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崖餘眉頭輕皺,沉思半晌,緩緩落下一子,轉目望着眼前女子,沉聲問道:“此處如何?”若是旁人得見,想必定會大吃一驚,大甘聲名遠揚的南王宋崖餘在這女子面前竟然有幾分唯唯諾諾之感,恭敬之中似是藏着幾絲不易覺察的畏懼。
女子默然無語,少頃放開輕撫黑子的玉手,淡淡說道:“今日見到定天侯了?”
宋崖餘鬆了一口氣,和聲回道:“見到了。”
“如何?”
“傳聞未過其實,或許猶有過之。”
“哦,是麼。”
“夫人以爲定天侯此來南府,意欲何爲?”
女子輕輕一笑道:“定天侯無非是想看一看宋家治下的南府是怎般模樣,此子揹負大甘中興之望,平定西府之後便要經略大甘他處,南王府如今已是他的眼中刺,只是依妾身看,恐怕南王府尚還不算他心中所懼。”
“夫人言下之意,定天侯所慮者只是蒙厥?”
“不錯,大甘之中尚無一人敢這等明目張膽直下天南,若不是蒙厥蟄伏這些年,讓天下人莫測高深,恐怕這個時候來的便不單是這十數人了。”
宋崖餘精芒一閃,冷聲說道:“這個定天侯好大的膽子,欺我宋家無人麼。”
女子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他若看輕宋家就不會隻身前來了,如今大甘,蒙厥,與我南王府處境微妙,牽一而動全身,定天侯看似輕率,實則步步小心,觀天南景象爲明,試探南王府爲暗,此番離去,天下局勢必將再有一番變幻。”
宋崖餘長嘆一聲,無奈應道:“不說其他,此子膽識才智確是不凡,處危不驚,隻身南下,卻是看準了我南王府目下不敢拿他怎樣,若是換作是我,恐怕還沒有這般膽氣。”
“夫君不必過謙,天下只有一個定天侯,也只有一個南王,生死成敗還未可知,這不過是次交鋒。”
“若我殺了定天侯,看他李承德能如何?”宋崖餘寒聲說道。
女子悠悠回道:“若在此時此刻殺了定天侯,宋家再無逐鹿中府之機。”
宋崖餘冷哼一聲,似是不滿女子言語,沉聲說道:“大甘雖說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我還瞧不出誰能奈我宋家如何,若是大甘興兵南下,我宋家幾十萬兵將,鹿死誰手怕還難以定論。”
“話雖如此,但夫君莫要忘了一人。”
“淳親王李承燁?他雖有領兵之能,不過多少是誇大了些,言過其實,倘若是他領兵南下,爲夫自信有七成勝算。”
女子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是他。”
“那是誰?大甘之中再無能征善戰之將。”宋崖餘疑惑問道。
“牧天狼。”
“牧天狼?”宋崖餘一怔,突然眼中一寒,冷冽說道:“夫人可是說沈向東?”
女子並未答言,徑自說道:“牧天狼兵多將廣,這些年駐守西府,戰事不斷,營中將士都是善戰之輩,最是可怖這定天侯不過數年時光,竟能讓牧天狼上下一心。
如若定天侯身死異鄉,牧天狼衆將同仇敵愾,再加之萬隆帝必然不會坐視不理,天子一怒,伏屍千里,宋家當其衝,到時那些虎視眈眈的世家豪門多是要落井下石了。
宋家再想有今時之況,又要再過數十年了,數十年後,大甘的天下不知會有多少個宋家林立,再要爭雄,難於登天。”
宋崖餘眼中異芒連閃,神情卻是平緩下來,淡淡說道:“想不到當年留沈向東一命,如今竟會成爲我宋家掣肘之人,哈哈,昔日不曾交手,看來日後免不得要會一會這蒼洱潛龍了。”
“沈向東與宋家知之甚深,若是爲敵,兇險不在定天侯之下。”
女子微微一頓,接道:“妾身也不曾料到西戎如此不堪一擊,原以爲怎麼說也須七八年光陰纔可重整西府局勢,牧天狼一軍竟不過區區數年便破了不可一世的西戎,當年狄州大戰,我們都小看了一人,此人雖不顯於運籌帷幄,但容人大度之氣實是天下少有。”
“狄傑。”
女子點了點頭,宋崖餘長笑一聲道:“確是小看了狄傑,定天侯能有今日聲勢,才智只爲其一,狄傑鼎力相助亦是省了他數年的謀斷。”
“大甘朝廷昏庸無道,但數百年積澱實非尋常,不乏藏龍臥虎之輩,只是一時俱不得重用而已,定天侯聲名鵲起,卻是給了這些人時機。”
“如今之計,可將何出?”
女子輕聲說道:“定天侯要看,便讓他看吧,不必亂了陣腳。”
宋崖餘撫須笑道:“若他執意興兵,自然會寒了天下羣雄,不過我南王府先行出手,難免落下口實,倘若見南府不可爲,也該是知難而退,只是現今之時,他在南府一日,我宋家卻還要護着他一日安危。”
“南王府不可興無名之師,大甘朝廷雖是積弱多年,論其實力仍在南王府之上,不過兩軍對陣,沙場交鋒是爲其一,爲將者,尚要懂得事機,定天侯名所至,得也得,卻也有失,如此鋒芒,大甘之中自然有人心生忌憚。
岤陽州遇刺一事已見端倪,若是朝廷已亂,定天侯再如何天縱絕豔也是獨木難支,難成氣候,妾身所慮的倒是這個新晉的德妃娘娘。
此女心機深厚,大甘後宮之中不做第二人想,寥寥數年便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蛻變爲大甘德妃,如果她與定天侯聯手,不可不防。”
宋崖餘眉頭一皺,緩聲說道:“我懷疑此女出身魔門,但苦無證據,月前翠括山中一事,江湖之中傳言四起,但若無大隱於市中人出言證實,這些流言至多不過是無根浮萍,難堪大用。”
“大隱於市與定天侯之間若無定論,想必他們不會貿然出言,妾身便是擔憂定天侯明知德妃出身魔門,仍然相助於她,這兩人定然是各有所需。”
“我會傳書卓城,讓他們小心行事,不過倘若德妃真是魔門中人,此事大有可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