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救了一個人
地上躺着一個小人。
大約十來歲的一下男孩兒,面色青紫,人已僵直。
韋帥望正不住地向那男孩兒口中哈氣,並用手按那孩子的胸部,這些動作表明,那男孩兒已無呼吸心跳。
韋行嘆口氣,有點發愁,打他還是不打他呢?他倒是在救人,不過是個救一個死人。
韋行只得咳一聲:“據我看來,他已經死了!”
如果韋行看到此時韋帥望撇着嘴的鄙夷表情,韋帥望這次非再挨一頓暴打不可,可是韋行在帥望背後,看不到韋帥望的表情,只能看到韋帥望倔犟的背影,那個小孩子不出聲,堅持要救活那個看起來已經是一塊冰的孩子。
韋行因爲預計自己要打韋帥望一頓,所以已經準備好一條鞭子,可是目前的情形似乎不是十分適合使用,他總要給韓掌門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
韋行只得站在那兒等了一會兒。
韋帥望的不懈努力看來似乎毫無效果,他自己也因爲嘴脣不斷接觸那冰冷的死人一樣的嘴巴而感到噁心恐懼,堅持要救一個死人,是需要勇氣的,冰天雪地地,不斷地用嘴去觸一個死人的嘴,堅持不懈,不是一件容易事。
可是韋行顯然沒想到這一點,他只是覺得自己等得太久了,他說:“夠了,韋帥望!”
不,韋帥望不想夠了,首先他不喜歡自己以後追問自己:“是否當日若我盡力,那個人就不會死。”其次,他雖然很怕他父親,可是他在任何時候都希望能證明是韋行錯了而不是他自己錯了。
所以他一直在狼狽地痛苦地堅持。
越到後來越是欲罷不能。
韋行斷喝一聲:“夠了!別再幹蠢事了!”
這句話讓韋帥望不得不再堅持下去,他要證明自己沒有做蠢事,不是一個蠢人一個可笑的人一個笨蛋。
雖然他按壓那人的心臟的手法越來越重,就快變成捶打,大冷的天,額上全是冷汗,十個指頭在寒風中又分外的刺痛。
等怒了的韋行終於一鞭子抽了下去。
帥望身子向前一撲,痛得眼前閃出一道金光來。
很痛,不過韋帥望還忍得住,在忍痛這方面韋帥望現在已經很有經驗了。
讓他忍不住的是,那個凍僵的孩子一動不動,他努力毫無結果,韋帥望才六歲,過了這個年不過八虛歲,讓他面臨一個孩子的死亡,做出繼續救他還是放棄他,讓他去死這樣的決定真是太難了。即使以他在冷良處學到的醫學知識,他判斷這個孩子確實已經死了,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把懷裡的這個孩子放到雪地上,宣告他的死亡。
他不能做這個決定,他又確實已經喪失信心。
對死亡的恐懼讓他想逃離,可是他又做不到把一個四肢還柔軟的人扔在雪地裡不管,韋帥望的性子裡,有一點軟弱的地方,他不喜歡判決別人的死亡。
那會讓他做噩夢。
帥望快哭了。
然後背上又捱了一鞭子,韋帥望咬緊牙咬得牙齒咯咯響,再一次堅信,他恨韋行,並且永遠不會原諒他!
這時韋帥望做了一個決定,他解開那孩子的衣服,再解開自己的衣服,把那個孩子抱在懷裡希望能使那孩子恢復正常溫度。韋行立刻笑出來:“呵,你用火烤他,他也是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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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笑,他本可以伸手幫他,可是隻是嘲笑,他本可以幫他的——就象在那個深夜裡,他把他留在漆黑的森林裡,他沒有救他的媽媽也沒有幫他。
韋帥望輕聲地勸告那具屍體:“請你活過來,我不喜歡看見死人,我不喜歡看見死人,我最恨有人死在我面前,你給我活過來!”
沒有動靜,韋帥望不能抱着一個沒有動靜的人到天荒地老去,而韋行已經受夠了這個孩子奇怪的固執,他低喝:“韋帥望!你沒聽到我說話?”
後背再一次挨鞭子,象火在燒,疼痛就象一隻蟲子,啃齧着他的那點小堅持,韋帥望不是英雄好漢,早在他第一次捱揍時就已證明了他不是英雄好漢,他不是可以咬牙關一聲不吭的那種奇異兒童,他會慘叫哀求,因爲痛不可忍而放棄尊嚴。
帥望抱着那孩子,伸手探他的脈搏,沒有,這麼久沒有心跳沒有呼吸,他應該已經死了,韋帥望所做的,不過是他父親口中的蠢事,他不是一個救人的英雄。
又一鞭打在背上,帥望落下眼淚。
還是,救不到這個人。
就算他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到死在他面前的人,一次又一次。
既然如何,這些人爲什麼要出現在他面前?幹什麼不到別處去死,去死得遠遠的,別讓他看到。
韋行火了:“韋帥望,你馬上給我站起來,否則,我剝了你的皮!”
帥望哭了,不得不承認失敗。他鬆開手,站起身,低頭看着那個死人,面色蒼白的死人,八九歲大孩子的,一動不動,就象他剛看到他的樣子,韋帥望的努力沒讓他有任何改變。
韋行到此時,多少也明白,對於一個這麼小的孩子來說,親眼見到凍死的人,親手搶過一個救不活的人,是一件頗爲震撼的事,所以,他輕輕晃晃他的鞭子,沒有再打,只是說:“走吧。”
韋帥望忽然暴怒了,他怒叫一聲,跳起來,狠狠地踢向那個凍僵了的人,一次又一次,一邊踢一邊狂叫:“去死去死去死!”
韋行不得不韋帥望拎起來,怒喝:“韋帥望!”
韋帥望怒瞪韋行,就在這時,聽到咳嗽聲,不是韋行也不是韋帥望在咳嗽,雪地裡半沒有別的人,韋行低下頭,看到雪地裡衣衫不整的那個孩子正在緩緩地緩緩地移動手腳,翻了個身,再次昏迷了。韋行不得不說:“媽的!”真他媽的詭異!帥望掙開韋行的手,撲了過去,把那孩子拎起來搖晃:“醒醒!”那孩子沒有動,但是,他確實在呼吸。
小帥望背起比自己大半個頭的那個孩子,踉蹌着,在雪地裡拖着沉重的腳步一點一點向韓青處挪去。
韋行看着那個小小背影在雪地裡慢慢移動,發現這一次又被韋帥望逃掉,不過不知爲什麼,他覺得好笑,可是笑容中又有一點慘淡。
樹枝上都壓着雪。
空氣凜冽,韋行不想跟過去瞻仰韋帥望的光輝形象,所以,他在雪地裡慢慢散步,看看遠山,看看冬天的冷冷的藍色天空,他長長出一口氣,施施的孩子,倒底是施施的孩子。
二十三,恩人在上
韓青正與冷家人交涉,看到小小的帥望半背半拖着個比他高半頭的孩子踉蹌進門,他忙過去,接過那孩子,發現這小孩兒雙手雙腳都凍傷,可是仍然呼吸,忙吩咐人點火升溫。一邊問帥望:“怎麼回事?”
帥望喘着氣:“在校場邊上的坡上看到的,他倒在那兒,沒有呼吸心跳,他活過來了是不是?韓叔叔?”
韓青看了帥望一眼,小傢伙一臉汗水,這大冷的天,他點點頭:“帥望,做得好。”不過,解開衣服,那孩子胸前全是淤傷,韓青微微有點不解:“帥望,你用了很大力氣啊。”
帥望的臉一下紅了:“他總不醒總不醒,後來我急了,踢了他兩腳,他就醒了。”
韓青被悶倒,咳咳,這可真是,讓他說什麼好呢?聽說有人按壓心臟時會把病人肋骨壓斷,情形大約與韋帥望類似吧。
韓青運功爲那孩子療傷,屋裡熱起來,帥望脫下衣服,探頭:“還沒醒?你得加把勁啊!”
韓青溫和地罵:“快滾到一邊歇着去吧。”
然後看到帥望背上的血跡,韓青微微愣了一下,想了想,問帥望:“遇到你父親了?”
帥望這才又覺得痛,只要提起韋行來,韋帥望就會覺得後背痛,他哎喲一聲,伸手按自己的後背,倒吸一口氣:“可不是,那狗——嗯,遇到他了。”
帥望不想再惹韓青生氣,不過韓青明白他的意思,韓青苦笑:“他沒叫你去校場嗎?”
韋帥望怒道:“叫了好幾遍,我要聽他的,這人就死定了。”
韓青點點頭。
他可以想象,小小的韋帥望在救人,一個小孩子想救另一個小孩子的命,得到的不是鼓勵而是威脅與鞭子。
韓青看了帥望一眼,是什麼令這個孩子這樣擇善固執?他喜歡帥望,他愛這個孩子,可他從來沒想過韋帥望是一個勇敢的堅強的願意自我犧牲的人,怎麼可能?小傢伙是可愛,可是他一向表現出來的品格里,好象絕無舍已爲人的意思,他一向是舍人爲已的時候比較多。
韋帥望自韓青眼中看到一個意外的讚賞目光,他愣了愣,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是有一點善良,他不喜歡看見死人,不過還有相當大一部份的原因是,他故意同他父親做對,呵呵,那就不必同他韓叔叔提了。
韋帥望過去,身子貼在韓青背上,手摟住韓青脖子上,摟了一下,不等韓青抗議,他已經一笑離開,讓韓叔叔慢慢救人吧,他可要玩去了。
韓青叫他:“帥望,背上的傷要上藥。”韋帥望已在門外北風聲中不見蹤影。
韓青笑了。
這個小傢伙。
不論如何,韋行容許韋帥望把救人進行到底,而韋帥望也沒說出做出讓韋行大打出手的事來,韓青認爲韋家父子的關係總的說來在向好的方面發展,他對兩人的未來發展充滿了良好的願望。
治療進行了很久,久到韓青覺得韋帥望居然能把這個孩子救活真是一個奇蹟的地步,可是那個孩子倒底還是醒了。
韋帥望中午回家吃飯時,韓青剛剛停止治療,那孩子還沒有醒,韋帥望大奇:“咦,還不醒,再不醒扔你出去。”過去就捏住那孩子鼻子。
韓青大驚,急忙救下那孩子的可憐鼻子,剛要訓叱,那孩子就醒了。
小傢伙睜開眼,立刻被帥望猛地伸過來的小臉嚇了一跳,瞪大眼睛,韓青輕輕把帥望拎到後面去,微笑道:“別怕,你昏倒在雪地裡,是帥望把你帶回來。”
那孩子眼睛四望,半晌,沙啞地問:“這兒,是冷家嗎?”
韓青點點頭。
那孩子說:“我找韓掌門。”
韓青榮幸地:“我就是,你找我?”
那孩子微微一愣,然後淚如雨下:“韓掌門,媽媽叫我來找你!”
韓青問:“令堂是……”
那孩子哭道:“我媽媽是桑扶蘭,我叫桑成。”
韓青哦了一聲問:“令堂還好嗎?”
桑成道:“我媽媽死了!”
韓青大吃一驚:“什麼時候?怎麼回事?”
桑成哭道:“前天夜裡,我正睡着,忽然被媽媽抱起來,我不敢出聲,然後媽媽把我放到井裡,讓我找韓掌門,我聽到他們走遠了,爬上來,看見媽媽已經死了。”
韓青問:“可看見是什麼樣的人?”
桑成搖頭,韓青問:“他們說過些什麼?”
桑成想了一會兒:“他們說,誰與他們做對,一定會死。”韓青問:“還有嗎?”
桑成流淚,韓青伸手拍拍他:“好了,你好好休息,我會調查這件事。”
轉過頭來看帥望:“咦,你的衣服還沒換?帥望,你就這麼玩去了?”
韋帥望笑道:“有人送了師爺兩隻小雪狐,可好看了。”
韓青大驚:“你沒有搗蛋吧?”沒把雪狐尾巴揪下來準備給韓叔叔當春節禮物吧?你韓叔叔可不想要那麼貴的禮物。
帥望不悅:“真是的,我只是看看抱抱。”
“抱抱?”韓青不解:“雪狐肯讓你抱嗎?”
帥望笑眯眯地:“我喂他吃了一點蒙汗藥!”
韓青呻吟一聲:“帥望!”韓青按着頭,嘆息:“有沒有剩的?我也想吃一點。”
帥望熱情地:“有有,還有好多呢。”
韓青伸手搜身:“統統沒收,韋帥望,我再看你弄這些東西,藤條伺候!”
韋帥望還有意見,不過剛張嘴,就被韓青怒叱:“閉嘴!”
韓青給帥望換衣服,脫下衣服時發現衣服已被血粘在身上,韋帥望慘叫不止,韓青恨得咬牙切齒:“現在知道痛了?”本想一把扯下來,教訓一下小混蛋,可是韓叔叔怎麼下得了手,只得用藥水浸着,一點點剝下來。
帥望見牀上躺着的那個小子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立刻賣好道:“看,爲了救你,被人打的。”
桑成實在不明白,救他的命與那個一點點大的小孩子捱打有什麼關係,可是既然韓掌門說那個小孩兒是救他命的恩人,那麼,就是恩人吧,既然恩人說了是爲他挨的打,那麼,桑成就只得結結巴巴地:“對,對,對不起。”
韋帥望高興地發現自己救了一個很老實很懂事很明白感恩的的傢伙,那感覺真是好,他興高采烈地,很有氣概地站過去:“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後你要聽我的!”
桑成覺得這話頭好象有點不對,可是他又不敢答不,只得愣愣地望着韋帥望,眼看着韓掌門在韋帥望的頭上狠狠鑿了幾個爆慄,並怒罵:“放屁!”
韓青擔心地看看桑成,心想,你可別聽他的,這屋子再也容下第二個韋帥望了,想到這個桑成同韋帥望一樣在屋裡煉藥採花拆房,韓青眼前差點冒出金星來,可是再看桑成目瞪口呆的表情,韓青覺得這個新來的小傢伙可能不會有韋帥望那麼機靈,笨一點的人動作慢點,搗什麼蛋至少比較來得及阻止,勉強放下點心來,回頭吩咐:“千萬別同韋帥望一樣,你年長,要懂事,替我管着這混小子一點。”
桑成看看韓青看看韋帥望,心想,要是你都管不了他,我哪敢管我的救命恩人啊。
二十四,藥翻你
桑成的手腳有凍傷,但是並不妨礙他進行深入的觀察與思考。
韓青先是安排桑成與帥望住在一起,讓翠七睡到外間去,韋帥望瞪大了眼睛,然後驚問:“那誰照顧我?”
韓青想了想:“你已經七歲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不過,你說的對,桑成起來不方便,還是讓翠七睡這裡照顧桑成,帥望,你先在外間睡幾天。”
韋帥望的臉,象吞了口狗屎般。
韓青笑問:“怎麼了?救人英雄。”
韋帥望只得嚥下這口狗屎,一聲不吭,搬到外間,然後問韓青:“他要在這兒住多久?”
韓青想了想:“帥望,你是不是應該有個小夥伴?”
韋帥望目瞪口呆,呆了一會兒,大怒:“不,我不要,這是我的房間,我的翠七,我的韓叔叔!”
韓青揚起一邊眉毛,看着韋帥望,看得韋帥望心虛:“好吧好吧,如果是你兒子我還可以讓讓,可是這個小子,這個小子——!”
韓青輕聲:“帥望,你的韓叔叔還是你的韓叔叔,你只是多了一個朋友。”
韋帥望倔犟地:“我不需要朋友!”
韓青道:“每個人都需要朋友。”
韋帥望在肚子,已經罵了所有人的十八輩祖宗,並且發誓今生今世再也不亂呈英雄亂救人了。
韓青看着韋帥望那鐵青色的小臉,拍拍帥望肩:“你是個好孩子,不會讓我失望。”
韋帥望答:“屎。”
韓青笑:“嗯?”
韋帥望白他一眼:“是。”
桑成一雙眼睛所見,那個救了他的小孩兒,同韓掌門態度親暱,而且明顯不情願同別人分享自己原本獨有的一切,他也隱隱聽見,那孩子大聲叫:“我的我的我的!”
桑成微微有一點膽寒。
第二天一早,韋帥望在外間被凍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獨居一室,然後想起自己被從自己住慣了的溫暖的離韓叔叔最近的屋子裡趕出來,天還沒有亮,窗外北風呼呼地吹,此情此景,不是沒有一點淒涼的。要趕走這淒涼,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個溫暖的地方,睡個回籠覺。
韋帥望穿着睡衣跳下地,光着腳,咚咚咚地跑到他韓叔叔屋裡去,他打算鑽到韓叔叔的被窩裡,枕着韓叔叔的胳膊,窩在韓叔叔的懷裡,好好暖和暖和。
一進屋,就覺得不一樣,冷清清的,原來被子已經整整齊齊疊好,韓青已不知去向,韋帥望大驚,從來他都是被韓青叫醒的,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韓青,從來想不到,跑到韓青屋裡會找不到韓青,韋帥望大驚之下,又冷又怒,光着腳跳到門口,大叫:“韓叔叔韓叔叔!”
韓青從他以前住的西廂出來:“怎麼了?”看到韋帥望那身打扮不禁生氣:“你就穿這個起牀了?”
韋帥望凍得直抖,衝口而出怒道:“你在那兒幹什麼?”
韓青道:“我看看你的小朋友的傷勢啊,你這是什麼態度?”
雖然火,可是看到小傢伙發抖,還是過去把韋帥望抱起來,韋帥望萬分委屈地:“那屋子冷,我都被凍醒了!”
韓青抱着手腳冰涼的韋帥望,想責備幾句,卻見韋帥望雙眼潤紅,一副隱忍的委屈表情,不禁有點詫異:“帥望,怎麼了?”
帥望不出聲,抱住韓青的脖子,剛剛在屋裡找不到韓叔叔,好似預演了失去韓叔叔的一個場景,讓韋帥望剎那兒感受雙足落空之痛,如果有一天,他需要時,他找過來時,韓叔叔不在那裡等着他了,那是多麼悲哀。
帥望緊緊地抱着韓青,他沒有哭,紅了眼睛,可是他忍着淚水,長大了,知道眼淚無用,也懂得眼淚可恥,可是他的緊緊的擁抱,還是讓韓青感受到一個小孩子的依戀與恐懼。
韓青輕輕拍他後背:“帥望!你要做個堅強的男孩兒。”
帥望輕聲:“堅強不會讓我不痛,堅強只是痛了不哭,韓叔叔,堅強沒有用。”
桑成手上的凍傷藥塗了一半,面前的小瓶小罐不少,他也不敢動彈。然後看見韓青抱着用厚厚棉被裹着的韋帥望路過他的房門,被包在被子裡的韋帥望扯着韓青的耳朵,不知爲何笑道:“豬!豬!”
在桑成的知識裡,想不出什麼情況下晚輩可以這樣對師長說話,他只得得出一個結論,這個韋帥望是一個缺乏教養的小孩兒。
可是韓掌門無論如何不象一個疏於管教,放縱子弟的長輩啊。
片刻,韓青已迴轉來,拿起桌上的消毒棉開始給桑成清洗傷口。傷口刺痛,桑成微微咬緊嘴脣,韓青擡頭,微笑鼓勵:“忍着點,馬上就好。”
桑成點頭,沉默不語,韓青微笑,要是韋帥望,這會兒一定叫得驚天動地。桑成是好孩子。
一隻手塗完藥,韋帥望已經蹦過來,猴子一般蹦到牀上去,興興致勃勃地:“好玩,讓我試試好不好?”
韓青道:“你敢動那些藥,我手給你打折!”
韋帥望觸電般收回自己的手,悻悻地翻翻白眼
韓青道:“真想幫忙,去倒杯溫水來,把桌上的紅色丸藥給桑成吃了。”
韋帥望跳下去,倒了水來,捧到桑成嘴邊:“乖,張嘴,不苦,很好吃的。”
桑成聽這小孩兒一副哄孩子的口氣,想笑,手上又痛,怕笑出來泄了這口氣,會哀叫出聲,只忍得臉通紅,韋帥望笑嘻嘻地:“喂,快喝,不然我捏着鼻子給你灌下去了,你要敢吐出來,我就再給你多灌一倍。”
韓青忍無可忍笑了出來:“韋帥望,你別以爲天底下的人都象你一樣!”
桑成也忍不住笑了,敢情平日裡這位韋小爺是這樣吃藥的,笑完之後,痛勁也上來,桑成咧着嘴,倒吸一口氣,再一次咬牙。
帥望這才發現上藥的過程大約是挺痛苦的,他替桑成咧咧嘴:“痛吧?痛你就哭,一哭他就不敢使勁修理你了。”
咚的一聲,韋帥望的大頭捱了個大爆慄,桑成再一次失聲痛叫痛笑,他哭笑不得地把藥吃了,然後眼前開始模糊,聽到韋帥望在輕輕數數,數到十時,他眼前一黑,再無知覺了。
桑成咚的一聲倒在牀上,韓青大驚,擡頭見桑成面色如常好象沒什麼痛苦,一搭脈,平和安穩,知道桑成無恙。轉過頭看韋帥望洋洋自得,不禁大怒:“韋帥望!”
韋帥望手舞足蹈:“好使好使!”
韓青怒問:“你給他吃了什麼?”
帥望笑道:“麻藥啊!我自己制的麻藥!”
韓青氣得臉色鐵青:“你自己制的?你居然就敢拿來給人吃!”
帥望眨眨眼:“我餵給兔子吃過,兔子好好的。我是好心啊,我看他滿痛的!”
韓青被氣得啞口無言,轉頭叫翠七:“去拿藤條來!”
帥望慘叫起來:“爲什麼爲什麼?哪有這種道理,給人解除痛苦難道錯了?”
韓青怒道:“你用什麼制的麻藥?怎麼制的?拿藥單子來給我看看,你有沒有配錯份量?”
帥望瞪着眼睛:“爲什麼不信我?冷良配藥,又不見你這麼問!”
韓青氣極:“一個方子十幾味藥,哪一味錯了都不得了,你你你!”竟敢未給藥監局批准,擅自進行人體試驗!
桑成手上的藥汁,淌了下來,直滴在韓青腿上,韓青這才清醒一點:“你先給我滾出去,我上完藥再同你算帳!”
韋帥望做個鬼臉,跑出門去。
韓青給桑成上藥,這下子確實方便多了,也不必管這孩子痛不痛,只要徹底清理創口就可以了。
上完藥,韓青把桑成放好,蓋上被子,出來找韋帥望算帳。
韋帥望已經吃完飯,在外面玩,原來這搗蛋成習慣的孩子,根本沒把這件事當回事,韓青怒道:“韋帥望!”
韋帥望笑着撲過來,已經看到韓青臉色不善,過來先抱住韓青腿,仰頭笑。
韓青微微心軟,可是:“帥望,你最近同冷良學醫學得有點走火八魔!”
韋帥望瞪大眼睛。
韓青問:“醫書說過麻藥的藥效吧?如果劑量不對會發生什麼事?”
帥望道:“會死人,所以我很小心……”
韓青怒道:“很小心也不能拿來玩!”
帥望怒道:“我是看見他痛!”
韓青道:“你認爲我不會考慮到這一點嗎?”
韋帥望沉默一會兒:“我覺得不值得那麼痛。”
韓青道:“我認爲那點痛不值得冒生命危險!”
韋帥望道:“那也只是學術觀點上的分歧,上升不到大是大非的地步!”
韓青這下子愁苦了,天下所有的是與非都是學術觀點分歧,讓韋帥望一解釋,真是天下大同,四海之內皆朋友。而且,他原來不是要同韋帥望同學討論是否應該更人性化地關懷病人的疼痛問題,他原來想說的是什麼?韓青要好好想一想,纔想起來:“麻藥非常危險,絕對不可能拿來玩,即使你用的劑量對,每個人的體質不同,也可能有生命危險!你不過是初學初制,竟然就敢拿別人來做試驗,韋帥望,你今天非要接受點教訓不可!你這種拿人命當草芥的行爲,非受罰不可!”
韋帥望目瞪口呆,然後看到韓青真的拿藤條來對付他,他大驚失色地,不知道該逃跑還是留在原地,或者象他父親要求的那樣,跪下等着。
他最後選擇大聲抗議:“我沒有,我很小心!我沒有做錯,我是好心!”
韓青道:“無論如何,你不能玩火!”
帥望怒叫:“我沒有玩……”
後背已捱了一記,韓青忘了韋帥望背上原來有傷,他沒怎麼用力,可是舊傷迸裂,帥望大叫一聲,痛得跳起來,反手捂住後背,轉過身來怒視韓青,後邊那個“火”字,被他吞下去了。韋帥望痛得兩眼冒火,在韓青看來,就是不遜了。
這樣的憤恨表情,讓韓青沉下臉來,沉聲道:“轉過去!”
韋帥望怒視韓青,恨恨地:“你這個臭……!”臭什麼,他可不敢再罵。
韓青大怒,拉過韋帥望的手臂,讓他轉過身去,擡手就抽了下去。
韋帥望咬着牙,硬是忍了這一下子,居然一聲沒吭,韓青微微詫異,帥望平時摔破點皮也會到他面前羅嗦抱怨,怎麼?難道這一下不痛?
帥望雙手握緊,握得手臂顫抖,痛,傷口上被再打一鞭,怎麼會不痛,可是韋帥望怒了,他生氣。別以爲他平時大呼小叫地,別以爲他被韋行打得連連哀求,他就是一個軟弱的人,一個可以用鞭子來管教的人。韋帥望握緊拳頭冷笑:“你該換根更重的鞭子來。”
韓青愣了,呃,更重的鞭子?半晌韓青問:“什麼?”
韋帥望冷笑:“那樣才能讓我爬到你面前哭叫哀求,違心地認錯。”
韓青氣啞了,擡手又給了他一下子,韋帥望被打得向前衝了半步,眼淚好象被震出來的一樣,“撲”地一下大量大量忍無可忍地涌出來。
那淚水來得那樣突然,嚇住了韓青,韓青愣了,竟衝口而出:“怎麼?痛了?”
不由自主,就放下藤條,一隻手按住帥望肩,要安慰這個倔犟的孩子,可是韋帥望的怒火還沒消,伸手推開韓青,轉身就跑,韓青叫了兩聲:“帥望!”
韋帥望一路狂奔,任性地想:“我永遠永遠都不想再見你。”不過這個想法把他刺得更痛,如果永遠永遠不見韓青,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痛。
帥望跑到桃林深處,爬到樹頂上,窩成一團,痛哭。
他堅定地認爲:“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