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諸般話語,下頭這些個搬工說實話沒幾人聽得明白,一開始尚有好奇,再讀了半刻,便都頭暈腦脹,昏昏欲睡了。
如果是宮裡的齋戒沐浴,除了教書先生唸的這些沐浴更衣、整潔身心,以示虔誠,然後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祭天,除此之外另有講究,諸如烏髮、薰衣、香體的種種配方,添置大量的香料,除潔身、香體、防蟲外,還有空氣消毒的作用。另外還有由“卜官”掌管規定了一年中的特定月份爲沐浴齋戒的時間,宮中諸人便在那段時日以香薰草藥沐浴,這就是“治蘭湯兮沐芳”的由來。如果換成卓城宮裡,李落就曾見過一次,內務府和少府司將各種香料藥物裝進絲織袋中,泡在池子裡,若是嚴冬季節,將幾十條銅製的龍,每條重幾十斤,燒紅後放在池子裡,使水保持在一定的溫度,不冷不熱,倒是有個名字叫“焦龍池”,又稱“清婷浴室”,考究的很,絕非這家宅子裡粗陋的浴堂能比。
早前讀書,或者可以說成聽書,每日三沐浴,焚香不斷,吃過午飯,當然都是清湯寡味的素食,不能沾半點葷氣,這裡的葷腥味道不是指吃素食、忌肉食,而是指蔥蒜韭姜等難聞的菜色,肉可以吃,不過能少則少,但是少了這些提味的佐料,就算有肉,吃着着實也沒什麼味道。
若是這些也就算了,畢竟這飲食味道是淡了些,但樣樣俱全,平日這幫走卒何曾這樣吃過齋菜,並無埋怨,只不過到了午後會換一個人,年紀瞧着也不算太大,一臉刻板,教授衆人禮儀,這可將這幫搬工們折騰的死去活來,不是這裡錯了就是那裡錯了,叫苦連天,差不多便是叫這些粗人繡花一般難。難的確是難了點,不過當範文勝領着八名虎背熊腰的壯漢,手持殺威棒過來的時候,這些叫苦聲就都不見了,再是難學也要咬着牙。
傍晚時分,從外又進來幾人,相貌周正,衣着打扮以及舉手投足之際都要比這些腳伕高出不止一籌,該是些鄉紳弟子,就看範文勝明顯待客要客氣得多。李落掃了一眼,不多不少,算上自己這些人一共三十六名,差不多也夠了。下午的時候有範家的搬工說起,李落聽了幾句,大概知道了緣由,不過是送酒去卓城,一個碼頭也要弄出這些名堂來,聽上去好一個載歌載舞的太平盛世。
等到這些人進來,內堂留給了他們,李落衆人只能站在屋外堂下,但沒有人說什麼,似乎理該如此。李落也沒說什麼,那些個繁文縟節在經歷過宮中規矩的李落眼裡委實簡單,只看一眼便知深淺,不過在這裡李落還是跟着這些人翻來覆去的修習這點禮儀之道。
到了第二日,這三十六人就分了兩撥,鄉紳弟子在學如何能平穩的送酒上去,尤其是還要跨過搖搖晃晃的跳板,至於搬工,送貨物上船那是本分,不用多費工夫,難的是怎麼記住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步子和動作。到了最後休息的時候,你笑話我,我瞧不起你,只是這個節骨眼上誰也沒有生事而已。
三日後,天還沒亮衆人就早早起來,洗漱過後,穿上焚香過後的衣服,清一色白衫,單一人穿很是乍眼,但如果三十六人都穿着這樣的衣裳,確有一番景象。範家大掌櫃範文釗也來了,相貌酷肖範家二當家範文勝,不過要更持重老成些。範文釗面色和悅的勉慰了衆人幾句,一行人出了門往渡口走去。
平常這個時候渡口還沒有多少人,但今個不同,街上已經人來人往,不少是官家的差役還有班房的捕快,皆都一臉肅穆,快步而行,神色凝重的很。
範家尚且進不到裡側,範文釗帶着一衆腳伕站在外側,不過這三十六個身穿白衣的適齡男子往這裡一站,倒是有點引人注目的意味。馬三成也來了,站的更遠,旁邊有個年紀看着和他差不多的男子與馬三成並肩而立,應該是平安鋪子的二當家馬崇了。當然,人羣中不是沒人露出不忿,就有一羣身穿黑衣形似打手的彪悍漢子聚在一起,冷冷的看着範文釗,不消說,定是一向在和範家爭碼頭走卒首把交椅的大蛟幫。
範文釗目不斜視,眼下鄒平縣知縣和各部班房的頭頭腦腦都在渡口,借他大蛟幫十個膽子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生事。實則範文勝還巴不得大蛟幫節外生枝,好藉機剷除了他們。
過了一會,先是縣衙的師爺縣丞過來,四處查看了周全;又過了一會,知縣來了,範文釗跪拜行禮,這三十六名腳伕卻沒有拜,知縣也不敢叫他們拜,拜了,那是會壞了齋戒三日,沐浴五更的敬意。知縣是個老頭,留着山羊鬍,笑眯眯的,像個老好人,只是眼睛裡的精光倒也透着點不凡來。知縣扶起範文釗,與範文釗說笑了幾句便走開了,話不多,也沒什麼正事,不過這是做給碼頭上的人看的,別人不說,大蛟幫領頭的那個黑塔漢子的臉色就更陰沉了。
前前後後足足在渡口看了一個多時辰,日頭升起來之後,遠處有一隊人馬走了過來,五杆旗幟迎風飄揚,好不氣派。正中間那杆旗上書一個貢字,言明這是貢品,左側旗幟上面繡着一隻豹子,下書一個卞字,這是壺觴州酒泉總兵卞梁的軍旗,左右剩下的三面旗幟分別繡着觥籌、樽鬥和觴爵,分別是白弓池三家,也就是壺觴州鼎鼎有名的大三家。白家在貢旗的右側,弓家在總兵卞梁的軍旗左側,而池家在白家旗幟的右側。小小一面旗子,也是壺觴酒中世家的權勢寫照。
旗幟後面列隊整齊的跟着近千人,半數披甲,半數素衣,而酒泉總兵卞梁親自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