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兩個人同時開口說話,畫面看着極爲怪異。男子隱晦的笑了笑,發出了一聲旁人聽不到的嘻嘻笑聲,身前幾人誰也沒留意到這個異象。
幾人到了一處岩石前,如夫人敲敲打打,山體上裂出一個僅供一個人側身而行的洞穴,裡面漆黑一片,透着絲絲陰氣,李落似未所覺,旁若無人的走了過去。如夫人領着四人在狹小洞中繞了幾個圈子,大抵上已經穿過了那道玉壁,眼前是一根根豎起來的水玉,與千年溶洞裡的石筍一般無二,年份久了些,倒垂的水玉和地下的水玉相接,像是在這個洞窟之中立起了一面面不規則的鏡子,數以千百計。
有說話的聲音,隱隱還有笑聲。李落駐足,怔怔的看着眼前這一面面鏡子,鏡子裡將李落自己照了出來,鏡面不平,倒影的人影也便有長有短,看上去好似羣魔亂舞,極爲猙獰。
“你,怎麼樣?”冷冰問了一聲,那亙古不變的語調多了幾分暖意,少見的很。
李落嘴脣動了動,張了張口,卻是無話可說。
“你在這裡等我,我過去看看。”冷冰平聲說道,說完正欲舉步,李落伸手拉住冷冰衣角,低聲說道,“沒事,等等我。”
冷冰反手抓住李落手臂,皺了皺好看的劍眉,沒有說話。李落定了定神,道:“走吧。”
“王爺,老身就不過去了,若是王爺家事,老身一個外人,不敢唐突。”
李落回頭看了一眼,想了想,平聲說道:“不妨事的,請恕我直言,留夫人在此我未必放心,請夫人莫怪。”
“不會,只是……”
“夫人放心,當年墨卿姑娘想殺我,我也不曾遷怒蘇小樓,如今之事,真真假假的,我亦無心遷怒於你。”
“好吧,只道王爺若有差遣,老身莫敢不從。”
“多謝。”李落拱手一禮,實無在多說的興致,人往前走,只是這心思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一面面水玉雕琢的鏡子,將這裡割的凌亂不已,尋着說話的聲音和笑聲,慢慢的,越來越近,李落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豈是無心呢,他故意加重了腳步,或許能驚醒穀梁淚,聽在耳中的笑,每一聲都像針,細密無聲的刺在李落心上,就算是當年扎進了掌心的那根情絲也沒有這麼疼。
鏡子倒影着李落,也倒影着鏡子,而鏡子裡的鏡子也倒影着鏡子裡的李落,一層一層,彼此糾纏着不知道盡頭在哪裡,擡眼能看見,往左也能看見,往右也能看見,就是擡頭也一樣能看見,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緊緊的扼住了李落咽喉,讓李落喘不上氣來,而那笑聲竟還沒有斷。
終於鏡子裡多了一點不一樣的畫面,那一抹綵衣是蠶絲繡出來的,很輕柔,也很輕薄,吹彈可破。李落腳下一頓,張了張口,鏡子裡看見了穀梁淚,李落不敢再往前半寸,怕在鏡子的另一半里映出那個男人的臉。鏡子裡的穀梁淚在笑,眼神很清明,沒有半點迷失了心智的模樣,一聲聲,似是嘲弄着李落的牽掛和遙遠。
靈河所控的男子轉動眼睛看了一眼,眼神很複雜,淡淡說道:“定天王啊定天王,你聰慧一世,只可惜還是沒有看透,眼睛看見的就一定是真的麼?今天看到了,便知昨日是錯,倘若明個又看見了,那今日所見是真還是假呢?”靈河暗下狠手,男子卻只是輕輕哼了一聲,淡然接道,“你一向敬畏人心,知人心善變如鬼,卻每次都會輕信於人,真是矛盾,若是沒瘋也不得好死。”
李落猛地咳嗽起來,聲音很響,混在笑聲裡格外刺耳。鏡子裡的穀梁淚似乎也聽到了咳嗽聲,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站了起來,開口說了一句話,李落不曾聽到,只看口型似乎在問是誰。李落扶着鏡子,慢慢動了起來,試探着往穀梁淚所在的地方走去,李落一動,這裡所有的鏡子好似都跟着動了起來,前後左右四面八方都在動,就連那塊拇指大小的碎水玉中也倒影了幾十個李落和幾十個靈河,靈河只看了一眼,驚起了渾身冷汗,有些分辨不出到底是被鏡子映在了裡面,還是被外面的鏡子倒影了出來。
這些鏡子有古怪,冷冰想提醒李落,李落看似清冷如昔,只是心已亂,神已散,未見得比一具行屍走肉強多少。冷冰握緊了劍,既如此那就走吧,過往半生坎坎坷坷,這一根又怎知不會是壓垮李落的最後一根稻草。
鏡子裡的穀梁淚也在找,時而兩個人在鏡子裡相會,時而又有一人不見,就這樣兜兜轉轉,走了大半個時辰,忽然前面出現了一道好似門一樣的鏡子,李落伸手一推,鏡子緩緩移開,鏡子那面站着一個人,美的不可方物,兩人四目相視,李落展顏一笑,手只是剛剛擡了起來,就見穀梁淚忽地擡起一指,似緩實疾的點向李落眉心處,那張臉容顏依舊,卻沒有半分暖色。李落呆呆的看着穀梁淚,沒有躲,就算躲,這世上又有幾人能躲得開她的玉手點將。
冷冰臉色驟變,這一指之威是要取李落的性命。攔下穀梁淚已經來不及了,冷冰長劍出鞘,圍魏救趙刺向穀梁淚心口,試圖讓穀梁淚收回這一指。但讓冷冰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穀梁淚並沒有收回一指,反而指勁更烈三分,對冷冰刺來的一劍視若無睹,便是拼着一死,也要將李落斃於指下。
靈河呆住了,這就算撞破好事,照理說不該是有人後悔,有人狡辯,有人祈求原諒……但像現在這樣話不多說,只分生死,靈河是當真沒見過,原來大甘的民風都是這般彪悍直接麼,這麼一看,靠天而居的僰人似乎還可以算得上謙遜有禮了。
靈河亂七八糟想這想那的時候,冷冰的劍已經碰到了穀梁淚身上的那件蠶絲衣裳,而穀梁淚的玉指僅餘半尺便到了李落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