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之後,李落行蹤早早便有都騎營將士報與宮中知曉,李落剛與衆人回返棄名樓不久,尚不待安慰淚眼婆娑的溯雪幾句,宮中來人已至樓前,正是萬隆帝傳令李落入宮。
李落苦笑一聲,喚過溯雪安頓衆將歇息,馬不解鞍,隨宮中侍衛離了棄名樓往皇宮而去。
長明宮,宮門外。
一人遠遠眺望,正是宮中內侍常公公,如此宮外相候倒是不多見的。
李落眉頭微皺,這宮門之內不知又該是怎般一番境地。
常公公看見李落,尖細傳音道:“九殿下到。”
李落走到常公公身前含笑拱手一禮,常公公急忙回了一禮。
傳音之後,殿中半晌不見迴音,兩人相顧愕然,常公公又再提聲喊道:“九殿下,定天侯到。”
此番喝罷,才聽得殿內傳出一聲:“宣九殿下入殿。”
李落緩緩一笑,正欲舉步,常公公突然低聲說道:“九殿下,當心些。”
李落點了點頭,拾階而入。
長明宮中,萬隆帝端坐龍椅之上,面無表情,兩旁朝官重臣,太傅凌疏桐,太保淳親王李承燁,少師太叔閒愁,少傅許歸,少保秦海侯驃騎大將軍應冠旗,冢宰章榮政,新任司徒聶奉鴻,宗伯楊萬里,司馬顧憐影,司寇杜施哲,司空仇自省俱在殿中,另有議政朝事的要官十數人,皆都鼻口觀心,目不窺堂。
除此之外,尚有三皇子明武王李玄旭,四皇子紀王李玄郢,七皇子英王李玄慈分列左右,神情肅穆,見到李落入殿,亦不過是掃了一眼便轉過頭去,靜默無聲。
“臣玄樓參見皇上,吾皇萬歲。”李落恭敬行禮道。
“平身。”萬隆帝淡淡應了一聲。
李落謝過,起身立於殿下,和聲說道:“玄樓見過父王和諸位大人皇兄。”
李承燁輕輕點了點頭,擡頭望了萬隆帝一眼,只聽萬隆帝冷冷喝道:“李落,你可知罪?”
“玄樓知罪。”
萬隆帝一滯,嘿了一聲,道:“你且說說何罪之有?”
李落坦然回道:“玄樓違旨不遵,聖旨意斷命玄樓早些返京,玄樓久留南府不歸,是爲一罪。”
“此事朕甚爲惱怒,不過卓城離着南府路途遙遠,傳旨或有晚到之嫌,也怪不得你,還有何罪?”萬隆帝如此說,已有替李落開解之意,滿朝文武皇子已然明瞭,今日陣勢雖大,怕不過是萬隆帝有心做做樣子罷了。
朝中衆人各有心思,卻不知各自暗中在盤算什麼。
“玄樓離都只爲護送德妃娘娘歸鄉,末了反倒留下德妃娘娘一人在宜州,如此不遵皇旨,是爲二罪。”
“你倒是知機的很,哼,念在你南下護送有功,牧王又及時趕到宜州,北歸雖無建樹,但也算是功過相抵,此事朕便不責罰於你了,不過也無功可領。”
“謝皇上聖恩。”
“還有麼?”萬隆帝語氣一重,緩緩問道。
李落輕吐了一口氣,平聲說道:“玄樓身爲朝廷重臣,兼之爲大甘皇子,私自結交封疆權臣,是爲三罪。”
殿中一凝,衆人齊齊望着李落,此番言出怕纔是真正禍起之處。
萬隆帝亦是神色一緊,沉聲說道:“你也知曉此事不妥,爲何還要執意南下?若沒有讓人信服的說法,哼,朕便治你私通權臣,心懷叵測之罪。”
太傅凌疏桐看了李承燁一眼,輕聲說道:“皇上,九殿下縱然是去了南府,亦不見得是有私通南王之心,這份罪責是否重了些?”
四皇子李玄郢淡淡說道:“太傅言之有理,不過玄樓身爲大甘皇子,又是我大甘赫赫有名的輔國大將軍,一言一行自該是大甘朝廷楷模,如此輕率南下,朝廷內外免不了人心惶惶。
兼之聽聞玄樓在揚南城時與南王相交甚歡,離城之時南王更是千里相送,禮遇之高,想必除了父皇再無旁人可得南王這般禮待,卻不知天下人該作何猜想。”
凌疏桐聽罷,此事已然涉及王庭之爭,知機不再言語,含笑應是。
萬隆帝神色清冷,冷聲喝道:“玄郢所說非是空穴來風,玄樓,你說說看,此事作何解釋?”
李落輕輕一笑,緩緩說道:“玄樓行事欠妥,起意南下亦是我一人之念,與旁人無關,玄樓領罪。”
此語一出,殿中一陣私語,李玄慈低喝道:“九弟,慎言。”
萬隆帝亦是一怔,半晌才緩緩說道:“這麼說你是認了私通權臣之罪?”
李落靜立無語,良久才輕輕應道:“玄樓並無私通之心,卻有私通之嫌,認與不認亦無分別。”
“好,好,好一個李玄樓。”萬隆帝哈哈大笑,一時殿中衆人猜不透萬隆帝這幾聲好是爲何意,卻是幾人喜來幾人憂。
萬隆帝龍目一張,沉聲說道:“聽說你去落鳳坡了?”
“落鳳坡?”殿中幾人狐疑的看了李落一眼,又再望着龍椅上的萬隆帝,只有寥寥幾人明白過來,意味深長的看着李落,或是暗歎,或是鬆了一口氣,也是猜到此事將定。
“是。”
“可好?”
李落微一沉吟,輕聲回道:“還算好吧。”
萬隆帝長身而起,離椅而下,衆臣急忙躬身示禮。
萬隆帝走到李落身前,仔細的打量了李落一番,突然探手抓住李落雙臂,大聲說道:“既然去過,爲何不說?”
“不便說便不說了。”
萬隆帝雙目一熱,朗聲說道:“便爲了一句不便說,你知若是領下私通權臣之罪該當如何?”
“這,也是有輕有重的。”
“有輕有重?到時朕縱是想輕罰於你怕是都難了。”說罷,萬隆帝鬆開李落雙臂,掃了周遭諸人一眼,沉聲說道,“朕親妹,福寧公主,想必諸位愛卿中有人還曾記得。”
少師太叔閒愁聞言接道:“回皇上,微臣知曉此事,當年福寧公主遠嫁南府,不幸英年早逝,據說所葬之地就是揚南城外的落鳳坡。”
“不錯,福寧剛到南府不足一年就身染重病而亡,到如今該有近十年了,這十年中,我大甘朝廷竟然從未有皇室中人前去憑弔祭奠。
此番玄樓南下,看了看我大甘的亡故公主,爲了大甘皇室的顏面,甘願領罪亦不願在朝堂之中說起此事,便是如此,朝廷內外竟然還有人意欲自毀吾大甘之定天長劍,你們說,朕該不該罰玄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