,門也是紅木的。
門內,潔淨地面,丫頭們天天擦得光可鑑人。兩側各有一對高几,几上今天是蘭花,明天花房裡花開,也許又換了花。
呂氏愛花,三爺常用和那花匠在一處,慧娘倒可以放心。三爺養病,白天時有幾個士兵進來侍候,好擡他擔架。現在能走動,蕭護依然是讓士兵們白天進來侍候。
晚上,各處上夜的,全是一隊一隊巡邏的士兵。
換花,大多由呂氏張羅。
高几,彭牙鼓腿,這是古董,是蕭護從宮中領的賞賜。高几往內,條几上碧玉插屏,玉瓶寶鼎樣樣俱全。
在慧娘眼中,卻出現另一副印象。風淒雨迷,是她逃難的時候。如今的榮耀,全由她的夫君而來,她沒有理由不尊重於蕭護。
有人又要說了,慧娘文武雙全,一個人也能拼能打。可帶着一幫子人馬清君側,她辦不到!蕭護意圖爲封家平反,還受種種原因限制,怒而殺人,才壓下那些人。換成慧娘一個人想千里回京平反,這可能嗎?
蕭夫人此時的想法,不是又回到尊重她的夫君上,而是移到曹家身上。慧娘從蕭護知己的角度上,是不能理解曹家的,如果再走動,倒也還能接受。
難道是嫌錢少?
一萬多的銀子,可以置辦田產置辦家業起鋪子生髮。小縣城一家的稅收,去打聽打聽是多少。小京官們的收入,一年不算冰火炭敬,不少朝代也就一百多兩銀子,還是一年。
所以窮京官這個說法,自古有之。
一旦有了肥差使,纔能有錢。
難道是嫌沒有做官?
慧娘微微一笑,倒沒有諷刺的意思,只是就笑上一笑。曹家的人肯送親妹,自然是想做官的。爲着送妹妹來,才先和自己鬥爭,有把自己打壓下去的心思。
可他們也不問過大帥他答應嗎?
再來,哥哥們將軍們因爲自己對曹家不滿,蕭護尚且不能壓制,何況是曹家?
要做官,那曹公子實在不應該無禮。
千里逃難,經歷風霜雨雪的慧娘,對於曹家處於安樂之中還能爲尋錢財把自己送到獄裡去,小有鄙視。
鄙視才起,自幼教導知道不能這樣,就起來的是同情。同情才三分,難免又鄙視……
書房裡,蕭護和顧公公在燭下談話。顧公公戲裝沒卸,他大白天全這樣。隨時來上一段,倒也方便。
蕭護怎麼看怎麼不習慣,皺眉:“以後你來見我,能不能先洗乾淨臉。”顧公公尖着嗓子:“呀呸!金魚玉帶羅襉扣,皁蓋朱幡列五侯,你懂什麼。”
他鼓着眼睛,又入了戲。
蕭大帥讓步:“你怎麼喜歡怎麼玩吧。”顧公公哼道:“幾時你把小鬼借給咱家玩幾天,給咱家當兒子吧。”
死小鬼,年紀小小天天玩女人。顧公公又來看過蕭規兩回,每一回身邊不少於三個小丫頭。
蕭護啼笑皆非,給你當兒子?他裝沒看到,催促道:“下面呢?”燭光下黑影子裡,顧公公嘴一張一合,好似皮影戲裡的人,還不管大帥會不會把晚飯吐出來,亂拋媚眼兒:“咱家早就對你說過了,烏夫人進宮的時候,呈給太后一封信。”
“你一直沒查出來!”蕭大帥嘲笑。
顧公公不服的撇撇嘴:“咱家麼,是不亂看女人的。”蕭護冷誚。顧公公瞅瞅他的英俊面龐,每一回見都如刀刻般,吞吞吐吐道:“不然,你自己去試試,其實不過是戲是不是?”
“信裡寫的什麼!看不到你今天會來見我!”蕭大帥不耐煩,本帥相不相與女人,你也管上了。
顧公公一臉受得罪,對你好心你不給好報應的表情,尖聲道:“咱家早就對你說過,烏夫人是從南安王處來的,那是張太妃孃家的原藉,那信裡,是南安王對你的擔心,說只要你在京裡一天,他就不敢來。”
燭火隨着話語,猛地一跳,一小截兒燭芯成灰,光亮,垂下來不少,靜靜的燃燒着。蕭護冷笑:“那就不來吧。”
他有時候認爲自己如這蠟燭,操心得全化成灰,外面這些人也不領情。
顧公公也冷笑:“你不依,咱家看你能撐幾天!從咱家進宮,見到的就不少。殿下們身邊是女人,先帝身邊也是女人,官員們身邊也有女人。先帝初登基殺了不少貪污官員,每一個官員身邊都有女人,還不止一個。這些女人們,有些還是歌女,不知道怎麼認識這些大員的!”
“大員就不去酒樓不去青樓不喝花酒不去畫舫上,”蕭護哂笑:“這還用多想。”顧公公沉下臉:“咱家不能去,也不愛聽。蕭大帥,夫人們跟蒼蠅圍臭肉似的跟着你轉,你想打聽消息,以後自己去。你扮個笑臉兒,不是什麼都有了。”
蕭護琢磨一下:“你這話什麼意思,本帥是青樓上紅牌嗎?”一笑什麼都有。顧公公放肆地笑起來,譏誚地道:“我看你也就像紅牌了,你自己當心,多紅一時。”
就要走,蕭護滿面笑容喊住他:“那新來的苗夫人呢,什麼底細?”大帥忽然更要笑:“公公對上夫人們,妙極,你想而不能,她想而不願,哈哈,這能唱出曲子來嗎?”
顧公公臉發黑,塗得丹朱的嘴脣裡吐出來:“嘰哩咕嚕,咕嚕嘰哩……”在罵人。蕭大帥瞅着他,越想自己剛纔的話越好笑,公公是想而不能,夫人們遇上他,肯定是想而不願。大帥好心地問:“我給你出個主意?”
“滾!教出來死小鬼的鳥人!”顧公公破口大罵,難得在蕭護面前不顧形象一次。蕭護見他大怒,這才忍住笑,重新一本正經:“咱們還是來商議御璽。”大帥輕輕易易就是一頂帽子扣過去:“後來查的,據說最後見到石明的就是公公你。公公,你是不是爲國爲民,在新帝不到之前,也防備本帥,也御璽放起來了。”
顧公公怒目而視:“我就是防備,也防備長公主。她要是再拿到御璽,再加上有你這打手,可以當女帝!”
蕭護尷尬一下,他可以自嘲爲打手,可敢當着他面說的,只有眼前這個公公。顧公公又憤憤不平:“再說,我那天見的人不少,殺的人也不少,我都不知道哪一個是石明,你倒知道了!沒有,咱家沒有見過他!”
“他改裝,只有一個側臉,有人看到,說最後見到的是你。”蕭護喃喃。顧公公惱怒:“咱家不管風雲變,管他誰人坐朝中!”又陰陽怪氣:“咱家那天晚上,和你家小鬼在一起的多,你問小鬼,哦……”
顧公公沉思下來:“也是,”他自語道:“小鬼那飛抓,不勾人魂魄,就勾人衣服,幾個亂兵懷裡全是珠寶金錠,讓小鬼一抓勾下來,落得地上亂響。難道?”
蕭護也一拍桌子,虎地起身:“那就還在宮中!”
“也許,如果在宮中,那就是後來打掃的人拿到的。”顧公公更陷入回憶,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邊笑得陰森森,起來就要走:“咱家回宮去也。”
蕭護愕然:“還沒有說完,哎,你把事後宮中打掃的人一一告訴我。”走到門口的顧孝慈回頭壞笑:“一一告訴你,可以說到明天早上也說不完。你是管殺不殺埋,知道那一夜死了多少人在宮裡?知道收拾了幾天?多少人蔘與?”顧公公笑逐顏開,卻讓大帥總覺得不懷好意。公公笑得如彌陀:“你等着,明天早上我給你送來。”
第二天,顧孝慈讓人送出來三大本一尺厚的名冊。上面寫着年代,是從先帝登基開始歷年進宮的宮女和太監。
這中間有生老病死的,不下十萬人。
蕭護打賞來人,又取一個紅包輕飄飄的交給來的小太監:“這個送給公公,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顧孝慈收到這收賞時,有意不開,到了晚上沒忍住,打開一看,只見一枚銅錢在手上!顧公公鄙視:“哼,小氣兒鬼!”
……
又是一天,天氣熱得還是狗伸舌頭,官道上開闊有風,又有行道樹,反而倒好一些。
離京裡最近的一個集鎮外,餘明亮帶人迎上一隊長長的馬車。日色中,小余將軍傻了眼:“這麼長。”
上百輛不止。
這一行人是浩浩蕩蕩,最前面行的,是兩百彪悍大漢在馬上。中間是十輛車,又是兩百大漢,再十輛車又是兩百大漢,來了幾千人。
見有人過來,
忽然想到也有送嫁妝的車才這麼長,小余將軍心花怒放。岳父大人這般客氣?見車隊停下來,最前面開道的大漢分開,兩個青年,氣宇飽滿,打馬過來,還沒有到面前,餘明亮先跳下馬,抱拳行了一個禮,大聲報名字:“請回老夫人,定武將軍餘明亮奉大帥命前來迎接,求見老夫人!”
他嗓音洪亮,是又是在路上空曠地帶盡有,這一聲報出去,車裡沸騰起來。不見車怎麼動,卻可以感覺到車簾子似乎全一動,不管近的遠的,遠的也看不到這裡,不過也感覺出來這聲音一一傳到後面,所有車包括行李車都有動靜。
似乎有人在窺視。
行李車上怎麼會有人窺視,這是餘將軍自己害羞,才這麼想。
不過前面的車上,是有人在窺視。
在車裡輕笑:“又是一個呆子?二姐,你丈夫來了。”
三姑老爺的兩個女兒,二姑娘賀珍寶,小表妹賀珍月坐在一處。小表妹打趣姐姐:“是你以後的男人,你不看一眼。”
賀珍寶作勢要打,紅着臉罵:“又大一歲還是沒有正經,嘴裡還是亂說,去年挨表哥的打,你都忘了不成?等我見到表哥,說你打趣我,讓你進京就捱打。”
小表妹急了,抱住姐姐袖子揉搓:“好姐姐,我不過是告訴你一聲,你不疼我,我可怎麼辦呢?”
賀二姑娘這才笑了:“你呀,也有個怕的人。”
第二輛馬車裡,蕭老夫人不滿意:“老夫人,老夫人,難道我老了不成?欠打的逆子,如今我是老夫人了!”
歲月,並沒有在蕭老夫人面上留下痕跡,她還是精緻得如名家打磨的寶石,肌膚細膩,眸子黑亮。
嘀咕道:“不是送親,纔不進京當這勞什子的老夫人。”接下來纔是眉開眼笑:“讓那姑爺來見我!”
不大會兒,有腳步聲走來。車簾子高打起時,餘明亮已不敢看。身上有衣甲,不能全跪,單膝跪倒,恭恭敬敬:“餘明亮見過老夫人,老夫人一路辛苦!老帥可安好?”
車裡有一個如黃鶯出谷的動聽嗓音:“擡起頭來我看。”這嗓音清脆的,絲毫不像是生下大帥那麼大兒子的人。
餘明亮帶着稀罕,半擡面龐給蕭老夫人。他紅着臉,順便飛快看了一眼老夫人。這一看,更是驚訝。
蕭老夫人玉色肌膚,秀眉眸長,看上去只像蕭夫人的姐姐纔對。竟然這般年青。
蕭老夫人蘇氏滿意的笑笑,餘將軍五官端正,氣宇不凡,還年青,以後前途廣闊。她含笑:“把我賞他的東西給他。”
車停下時,有人快手快腳早取出來,是一個和合二仙的玉佩,玉質上等。蕭老夫人笑容可掬:“你起來吧,不再用謝。論理兒你也該多多拜我,我可是送親來的。不過呢,等我到了大帥府上,你再多多的來叩頭吧。”
餘明亮滿面通紅,雙手接過玉佩叩了幾個頭,應聲道:“是。”聽車中蕭老夫人又問:“還有一個廖校尉在哪裡?”
餘明亮大喜。廖明堂比他官階低,卻是關係最好,不站班時可以互打互罵。自從餘將軍的親事定的二姑娘落定後,廖明堂天天嘀咕:“我的是哪一個?”餘明亮要勸他不要想得太高,廖明堂就要惱:“夫人親口說的,我的親事和你們一例!”
然後自己生氣半天。
現在見到蕭老夫人第二個就問廖明堂,餘明堂爲好友歡天喜地:“他在城門相迎。”蕭老夫人這才作罷,自己又一笑:“看我,只爲姑娘們着想,先問姑爺們了,竟然忘了先問大帥和十三娘,真是老了。”
“大帥好,夫人也好。”餘明亮聽到先爲姑娘而把大帥也忘了的話,神思想到這是一位嬌姑娘纔是,嬌姑娘全是得家中寵愛的,餘將軍歡喜得面容嘻嘻,嘴怎麼也合不上。
他生得明淨,這出自內心的笑容,更讓餘將軍看上去英俊不凡,讓蕭老夫人很是滿意。前後的車裡,又傳出來幾聲輕笑。
餘將軍本來就紅的臉,騰地更紅一層。現在就是風吹林動,餘將軍也以爲是有人在偷看他的笑聲。
蕭老夫人也聽到了,笑着吩咐自己丫頭:“去讓姑娘斯文些!這不比家裡,一個一個胡鬧不論規矩。在京裡,要行錯步錯,我可是不依的。”
丫頭們笑着下來一個,只去告訴小表妹就行了,就她最淘氣,別的人倒不用告訴。
餘將軍順着丫頭去的方向,狠狠地在心裡認下來這輛車。最要看自己的,一定是自己的未婚妻子。
那這車裡,是自己的妻子?
餘將軍眼睛亮了,肌膚有光了,人也挺直腰桿,要給二姑娘好好看看自己。只有面上那一段紅,有心忍住,卻越來越紅,紅得快如桃花。
他還有話要回,對蕭老夫人道:“大帥有信給您。”蕭老夫人滿心歡喜,接過兒子親筆信,很想絮絮叨叨問大帥現在飯量可好,睡覺可好,一切可好?又掛念十三娘怎麼還沒動喜信兒……
總算她是個豪門裡一輩子的貴夫人,遇事很能把住,就先不問,只看蕭護的信。
目光一觸及兒子的筆跡,蕭老夫人紅了眼圈。自從他們離京,真的是十分的掛念。見信中蕭護先問過安好,再道:在客棧裡訂的有下處,二表妹的車先到客棧裡去。又有一句,一切由小余將軍安排。
蕭老夫人奇怪,這是什麼原因?
不過想到兒子的話必有道理,先放下疑惑,對還等候在車外的餘明亮笑道:“大帥說,我們聽你調度。”
“屬下不敢。”餘明亮才說過,丫頭們先掩口輕笑。一個丫頭低聲道:“請餘將軍改了稱呼吧。”蕭老夫人笑起來:“說得也是,小余將軍,你聘的呢,是我家三姑太太的親生女兒。我呢,是你的舅母。”
餘明亮感覺自己快飛到天下去,輕飄飄的如踩棉花,再次行禮:“見過舅母大人。”這一回,他臉直紅到脖子根上,丫頭們全用心看錶姑爺,又笑得燕囀春花般動聽。
車隊前行,餘明亮也認識出來的兩個馬上青年,他們含笑抱拳:“我叫賀夫伯,是你的大舅哥。”另一個是二舅哥賀夫仲。
不用說,小余將軍見禮尚且不足,又要久仰半天。三人並行,賀夫伯笑道:“三弟年紀小,路上騎馬摔了一下,舅母讓他在後面車上,回去再相見吧。”
餘明亮道:“是是。”
“父親母親說本該親自來,可父親不巧一個月前傷風,母親要照顧他不得前來。一切,全由舅母和表哥作主。”
餘明亮淚水噴了幾滴子出來,兩位舅兄都生得碧玉一般,姑娘不會差到哪裡。又全由着大帥作主,餘明亮感激涕零,此生,是會跟定蕭護的。
他雖然高興自己的,也還能記住廖明堂,在和舅兄們說話,不好當着他們直白告訴親兵,就對一個親兵道:“先去城門告訴,說我們就到了。”
擠一擠眼。
親兵是聽到餘將軍和廖校尉開過玩笑的人,再加上隨着老夫人進京日子越近,廖校尉也就更搔心。就很是會意,忍住笑先過去。
車隊,慢慢的過來。
姑娘們居多,不會行得太快。
城門上,廖明堂真是度日如年。天氣這麼熱,他甚至不肯上城樓上涼快,就在城門內站着。城門內雖然有風,可來往的人多,人氣兒足,一樣兒是熱。
再加上身上盔甲不透風,把廖明堂熱得一身汗一身汗水地出,還苦苦的候着。心思千變萬化?一會兒想是嫡親的表姑娘堂姑娘,又怪自己貪心,不是嫡親的就不好?把他急得如果沒有頭盔,又要抓耳撓腮。
蕭護事情太多,如果不是楊家的人鬧事,還不會告訴餘明亮給他定的是誰。先說本應該,可大帥在這件事上,想給他們一個驚喜,就不說。
餘明亮的親兵過來時,廖將軍是頭一個迎上去的:“來了沒有?”親兵再也忍不住,放聲長笑:“先說給多少酒喝?”
“還會差你酒喝。”廖明堂見到他面上笑容,才知道自己失態過多,笑一笑,沉穩下來問:“到了哪裡?”
親兵哈哈:“餘將軍讓我先來告訴,將軍您的未婚妻子到了。”廖明堂明明知道,心中也一跳,差點脫口而出:“是行幾的姑娘?”好在沒問,不然更讓人笑話,他按按心思,卻壓不住滿面春風,先問道:“老夫人和姑娘們路上安好,這一路可勞頓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蕭老夫人特意問了您,問過以後笑,說只顧着相姑爺,把大帥也放在後面。”親兵嘻嘻。
噗!
好似有什麼在廖明堂心中炸開,他在這一刻歡喜得不能自己,如果不是當值,恨不能拋下盔甲,跑到道邊兒草地上打幾個滾。他笑得傻傻:“真的是這樣說的,只怕是指餘將軍吧。”親兵衝他笑:“那又何必把您帶出來問,原想見見的意思,後來你不在,就說城門上再見。”
廖明堂就此開始盼着車隊過來。
而一車子女眷居多,哪裡能走得快。
士兵們不時來報信,再往府中去報信。
“中午打尖。”
“還在休息。”
直到半下午時,京城裡先出來一行人。這行人所到之處,無處呼聲:“大帥,大帥!”蕭護笑容滿面在馬上,後面跟着先生們將軍們表弟孟軒生兄弟們,慧娘和女眷們丫頭們,全在車裡。
這一行人,也是浩浩蕩蕩。車隊之長,可比一條長街。
有士兵前面開道,不然難過來。
到城門上,蕭護給廖明堂一個溫暖的笑容:“你隨我來見母親。”只這一個笑容,廖校尉的心都化了,不用再問,也清楚自己定的將是什麼人。
他想問,又不敢問。上馬跟上大帥,見馬明武笑着道:“大家退後,讓新姑爺在大帥後面。”將軍們鬨笑聲中,廖明堂如姑娘般羞羞答答跟在蕭護身後,在以前按品級,他是要排在後面的。
蘇表弟從來是促狹的,用馬鞭子捅捅廖明堂:“哎,我說,以後是親戚,你怎麼照應我?”孟軒生好笑。廖明堂紅着臉,還能玩笑:“怎麼照應呢,以後冬天我喝涼水,多給您一碗。”蘇雲鶴啼笑皆非,作咬牙狀:“你等着,我很會鬧房的。”
廖明堂這一下子才怕了,趕快賠禮:“是我的不是,您可手下留着點兒情。”他恢復幾分自如,只臉還紅着:“請你喝酒,表公子,你要去哪裡,我都奉陪。”
蘇雲鶴這才放過他。
一行人在十里長亭停下,還有不少好事的百姓們跟着,來到竟然不下數百人。纔看到道兒上車隊隱隱出現時,樑源吉飛馬過來,對蕭護抱怨:“你怎麼不支會一聲,害我聽別人說的,我趕快過來。”
平江侯府有幾個家人在街上,這才知道。
蕭護對他微笑,再目不轉睛看着母親車子。慧娘也早下車,由妯娌們簇擁着圍得水泄不通。熱,是自然的。主要還是怕有人看到她。
這在有些人眼裡,又是雙重標準。在軍中的時候不怕人看,出門的時候也騎馬過,這就怕人看到。
就是古代姑娘們夫人們,在宮中或是遊春取樂,到了地方不戴面紗者居多。但平時在家裡,拋頭露面又叫不好。
這是什麼標準,去問古人。
車隊行到視線中一半時,又陸陸續續有聽到消息的官員們到來。大成長公主府上,是程侯爺過來,他纔到,就見車隊近了,停下來。
蕭大帥和蕭夫人等家人們,一起迎了上去。在一輛車前跪倒,大家就都知道里面坐的必是蕭老夫人。
蕭老夫人滿面是笑,卻眸中滴淚。她端坐着受兒子媳婦的禮,只是道:“快擡頭讓我看看。”蕭護膝行而前,仰起面龐來面有淚水,哽咽了:“母親!”
英勇無畏的大帥孩子一樣執住母親的手,淚如雨下。
慧娘也哭着,跟在丈夫身後。蕭老夫人另一隻手伸出來,握住慧孃的手,泣道:“慧孃兒,”只這三個字,慧娘更放聲痛哭,口口聲聲哭道:“我的好婆婆。”
別的人見到,不是自己家裡人的,全是納悶。蕭夫人也不是頭一回見婆婆,怎麼好似經過生離死別似的。
有幾個夫人們也來湊趣,見到這樣子,全拈酸。蔣延玉等人回家接少夫人們再來,這時候才趕到。
蔣少夫人又要撇嘴,難怪敢闖到書房裡當着大帥面大罵,原來早把自己婆婆哄成倚仗。蔣少夫人也奇怪,以她這個能人,也不能把蔣太太哄成這樣子。是幾時,這婆媳這樣的好?
蕭夫人角門裡進家,蕭老夫人可是始作俑者。
母子媳三個人,兩個滴淚,一個痛哭。自然有丫頭們來勸:“還有客人等着拜見,不要再哭的好。”
蕭護先收住淚,他經過京亂,獨自在京裡心中沒有依靠,那時候也不能通信與父親,有那樣的孤單過,纔有今天的淚水。
再命慧娘:“不要再哭,母親到來,是高興日子。”
蕭老夫人也住了淚水,聽說來的有外客,忙下車。中午打尖時,知道興許有客人,至少蔣公子們在京裡必然要見。將軍們先生們,也是一定要來迎接的,早把見客衣服換好。
從容下車。
客人們全驚歎了。
蕭老夫人眉目如畫,風姿不亞於大成長公主。要論相貌,比經過兵亂受摧殘的長公主還要顯年輕。
她一手扶着兒子,一手扶着慧娘,笑吟吟而來,衣上盤金線,頭上金玉寶石全閃光,不亞於神仙妃子。
車裡,和後面匆匆趕上來的,又是六個丫頭。就是行路,她也是這樣的氣派。
程業康輕輕嘆氣,這樣的人才能生出來蕭護那樣的兒子。再看蕭夫人慧娘,以前只看到她美貌,而今天她站在婆婆身邊毫不遜色,讓不少以前認識封大人的人稀罕,封家竟然有這樣的女兒?
以前少見,也從封大人夫妻面上看不出來。
這稀罕的人,程侯爺也是一個。
一一的上前去見禮,先是家人們,妯娌們和兄弟們先拜,蕭老夫人笑聲動聽,不知道她怎麼保養的,還如年青婦人一般的嗓音:“老帥在家裡常說,你們辛苦了,幸虧有你們跟來呀。”
只這句話,是最大的嘉獎。
妯娌們和兄弟們全喜笑顏開,連說不敢。孟軒生,也跟在兄弟們之中。再就奶媽們丫頭們小廝。跟來的小丫頭們是初見,全都驚訝,老夫人真好看。
蕭老夫人對家人們更是稱讚,見奶媽們上前來跪,自己伸手去扶還不算,又讓蕭護和慧娘雙雙扶起,故意裝生氣:“老貨,這是弄的哪一齣子。”
蘇雲鶴最後纔上來,他是來撒嬌的一個:“姑母,你得好好誇誇我。”蕭老夫人見到他,更是歡喜異常,手不住摩挲他的面頰:“雲鶴呀,你長高了不少,也沉穩不少。”
蘇表弟要撒嬌,可以撒上一天不帶停的,不過還有外客要見,知趣退下,和賀家的兄弟去見禮,見林家的兄弟也到了,問一問,果然四姑老爺和四姑太太也到了。他們在後面車上,下來正往這裡趕。
姑老爺和四姑太太在兒子們簇擁下過來,也是笑得很喜歡。蕭老夫人正在見外客們。外客們全知趣,得讓人家母子家人先見面。
才見了幾個,見四姑老爺和四姑太太到來,蕭老夫人更笑了,將軍們先生們適才已見過,估計那廖明堂也在其中。
她含笑用目光尋找着,在一些年青將軍們面上一一掃過:“哪一個是廖明堂?”大家目光唰唰,全對着廖明堂掃過去。
廖明堂臉上紅,心裡跳,耳朵裡什麼也聽不到,腳下步子都深一腳淺一腳,不及到蕭老夫人面前,撲通跪在地上,伏地不敢擡頭,顫聲道:“末將武德校尉廖明堂給老夫人請安。”
他一急,把官稱全報出來。報出來以後,心中更急,當着這些人的面,讓姑娘知道自己不是將軍,她會不會面上無光?
蕭老夫人還是笑:“去見過你岳父母。”
廖明堂不敢擡頭,半垂身子看人衣角,才尋到四姑老爺和四姑太太方向,膝行幾步恭敬地道:“小婿見過岳父母大人,岳父母金安。”
“擡起頭來我看。”
廖明堂頓一頓,心一橫,醜女婿總不能不給人正臉兒見的,把臉微擡起來。心中忐忑不安,只怕岳父母嫌棄自己官職小,認爲自己生得不好。
見過的大帥,蘇表公子,蕭家四位爺,全是英俊人物。
這一擡臉,見到一個風流倜儻的中年人,微微地點了點頭。他旁邊,是個美貌的婦人,和蕭帥有幾分相似,喜歡得不行的上前來:“你這個孩子,來來,讓我也好好瞧一瞧。”
就知道是岳母大人。
心頭一塊提上去的石頭,就此融化在這笑容中。
城外大家相見,一個人在百姓後面,悄悄地離去,是楊家的來保。來保上馬,狂奔而回。再次上氣不接下氣去見楊侍郎夫人:“不好了,蕭家的表姑娘,這次真的到了。”
楊夫人天天盼夜夜盼,今天總算能定下心。她纔不管來保說多少人迎接的話,只是冷笑:“來那麼多人,總有人住外面吧。”
按情理上來說,這是不可能的。蕭府上不至於這麼小。可楊夫人一頭鑽進牛角尖,只想着她成天以淚洗面的女兒,逼着來保再去打聽,楊夫人是走火入魔:“去打聽再去打聽,只要她住外面……”
來保不敢不去打聽,到起更後回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回:“還真的,是住在了外面。蕭府包下好幾間客棧,說來的人太多,住不下先外面將就一下。那位表姑娘,由兄弟們送來,是蕭家三姑太太的第二個親女,住在悅來客棧!”
來保也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