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姬芷露心中一動,這個不知身份來歷的男子身上一定有什麼故事,或許會很蒼涼,或許也會有些蕩氣迴腸。
姬芷露並沒有追問什麼,也許是李落流露出的一絲同病相憐感染了姬芷露,姬芷露激盪的心緒漸漸平穩了幾分,淡淡的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李落也不再多勸,諸如姬芷露這樣的人,往往一點就透,倘若說了沒什麼效果,多半是她不想聽不願聽而已,再說的多了只會適得其反。
姬芷露駐足在這片果林前看了許久,終於漸漸收回了目光,眼底深處悄悄藏起一滴冷意。
李落的話終究還是有些作用的,仇恨亦是讓一個人活下去的不二法門。
李落看了一眼波瀾不驚的姬芷露,心頭有一絲寒意閃過,看來這位下手殺害劍盟少主的人此生難得安寧了。
姬芷露向李落頷首示意,轉身向來路走了回去。李落護在姬芷露身側,不時打量姬芷露一眼。姬芷露低垂着頭,默不做聲的走在山路上,離開這片林子越遠,每走一步,姬芷露臉上的柔情就少一分,而冷凝肅殺便會多出一分,映襯着精雕細琢的側臉漸漸入寂,好像鑲上了一層潔白玉石,美是極美,只是有些怵目驚心的寒氣。
李落倒吸了一口寒氣,沒想到姬芷露對左浩棠用情如此之深,就算姬芷露活下去,也只會用寒冰將自己緊緊裹了起來,生人忽近,此生恐怕就只有這片林子相伴,再難有人能靠近姬芷露。
雖然事不關己,不過姬芷露本性純真善良,讓李落不忍心袖手旁觀,苦笑一聲,略略吸了一口氣,縱聲高歌起來: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歌聲將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姬芷露驚醒了過來,姬芷露先是呆了一呆,接着臉上露出羞惱不忿的神色,恨恨的瞪了一眼身旁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姬芷露不滿的李落。
這是一首追慕心中所思之人而不得的曲子,曲聲婉轉,但曲意倒是直白的很,姬芷露聽過這首曲子,露出惱怒神色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李落曾經聽樂府的樂師吹拉彈唱過幾次,大致的音調記得,不過這樣柔膩的曲子李落從未唱過,今日還是首次。曲子豪蘇膩柳,李落當然不會不知道這首曲子中包含的用意,不過一時間也想不出其他的恰逢其境的曲子,顧不得唐突,只得先唱這一首,將姬芷露的思緒引回來再說。
姬芷露惱怒非常的盯着李落,若是平時,在未出閣的女子耳邊唱這首曲子差不多就算公然調戲了,而如今愛人新死,屍骨未寒,李落再唱起這首曲子,簡直是不可理喻。
姬芷露大怒,不過涵養的確是極好,再怎麼發怒也沒有到氣急敗壞的境地,疾步趕路,不過如果李落再唱下去可就不好說了。姬芷露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心中怒意,原本只是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沒曾想往日裡瞧着淡漠平和的李落竟然是這樣的登徒浪子,救他一命當真是瞎了眼。
姬芷露如此想,李落便這樣做,非但沒有停下讓姬芷露煩心異常的歌聲,唱完一遍竟然又唱起了第二遍,如此一來不僅是姬芷露瞎了眼,李落就更是人面獸心。這一次,姬芷露無論如何也忍不下了,扭過頭來就要厲聲斥責,猛然神色一滯,只見李落雖是面色如常,但眼角不住的顫抖,曲子雖然荒唐,可惜唱曲的人連正眼也不敢瞧上姬芷露一眼,面有愧色,如果不是另有所求,只怕李落會當下給自己兩記耳光。
姬芷露一怔,李落唱曲並非是出於本意,靈犀一點,哪裡還會不知道李落的用意。姬芷露眼眶一熱,險險將到了嘴邊的責難之語嚥了下去,悶哼一聲,回過頭接着趕路。
姬芷露明白李落用心,臉上的惱色漸去,不過心裡的怨氣還沒有散,一聲不吭,銀牙暗咬,倒要聽聽李落能唱到什麼時候。李落心生忐忑,此舉實屬孟浪,這個時候心裡的確不是滋味,偏偏就選了這樣一個拙劣的法子,弄的此刻騎虎難下,若是讓旁人聽見,又看見自己和姬芷露在一起,只怕劍盟的人一人一刀能把自己剁成肉沫。
一曲將終,李落心有雜念,沒有留意姬芷露的神色,只見姬芷露還在悶頭趕路,也不知道可曾亂了她的魔障。李落張了張口,這第三遍實在是羞於啓齒。就在李落暗自皺眉該如何處置的時候,身前一聲不吭的姬芷露突然說話了:“怎麼不唱了?”
話語中有冷漠責難之意,李落怎能不知道姬芷露心中的怒意,摸了摸鼻尖,沒有應聲。
姬芷露哼了一聲,沒有回頭。李落卻從這一聲冷哼中聽出了些許異樣,七情六慾,不管是喜、怒、憂、思、悲、恐、驚,還是見、聽、香、味、觸、意,總歸這一聲冷哼是活人的玩意。李落鬆了一口氣,汗顏回道:“姬姑娘,請恕在下無禮,我會的曲子着實不多,情急之下只好出此下策,還望姑娘見諒。”
“那公子就能這樣輕薄我麼?”
李落一時語塞,雖無輕薄之心,卻有輕薄之實,曲子纔剛剛唱完,當真是百口莫辯。
“對不住了……”
“既然公子想唱,那就接着唱吧。”李落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姬芷露冷冷打斷。
李落苦笑無語,也知道姬芷露還在氣頭上,與相愛之人生離死別的痛,比起李落當下面臨的窘迫實則有天淵之別,如果想聽,再唱一曲又有何不可。
“姬芷露容我想一想……”
“不用想了,就唱你剛纔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