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月間接着這封長信,讀了之後,喜出望外!竊幸在現在這種委靡不振的羣衆中,居然有這樣一個百折不撓的青年。我尤以爲幸的,這樣一個勇敢的青年,居然注意到我這個不合時宜的詩人,居然給我寫了這一封長信。我文學的才能雖薄弱,但有了這一封信爲獎勵品,我也不得不更發奮努力了。
自從接了這一封信之後,我的腦海中總盤旋着一個可歌可泣可佩可敬的汪中,因之天天盼望他再寫信給我。可是總沒有消息——這是一件使我最着急而引以爲不安的事情!
今年八月裡我從北京回上海來,在津浦車中認識了一位L君。L君爲陝西人,年方二十多歲,頗有軍人的氣概,但待人的態度卻和藹可親,在說話中,我得知他是黃埔軍官學校的學生,於是我就問他黃埔軍官學校的情形及打倒陳炯明、劉震寰等的經過。他很樂意地前前後後向我述說,我聽着很有趣。最後我問他,黃埔軍官學校有沒有汪中這個學生?他很驚異地反問我道:
“你怎麼知道汪中呢?你與他認識麼?”
“我雖然不認識他,但我與他是朋友,並且是交誼極深的朋友!”
我於是將汪中寫信給我的事情向他說了一遍。L君聽了我的話後,嘆了口氣,說道:
“提起了汪中來,我心裡有點發痛。他與我是極好的朋友,我倆是同陣入軍官學校的——但是他現在已經死了!”
我聽了“已經死了”幾個了,悲哀忽然飛來,禁不住涔涔地流下了淚。唉!人間雖大,但何處招魂呢?我只盼望他寫信給我,又誰知道,他已經死了……
“我想起來他臨死的情狀,我悲哀與敬佩的兩種心不禁同時發作了。攻惠州城的時候,你先生在報紙上大約看見了罷,我們軍官學校學生硬拚着命向前衝,而汪中就是不怕死的一個人。我與他離不多遠,他打仗的情況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地。他的確是英雄!在槍林彈雨之中,他毫沒有一點懼色,並大聲爭呼‘殺賊呀!殺賊呀!前進呀!……’我向你說老實話,我真被他鼓勵了不少!但是槍彈是無靈性的,汪中在呼喊‘打倒軍閥,打倒帝國主義’的聲中,忽然被敵人的飛彈打倒了——於是汪中,汪中永遠地離我們而去……”
L君說着說着,悲不可仰。我在這時也不知說什麼話好。這時已至深夜,明月一輪高懸在天空,將它的潔白的光放射在車窗內來。火車的輪軸只是轟隆轟隆地響,好像在呼喊着:
光榮!光榮!無上的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