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隱隱覺得這裡的佈置並非出自李玄嗣的手筆,倘若李玄嗣有這般耐性和手段,當不至於輸的一敗塗地。
李落端坐馬上,淋雨遙望,中軍騎將士進進出出,有條不紊,這是牧天狼的精銳之師,卻不能讓人知道他們出現在卓城左近,否則師出無名,說不得有人要參李落一本。
“大將軍,收拾妥當了,有敵九十三人,無一人還,另行宮之中有活口十一人,其中有鄧王殿下。”來將劍眉入鬢,天庭飽滿,鼻直口闊,頗顯氣宇軒昂,正是中軍騎接替身故的朱智領了騰蛇一營的青年悍將鍾離璽。
“好,將這些人交給巡檢司,你挑些面生的混在巡檢司差役之中,務必要將鄧王平安送到巡檢司,不可出半點差池,沿途我會派人暗中保護,如有不測,你便宜行事,號令軍旗也無不可,出了事自有我擔着。這裡留一營將士,換上巡檢司的官服,明日我會派人來封村。”
“末將明白。”鍾離璽抱拳一禮,沉聲應道,“大將軍,你呢?”
“我要先行一步趕回卓城,還有一個地方不容有失。”李落揮了揮手,暗中奔出十餘騎,皆是牧天狼和巡檢司驍勇善戰之輩,其中就有謝小石和李落義姐李緣夕。原本李落不虞如此興師動衆,怎奈身邊衆人不答應,萬一再有個羅網的八絕殺陣,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李落與鍾離璽分別,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往卓城,這裡離卓城不遠,最多就是一頓飯的路程。卓城東城城門在望,城頭有守城兵將來來回回,雨小了些,官道上來往之人比往常少的也有數,而且出城比回城的人更多,約莫都是去往月下春江尋樂,只是今夜江月兩船沒了仙子,怕是要失色不少。
離城門還有一箭之地,李落忽然勒住馬繮,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什麼難決之事,數息之後沉聲說道:“你們在這裡等我。”
“你去哪裡?”李緣夕生硬問道。
“不走遠。”李落溫顏一笑,“你們看得見。”說罷,李落將戰馬交給謝小石,也不撐傘,舉步向道旁一間茶館中走去。
茶館打了烊,有些黑,屋外的茶棚倒是沒有收,擺着幾張桌子,其中一張桌邊坐着一人,個頭不高,纖細單薄。
李落進了茶棚,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不小心濺了一兩滴到桌邊那人身上,就見那人輕輕擺了擺素手,一臉嫌棄的看着李落。
李落笑了笑,徑自坐了下來,左右看了一眼,道:“就你一個人?”
“怎麼,你還想殺我?”那人冷冷回道。
李落尷尬一笑,臉色一紅,好在沒有掌燈,沒有人看見李落臉上的窘色。
“好久不見,撥汗清減了。”
原來那人是相柳兒,卻不知爲何會在城外截住李落。相柳兒垂眸不語,李落奇道:“撥汗怎知我在這裡?”
“很難麼?”
“應該不算簡單吧。”
“哼,我知道的遠比你想的還要多。”
李落想了想,深以爲然的點點頭道:“說的也是,不知道撥汗攔住我所爲何事?”
“你要娶她?”
“壤駟寶音?”
“嗯。”
“我不娶,誰娶她呢?難道讓她再回草海?”
“她回不去了。”相柳兒幽幽說道。
李落看了相柳兒一眼,只覺相柳兒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來哪裡有古怪:“撥汗不願?”
“王爺大婚之喜,我一個外人,何德何能說什麼願還是不願呢。”
“撥汗也不盡然是外人。”
“你什麼意思?”
“撥汗與骨雅公主壤駟葵以姐妹相稱,我若娶了壤駟寶音,按道理撥汗該叫我一聲姨夫纔對吧。”
相柳兒一愣,沒好氣的說道:“王爺還有興致開玩笑。”
“哈哈,不然又能如何。”
“王爺日理萬機,大甘的權爭忙的不亦樂乎,今夜這麼匆忙,又是打算去尋誰的晦氣?”
“撥汗能在這裡等我,想必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何須問我。”
“你很閒麼?”
李落神情一冷,朗聲說道:“我若閒了,只怕旁人就要忙了……”
“別說什麼身不由己,當初我告訴你什麼,你又答應我什麼,你如今都忘了麼?”相柳兒隱含怒意,清冷叱道。
“沒有忘。”
“那你還……”
“我在等你。”李落平靜的看着相柳兒,“撥汗不知歸期,我本就不知道該做什麼,我可以去殺一個人,可以去攻打一座城,但如果是一個看不到摸不着的對手,你想讓我去做什麼?”
相柳兒一滯,垂眸說道:“你這是在怨恨我。”
“豈敢,撥汗每每欲言又止,我便只能去猜,如果這些人的確存在於世,那麼再決生死,如果這些人不在,撥汗應該知道,就是你和我分出生死之時。”
茶棚中驟然一靜,接踵而至便是刺骨的冷意。數息之後,李落不虞久留,正要辭行,忽聽相柳兒開口問道:“什麼纔是天南之地的太平盛世?”
李落很是詫異,不明白相柳兒爲什麼會突然問起這番話,只覺得今夜的相柳兒處處透着古怪,年前出海,兩人一別經年,這位蒙厥的天之嬌女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她這般諱莫如深。
李落甚覺不解,不過沒有多想,略作思量,沉聲回道:“自古以來,沒有哪一個太平之世不是從斷垣殘壁間重建起來的,每個終結亂世、開創太平的帝王將相,雙手都染滿了鮮血。而這百年間大甘朝廷除卻西府北府不說,看似四海昇平,未動刀兵之劫,卻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太平。”
相柳兒靜靜的聽着,仍是那副微帶譏諷的淡漠神情,李落不疾不徐的接道:“在我看來,自大甘開國之後,太平之世從來都沒有過,數次徘徊,卻只差一步,好像伸手就能觸及,這看似不費吹灰之力的咫尺距離,大甘卻等了一百年。光陰逝去,太平其實也就越來越遠。”
“王爺心中的太平盛世,究竟是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