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也不用我多說了,從那時起,太白一族便與我鎮族有了罅隙,太白族長以爲我鎮族別有用心,容不得有人踩在鎮族頭上,這才施出如此反間心計,這件事五成是冤枉,五成只怕我族先祖自己也撇不乾淨,倒是那人沒說什麼,時常勸說要太白與鎮族就像你剛纔說的那樣同氣連枝,表面看似大度,怎料背後包藏禍心,就在他當上了太白一族族長之後,他就尋了一個理由,將我整個鎮族放逐荒野之中,顛沛流離至今。”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只是因爲心胸狹窄?”李落有些懷疑。
“並非如此。”樹人的語調中多了恨意,“我輩先輩許多年前就懷疑那人的來歷,他不是太白一族的人,很有可能是從淵雪那扇門裡出來的漏網之魚,如果確如我族先祖猜測,那這之後發生的事每一樁就都說得通。”
李落點了點頭,太白與鎮族過往恩怨情仇合情合理,但有兩處,一是如果雪山上真的有一扇門,但是從那門裡出來一個人,還是活着的人,李落覺得很不應該,如果說那扇門裡藏着能毀滅這個天地的東西,諸如一件兵器,一種絕毒,這都說得過去,但是如果是人,李落怎也想不出有什麼人能活在一扇門的背後,不用吃不用喝麼?如果是這樣,那淵雪也就用不着枯守那扇門,斷絕了水糧就好;二則就算這扇門開了,與大甘何干?與李落何干?說到底也還是淵雪與那扇門的糾纏罷了。淵雪現世,那這天火是真是假,李落沒有問,心中隱隱覺得不讓他們知道自己知曉天火和淵雪最好。
樹人接着說:“當年我族被流放之後,這極北深處就沒有我們的立身之處,但誓言未解,我族先輩卻還要守着自己的那扇門,所以我族先輩做了一個決定,確切的說是我真正的祖輩做了一個決定,將我們匕泊一脈獻祭給了山神,從此變成這樣半人半樹的模樣,換來數百年的壽命,而他們,”樹人伸出一根枝條指着這些異鬼,“他們都是自願墜入深淵,變得不人不鬼,不生不滅,永世看守着淵水湖畔的那扇門。”
可歌可泣,如果李落真的是太白一族或者上古五族中哪一族的族民的話,但是現在,李落看着一株能說話的樹和一羣睜着藍晃晃的眼珠子的異鬼,着實沒有幾分感同身受,說到底,現在是異鬼下山,禍亂人間,並非是樹人口中所說那扇門後的什麼在興風作浪。樹人見李落不以爲意,輕輕一笑,道:“人族的王,你莫以爲雪山上的那扇門開了,你就能置身事外,到時候整個天下都會因爲那扇打開的門而變得大亂起來,天和地會倒轉,火漫過了宮殿,江河湖泊都會乾涸,走獸成羣結隊的走進人的城池,雞犬牛羊開始生食人肉,天上會一連十幾天不見陽光,只有瓢潑大雨,也有數月數年沒有一滴雨降下來,地面裂出了數尺數寸寬的縫隙,地火從縫隙中冒了出來,遮天的濃煙籠罩了整個大地,而活着的人寥寥無幾,只有成堆成山的骨頭……”
李落嘶了一口氣,倒不是那樹人描述的景象太可怕,當然,若是真的,那確是末日臨頭,但眼下侃侃而談,像極了街市上危言聳聽的騙子,騙一頓飯錢,如果能有信衆,便會聚集成教,落入邪門歪道。人言可畏,以訛傳訛,這種邪門歪道在大甘五府都有,屢禁不止,而且每到逢災或是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的時候最易滋生,李落和巡檢司知道的一清二楚,百姓如果吃得飽穿得暖,自然會懷疑這些滅世的妄言,但如果朝不保夕,一句話,就算是假話,也能成爲心中的救命稻草。這樣的邪教巡檢司查抄了不少,而且巡檢司對付起邪教來手段可不算和善,當年卓城便有一個,算起來還是佛門旁支,以求子送子揚名,暗地裡什麼男盜女娼的事都做,而且還有人撐腰幫他們寫字題詩,在整個卓州都如雷貫耳,被巡檢司蒐集罪證,正該到依法查辦的時候,誰也沒料到這家清靜之地竟然網羅起了數千信衆,欲圖以法不責衆相抗巡檢司,動靜鬧的很大,就連宮裡一位求了子嗣的娘娘都遣人跑來巡檢司求情,弄得巡檢司騎虎難下。後來是李落親自出山,一個人面對數千信衆,走一步,念一件血案,十步之後,如果還有人不走,就與邪教同罪。等李落唸完了那些人神共憤的血案,最後還有將近半數人沒有走,不信朝廷,只願意相信身後那些披着佛門衣裳的假和尚。李落也沒有逼迫,盤膝而坐,一直等到暮鼓鍾息之後,將滯留未去的信徒和身後那座寺廟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大火燒到了半夜,整個卓城都看得見。自那之後,卓城裡就再也沒有妖言惑衆之事發生了。
李落向來不怕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怕的是有烏合之衆,盲目風從,輕的讓百姓苦,重的讓江山社稷苦。眼前的樹人,活脫脫就是以前巡檢司查抄的妖言惑衆之輩的模樣,不過不一樣的是眼前樹人神通更大,手段更了得而已。
李落抿着嘴不說話,樹人早已猜到李落不會這麼輕易相信自己的這番話,接着說道:“我猜你會想既然是這樣,我們爲什麼還要越過城牆,來到你們人族的地盤,吞噬你們人族,不更應該守着淵水湖畔嗎?”樹人自問自答,“那是因爲我族先祖已經預言到了那扇門打開的那一天,所以我們必須早做準備。翻過這座城牆,我們不是爲了殺人而來,我們是爲了抓人,抓走之後再讓他們也變成我們的樣子,一起去守住那扇門,但是我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已經佈置到了這種地步,或許,我們已經遲了。”
“他們是誰?”
孛日帖赤那答道:“骨雅,壤駟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