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中,他夢見了。
只有朦朦朧朧的意識時,在溫暖的溫牀上,聽到的輕聲呢喃。
那是自己曾在襁褓中的事情。
那時的世界都是白的,朦朦朧朧當中,有一個天使般的聲音在耳邊輕輕環繞。
那麼溫柔,即使並不十分細膩,此刻,卻彷彿是世上最動聽的聲音。
那個聲音,輕輕呼喚着。
反覆地呼喚着什麼人的名字。
那是誰的名字?他不知道,他想不起來了。
可是記憶中,依稀存在着。
自己曾無數次地聽到這個名字,痛苦的、悲傷的、快樂的,還有憤怒的、焦急的……
那是……自己的名字!自己早已丟失多年的,父母親給予的第一個名字!
那是即使時過境遷,即使物是人非,即使斗轉星移,也依然永不流逝的,父母的愛呀!
那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得到的,唯一一次沒有任何條件的認可,那就是——愛呀!
爲什麼從善?爲什麼從惡?一切,都從這一刻開始,無論聰明愚笨,無論貧窮富貴,他們給你的都是一樣的,那是包容世間一切,最無私,最真誠的愛!
如果你缺眼睛,沒關係,媽媽的給你,如果你缺內臟,沒關係,爸爸的給你,即使你需要一切,也沒關係,我們會把生命都獻給你!
無關奉獻,無關索取,因爲這就是來自父母的,最無私,最偉大的愛呀!
而沐浴在如此之愛中的他,竟然在一時之間將那最重要的人忘在了腦後?
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但沒關係,一時忘記了而已,這並不是什麼問題,等想起來了,再從新開始不就好了?
說幹就幹,他穿起白大褂,義無反顧地走進了實驗室。
少年,今日就開始重拾舊業!
這一次,他深深地感受到了時間的緊迫,於是,這一次,他不打算再有任何保留,將全力發揮,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不,這一次一定要馬上就把成果做出來!
他知道,這次一進去,恐怕要很久,就很難再出來了,爲此,他穿上西裝,帶上一瓶上好的紅酒(少秋早就已經成年了哦)跟司令官吃了一次“最後的晚餐”。
司令是不打算管這件事的,他說:“年輕人嘛!有幹勁是好事啊,我有什麼理由阻止?”但看少秋這一次的專門宴請,怎麼都覺得不是滋味兒,終於還是開始猶疑了起來。
“老弟啊!有什麼事你就說吧,雖然不保證能照辦,但我一定會聽取你的意見。”
少秋沒有說話。他默默地舉起一杯紅酒,示意要跟司令乾杯,司令十分配合地端起酒杯,碰了這最後的一次杯。
他敏銳的感覺到——事態不一般!因爲少秋雖然從沒頂撞過自己,那也是因爲身份地位不同,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少秋尊重的是官職次序,並不是自己。而且平常的話,少秋是絕不會穿黑色西裝的!而且這次的突然宴請實在是過於反常了!肯定有什麼發生了,不然少秋會這麼待見自己?還專門二人世界,燭光晚餐?
但感知到,終歸只是感知到而已,他還沒有笨到不識趣地主動去問,看少秋沒有要坦白的意思,他也就沒說什麼。
“難不成是想回老家了?”他也這麼想過,但看起來似乎不是那麼回事,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流逝了,兩人誰也不說話,就這麼默默地坐着各吃各的,直到酒足飯飽,誰也吃不動了,少秋纔開了口。
“司令,沒什麼事,就是突然想和您吃個飯而已,現在飯也吃完了,沒什麼事您先回吧,我想您肯定還很忙……”
“老弟啊,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嘛,跟我還客氣什麼?”
“不,真的就只是想跟您吃飯而已,沒什麼特別的事情。”
司令想了想,最近好像還真沒什麼事情發生,也就放棄了追問,老老實實地回司令部了。
之後,少秋走到自己的房間,拿出了那一件已經很久沒穿的白大褂,悄悄地來到了實驗室門前……
推門進入,手法嫺熟地配置出了各種實驗必須的藥劑,就開始了實驗。
想起年幼時爸爸媽媽臉上的笑容,想起自己那短暫的幸福,他輕聲呢喃道:“爸爸,媽媽,彆着急,我這就來了……”
這成爲了他此生的最後一句正常的話語。
凌晨兩點,從軍方內部的某處實驗室裡,爆發出了一場空前絕後,絕無僅有的一次世界規模的大爆炸。然後,從這場事故的發生點,緩緩升起一團黑霧般的東西,這個世界,眼看瞬間就要被吸進去。
樑少秋滿頭大汗地跑出來,看着自己製造出的這可怕的東西,閉上了雙眼。
“看來這次,是真的要終結了啊……”
看來這,纔是臨終遺言。
何等臥槽的遺言啊!不過沒時間了,因爲他的這一句,也沒有人能夠聽到了啊。
他懷抱着一團“凐滅”,微笑着步入了黑霧中……
閉上了眼睛的他,卻沒有迎來死亡……
在踏入這黑洞的同時,他就摒住了呼吸,因爲心中知道,自己終於要死了。
這一生其實比起一般人來短了許多,三十歲,剛剛告別青年時代,不或許還沒有告別青年時代,他的生命就要結束了,想起還有一點可笑,自己究竟在折騰什麼?才能這麼短的時間裡,毀滅了兩個無比輝煌的文明?所以這三十年雖然並不是很長,卻讓他覺得無比漫長,彷彿自己經過的不是一生,而是整整兩世一般。
這麼想着,他就笑了,嘴角咧出了那作爲人類的,最後一個笑容。
無比苦澀,又毫無意義。
但步入這充滿了死亡氣息的黑洞後,卻沒有迎來想象中的終結——死亡。
他看到前方一片花白,白得好像老爺爺花白的頭髮,又白得好像出生時看到的那一片白色的天堂,與假想中的不同,渾身感受到的都是溫暖而柔軟的觸感,他回想起了,剛出生時的事情,剛出生時,他什麼也不知道。他還什麼都沒學到,什麼也不懂,什麼人心善惡,什麼世間艱險,世界上有那麼多的黑暗,他都不知道。
因此那時,他笑得那麼甜美,笑得那麼開心。
真好啊!再看到時,他不由得發出感嘆。
要是自己沒有死掉,過兩年,也生個孩子吧。他不由得這麼想。
找一個能相伴一生的妻子……他這麼想着。
不,不對,他應該死了纔對,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沒死嗎?
不可能,這可是毀滅世界級別的黑洞,別說人類,就是江河中的浮游,哪怕天上的神魔都會滅絕殆盡的毀滅性物質,既然神魔都會被消滅,他還有什麼理由存活?在這個空無一物的地方?
對,是空無一物,這場災難過後,什麼山水人物都全部會消失,留下一個白紙一般的世界,就像虛空一般。或許千百年後還會出現什麼山川河流,花月鳥獸什麼的,可是也跟他沒關係了。
他只是個人而已。
不能經年累月,幾億萬年的存活下去,即使壽命長一些,他也會成長,也會不斷衰老,也會終有一天,
死亡。
沒錯,今生的死亡,來得快了些。
但僅此而已,他帶來了空前的科學技術,爲人們的生活增添了便利,爲世界換了一副面貌,離開時,一同帶走的,是整個世界。
都是一樣的,有取就有舍,有舍就有得。
世間永不變的定律。
就算是神明,也不會料到,終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吧。
曾成爲神明的人類,落到人間後,再一次掌控了這個世界。
人類,究竟是天使,還是魔鬼?
至今也沒搞清楚的問題啊。
再也沒有人能夠探索了。
因爲再也沒有人了,沒有人,還有誰能去探索這個世界的真實?
一切,都化爲虛無。
難道這就是身在此處的,全人類的宿命?
不,不是這樣的,我有能力毀滅,就有能力創造,只要我沒有死去,這個世界就不會終結,這個世界,還沒完呢!
我要,更加的努力,我要,掙脫這個空洞,我要……
“好好活一次啊啊啊啊啊!”
他的吼聲迴盪在夕陽的空中,久久不能散去。
看來,某個瘋狂的存在,位於時空迴流中游蕩了一圈又回來了!
難道還要再全部重來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