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意相救,只是因爲當日獸窟地底那個背對李落孤零零坐在石牢門前的瘦小身影,與場中的躁狂格格不入,卻讓李落感覺到了一絲不曾泯滅的人性。
不管是什麼模樣,不管處境再怎麼險惡,只要是人,總該有嘗試活下去的機會。
衆人竊竊私語,便覺得李落如此做法實在是莫名其妙,差不多就是爛好人,救自己這些人是理所當然,畢竟還是一條人命,而這些鬼猿只是一羣只知嗜血殘殺的畜生。
議論聲漸漸響了起來,再看向李落的眼神也變得奇怪起來,照理說這些鬼猿死有餘辜,碎屍萬段也不爲過,偏偏李落還想救他們,莫非這個人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企圖。
議論聲自然逃不過李落的耳朵,有人開始猜疑,如果有人恰到好處的再挑撥那麼幾句,這些猜疑就會愈演愈烈,碰巧的是這些人裡的確有那麼一個人。
曲木小聲的嘀咕着:“這些鬼猿都是吃人的怪物,救了他們,再吃人怎麼辦?以前被他們吃的人不就白死了?”
聲音不大,卻足夠身邊幾人聽清楚。一時間衆人紛紛點頭,雖然沒有人當面指責,但責難的神情多半都已經掛在臉上了。
恩易忘,恨難消。李落沒打算向這些人解釋什麼,所謂羣情激奮在李落眼中不過是兒戲罷了,只看這黑衣男子固然不解,卻不曾出言駁斥,這些剛剛被解救的鬼市囚徒也只敢議論一二,沒有人當真敢當面發難。
“以人爲食,死不足惜,何必還要救他們?”看臺上傳來一個聽起來有些熟悉的蒼老聲音,地底衆人擡頭望去,只見一個瘦高老者站在看臺邊緣,冷漠的看着石牢前的李落。
黑衣男子恭敬一禮,沉聲喚道:“尊者。”
薩林尊者環目一掃,地底獸窟中的景象盡收眼底,冷淡接道:“人也救,畜生也救,往生崖這麼大,難道你都救的過來?你們南人有一句古話,叫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是如果救的是一個惡獸,救活一個,就要死更多的人,這不是浮屠,這是造孽。”
衆囚徒紛紛點頭,薩林尊者的話深得人心,只怪這個少年郎少不更事,憑着懂一點醫術就開始異想天開的胡作非爲。
終於有人忍不住小聲斥責道:“吃人的畜生怎麼能救?燒死它們都是仁義了,還要救這些畜生,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懷疑李落,憎恨李落的鬼市囚徒漸漸佔了半數還多,剩下的一小半囚徒茫然不解,不過總算沒有跟隨衆人一起責難李落,如果不是眼前的少年郎,也許就只剩下死在鬼猿口中這一種結局了。
李落對一衆囚徒的責難充耳不聞,擡頭看着薩林尊者和他身邊的哈桑與吉布楚和,和聲說道:“救牢中人是道義,但我只救有緣人。”
“難不成這些鬼猿纔是少俠的有緣人?”
“確切說來,是這些鬼猿的其中一個是我想救之人。”
“你救得了麼?”
“盡心盡力就好,人力有窮盡之時,結果可以是好,也可以是壞,但求問心無愧。我救他們,或是殺了他們,想必在你們眼中一樣無關緊要。”
“那你就試試吧。”薩林面無表情的拋下一句,轉身離開獸窟,臨行前冷淡說道,“奇紹,他要什麼你去找來給他。”
黑衣男子朗聲應下,李落向着薩林離去的背影遙遙一禮,以示謝意,目光掠過吉布楚和,分明從吉布楚和眼中讀出了自討苦吃的意味。
“你不能救這些畜生!”不等李落向奇紹開口,囚徒中一個半大的孩子厲聲高叫道,惡狠狠的盯着李落,“你救我本是我的恩人,但你要是救它們,那你就是我的仇人!這些畜生咬死了我爹,吃了我哥哥,我們家就只剩下我一個,我一定要殺光這些畜生給我爹和我哥哥報仇!”
衆人紛紛點頭,不論是泄憤還是報仇,這些鬼猿都留不得,李落這樣的舉動簡直是沒事找事。
李落看了看神色激動,漲紅了臉的半大孩童,置之不理,平靜的向奇紹說出了數種解毒之物。奇紹辨了辨清楚,沉吟少頃,便即命人前去鬼市搜尋。
一衆囚徒見李落如此模樣,盡皆譁然,偷偷的指責漸漸變得明目張膽起來,猶是方纔說話的半大孩子,指着李落怒聲叫道:“你,你不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仇人!”
“恩人也好,仇人也罷,與我有什麼相干?”李落淡淡說道,“他們的確吃人,不過我想救他們與你又有什麼相干?”
“你!?”這半大孩子氣得嘴脣發紫,眼中的怨恨如同燎原烈火,氣勢洶洶的燒了起來。
趁着李落分神之際,忽然有人將手中火把丟了過去,不管李落解不解得了毒,先燒死這些鬼猿再說。
李落眼中閃過一抹寒色,虛手一抓,火把凌空飛了過來,落到了李落手中。
“如果你們在鬼市能活到那一天,石牢裡的鬼猿就是你們的下場。他們曾經是人,而你們只是還沒有變成鬼猿而已,或者根本活不到變成鬼猿的那一天。如果有朝一日你們變成了鬼猿,該慶幸能有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你救了它們,那你和這些吃人的畜生有什麼分別?”鬼市少年嘶聲戾吼,作勢想要撲上來撕扯李落。
“有分別呀。”人羣外傳來一個溫和淺笑的聲音,“因爲他纔是人。如果石牢裡關的是野獸,那麼你們就在變成野獸的半路上,你們是想做人還是想做兇獸,他不管,我也不管,不過你們要自己好好想清楚,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吉布楚和與哈桑走了過來,吉布楚和笑盈盈的看着怒目而視的鬼市少年,柔聲說道:“如果不是他救你出來,你什麼也不是,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說不了。你當他不是你的恩人,對他而言亦無所謂,不過你當他是你的仇人,你卻還沒有這個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