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封寒暗歎一聲,這就是李落和相柳兒的執念,除了自己,外人找不到門徑化解這樣濃郁的執念。
這一天,李落耗費一夜思索的一招落子,相柳兒在三個時辰裡破解了,而在這之後,李落久久不曾再落下一子。
這注定是一場曠古爍今的交鋒,只可惜除了李落和相柳兒之外,就只有斛律封寒大略瞧過幾眼,便再也沒有人知道了。比起這場沙盤爭鋒,當年名揚天下的揚南論道只能算是稚童的兒戲。
第七天,一夜燭火未滅,到了第二天清晨天色矇矇亮起的時候,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說話聲,爭辯論道的聲音在前幾日就已經沒有了,倒是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急促、沉重,聞着都覺得壓抑窒息。
到了晌午,屋子裡還是沒有半點動靜,安靜的讓斛律封寒心神不定,屢次想要靠近,不過還是忍了下來。
未時剛過,屋子裡忽然傳出一聲打翻了東西的悶響,斛律封寒一驚,顧不得其他,閃身進了裡屋,就看見好好的一張沙盤碎在了地上,原本標記山川河流的沙盤殘骸撒落的到處都是。李落披頭散髮,猶如迷失心智的困獸,目泛紅光,一隻手扣着相柳兒修長白皙的玉頸,大口的喘息着,似乎就要撲上去將相柳兒撕咬粉碎。
相柳兒雙手緊緊的抓着李落手腕,踮着腳尖掙扎呼吸,蒼白的臉色多了一分病態的紅暈,低吟着,迷離的看着李落。
斛律封寒大吃一驚,不敢貿然上前,任誰看李落這都是走火入魔的模樣,如果倉促出手,李落心神渙散,說不定錯手之間就會要了相柳兒的性命。即便李落此刻失魂落魄,但是一身藝業還在,斛律封寒也沒有能一招制敵的把握。
“住手!你要幹什麼?”斛律封寒含勁低喝一聲,緩緩逼出自己的殺氣,意圖驚醒李落,卻不敢太過激烈,免得刺激到神智有些不清的李落。
斛律封寒不相信李落存心要殺相柳兒,畢竟兩個人同處一室這麼久,李落如果想出手有的是更好的機會。
相柳兒勉強動了動身子,向斛律封寒眨了眨眼,示意無礙。李落的確抓的很緊,但並沒有下死手,尚有剋制,要不然絕不會等到斛律封寒進來。
斛律封寒微微鬆了一口氣,向後退了半步,緩緩說道:“王爺,有話好好說。”
相柳兒輕輕拍了拍李落手臂,神色複雜難明的看着李落,朱脣輕啓,呢喃輕語:“我很難受。”
李落扣着相柳兒的手臂一顫,數息之後,內力漸漸卸去,相柳兒咳嗽幾聲,大口的喘着氣。李落似是吃了一驚,後退了兩步,怔怔的看着相柳兒,兩鬢之間髮絲如雪,寂寞潦倒,半晌之後苦苦一笑,回頭看了一眼斛律封寒,慢慢說道:“我敗了。”
斛律封寒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欣喜還是應該遺憾,想勸解李落,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就算開了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嗯了一聲。
相柳兒止住咳嗽,直起身子望着李落平靜說道:“沙盤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活着,就有變化,沙盤上的勝負有時候並不是真正的結局。”
“是啊,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變化無常,可是這變化你我都有,誰能斷言我的變化就一定會好過你的變化。”李落無奈苦笑,蕭索疲倦的靠在牆上,望着窗外漸漸綻放生機的綠樹枝條,許久之後,回頭看着相柳兒,溫顏一笑道,“敗了就是敗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相柳兒朱脣輕咬,李落的剋制大大出乎相柳兒的意料,突逢大變,卻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穩住心神,的確難得,同樣也很危險,一旦李落守不住靈臺清明,這世上便會再多一個人魔,而自己將來的打算也都將付之東流。
堵不如疏,解鈴還須繫鈴人,李落的心結因相柳兒而起,也該因相柳兒而終。
相柳兒看了一眼斛律封寒,輕輕說道:“封寒,你先出去吧,我有話對他說。”
“撥汗……”
“放心吧,王爺與我們是敵沒有錯,但他也是君子。”
斛律封寒看了幾眼正在發呆的李落,緩緩點了點頭,悄然退了出去,順手輕輕掩上屋門。
相柳兒揉了揉痠麻的身子,沒有再開解李落,而是冷冷說道:“輸在一個女人手中是什麼滋味?”
李落聞聲回頭,目光仍舊有些渙散,沒有應聲。
“你我一戰,雖只有七天,但推演的卻是大甘和草海近十年的征戰,今天你贏不了我,將來你一樣贏不了我。”相柳兒冷傲喝道。
“這就是你的目的麼,讓我死心,讓我俯首稱臣,讓我知道除了議和不會再有第二條路可走?”剛剛抑制的怒氣又再翻涌起來,李落冷眼看着相柳兒,眼中一抹紅芒遊走不定。
“是,我就是要讓你知道,你可以殺我,可以用你的刀和手脅迫我,但你永遠贏不了我。”相柳兒咄咄逼人,絲毫沒有顧忌李落眼中的殺意。
“你當真以爲我不會殺你?”
相柳兒譏諷一笑道:“殺了我,你依舊還是輸了。”
“好,那我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李落厲嘯一聲,鳴鴻突跳,刀氣將相柳兒耳旁的秀髮激的四下飛舞,刀尖近在咫尺,猙獰的盤旋在相柳兒額頭的眉心上。
相柳兒面不改色,眼神裡可憐中帶着蔑視,冷冷的看着李落,道:“只是這樣麼?”
屋子裡殺氣瀰漫,衝盈着暴虐和狂躁,一遍又一遍的衝擊着李落苦苦守着的底線,就像一座足以毀天的火山岩漿上蓋着的一層薄薄岩石,觸之即裂,而後就是天地失色。
“我就在這裡,你還在等什麼?”一句低吟,似呢喃,似佛禪,似晨鐘暮鼓,卻能勾起心底最深處的黑暗。
屋外,斛律封寒臉色一變,身軀輕輕一顫,茫然嘆息一聲,呆呆的站了一會,走出了院子,掩上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