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電筒冷白的光潑下。
靠坐在牆角的青年長腿—曲一直,清挺的影子就斜斜拓下,落在了他身後淺灰色牆面上。 別枝看見庚野曲起的那條腿前,散落着—地菸頭。 他在黑暗裡坐了不知多久。
而直到此刻,庚野像是才被眼前置落的手電筒的光從黑暗裡晃醒。 他偏開了臉。 夾煙的手擡過眉眼,輕遮了下。
“枝枝,關一下燈。”那人聲線低啞,沉澀。
即便庚野遮了,別枝還是看見了。
他半垂睫下的眼白里布着血絲,向來凌冽的眼尾像染上冬夜的煙火,紅得豔麗冷駘。夾煙的手之 外,另一隻手搭在屈起的膝上,五指鬆散地低垂着,指骨和拳峰滲出刺眼的,乾涸了的斑斑血痕。
別枝太久沒見庚野這樣狼狽過了,叫她驚怔在原地。
好幾秒後,別枝才醒過神,慌忙關上手電筒,她在黑暗裡快步跑向他:“庚野?你怎麼了?是和誰 打架的,發生什麼事了嗎?”
女孩問得急,跑得更急。
這條過道她走過千百遍,可她忘了,手電筒暗下前,庚野那條伸直的腿還橫着。 它在黑暗裡絆住了她,叫別枝往前踉蹌了下。 她顧不得去扶什麼,只滿心焦急地想立刻去看庚野此刻的狀況。
只是預料中的疼還沒有抵達,有人就在黑暗裡微微傾身,先一步托住了她。
砰。
兩道身影疊撞出輕悶的聲響。
庚野張開了手臂接她,整片胸膛毫無設防,任女孩撞進懷裡的。她彎下的膝腿壓在了他小腹上, 磕得他腰腹微弓,青年低了低頭,喉結下還是沒能壓住,滾出聲低輕的悶哼。
別枝半撲進了庚野懷裡,懵了兩秒。
聽見他那聲剋制住的低吟,她有些慌亂地起身,擡手在黑暗裡摸上他胸膛:“疼嗎?我是不是碰 到你身上的傷了?在哪裡,我——"
沒說完,她的手腕被那人夾煙的指骨握住了。
那點猩紅的火,在兩人之間的黑暗中灼灼。
淡青色的薄霧繚繞。
青年的手很冷,指骨屈折的棱角分明,他就那樣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前,並不推遠,也不迫 近。
像是在感受着她真實的存在一樣。
許久後,庚野才慢慢,慢慢吐出口薄煙。像是確認過後,終於瀉下那口氣,他偏過頭,一邊抑着 薄脣間的悶咳,一邊鬆開了她的手,將指骨間夾着的煙按熄在身側。...對不起,”等止住咳聲,庚野偏回頭,嗓音更啞得低而粗糲,“不怪我抽菸麼?”
這短暫的片刻,別枝更確定,庚野的狀態太不對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
剛剛他握着她的手是那麼地涼,像冰—樣,又給別枝一種錯覺,就好像她再伸手戳一下,他就會 像冰那樣碎掉了。
別枝心口發悶,有些疼,喉嚨也像堵了棉花。
她在黑暗裡摸索着,慢慢向前,虛攥住了庚野的外套,又一點點環過。 女孩無聲地抱住了靠在牆角里的青年。 她聲音還是沒能壓住那點輕顫:“你到底怎麼了庚野..…你是不是哭過….
庚野沒有說話,他只是將那隻菸蒂鬆開,擡手,慢慢攏上女孩單薄的背脊,然後剋制而用力地, 將人勒進懷裡。
“沒事….沒事的,枝枝。”庚野埋在她頸側,聲線低啞鬆弛着,抱她的手臂卻越來越緊。 直到冰涼的水滴滾落進別枝的衣領。
燙得她渾身一慄。
在那樣黑暗的一瞬裡,像是宇畝中的一顆流星劃過漆黑的深空,短暫地亮起。
別枝忽恍然了什麼。 她身心俱慄。
“你是不是,”別枝緊緊攥住了庚野腰側的外套,聲音顫慄難已,“知道了?”
...
庚野只是無聲地抱着別枝,將臉埋在她頸窩裡。
她頸下的脈搏緊緊抵着他的眉額到鼻骨,它跳動着,每一次都叫他跟着心口輕慄,它如此近在咫 尺,如此鮮活,如此觸手可及。
差一點,他就可能永遠、永遠感受不到了。 寂靜的黑暗裡,響起了壓低的,青年難以隱忍的近乎窒哽的換氣。
別枝能清晰地感知到,緊貼着她的庚野的胸膛,在此刻起伏有多劇烈,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聲,有 多因恐懼痛苦而難以剋制地急促。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抱着庚野的腰腹,手指在他背後輕輕拍着:“我沒事了,真的,庚野, 我的病已經好了。"
"..騙子。
庚野的聲線沉啞,像粗糲的砂紙摩擦冰塊。
若是換個時候,一定情緒凌冽又迫人,氣勢都夠嚇退的。 但這會,聽起來更像只兇狠又委屈的猛獸,連爪尖都縮着,生怕劃傷到抱着他安撫的女孩。
聽他終於肯開口,別枝心裡長鬆了口氣。她心疼,但忍住了,輕聲驅散這太過消沉鬱結的氛圍:“庚野,你剛剛是不是趁着黑,偷愉哭 了?”
“嗯,做噩夢了。”庚野終於支起頭頸,他抱着她,將她勒在懷裡,平息了情緒的語氣鬆弛下 來,“嚇得。“
別枝倒是沒想過這個理由。 她頓了下,才輕嘆:“膽小鬼。
“是.."
庚野嗓音還沙啞着,拖得懶腔慢調,“哪有你膽大。“
他低了低眸,垂下眼來看她。尚且浸着溼潮水光的長睫黑漆漆地搭下來,在透過窗外,落到走廊 身側的一點點餘暉裡,眸中映出不設防的柔軟。
別枝仰頭看了他幾秒,忽然就擡起手,指尖朝他的眼睛伸過去。
躲避危險該是本能,尤其是眼睛這樣最敏感又易傷的位置。
可庚野—動未動。
他只是抱着她,連眼睫都沒撩一下,任她手伸上來,指尖落到他長垂的,微微顫着的睫羽上。
像最後一點天光被覆過。
庚野停了一會兒,低聲,帶着未盡的哽窒,他卻緩慢啞然地笑了: “停電了,好黑啊,枝枝。“
別枝觸着他睫毛的手指一顫。
庚野在她指尖下閤眼,低聲:“我夢見你,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我摸不到的手術檯上……那裡 是異國他鄉,我連國境線都踏不過一步..我就跳進海里,拼命地遊,想游到你身旁。“
別枝的喉口被酸澀的情緒脹滿,眼窩溼潮:“庚野。”
“是不是因爲停電了,枝枝,”庚野低下頭,望着她笑,眼尾長淚劃下,“所以夢裡才那麼黑, 我怎麼找你都找不到啊。“
"
別枝的手驀地停住。
巨大的委屈和難過和心疼一併涌上來,將她湮沒,壓抑的淚水終於還是在他話聲後掙扎着從眼窩 裡跌落。
“你找到了。”
別枝緊緊地抱了上去,聲哽難以,“你找到我了,庚野。“
-
後來別枝回憶起來,總覺得那天晚上,大概算是她和庚野各自人生裡最狼狽的鏡頭之一。 對她是之一。
對庚野,大概可以把“之一”去掉。因爲再後來的很多很多年裡,她都沒有見到庚野哭過,於是想起來就心疼的同時,也會悄悄地一 個人遺憾——當時應該給他拿手機愉愉錄下來的。
林哲聽說時深以爲然,併爲和庚野自發小認識,卻至今沒能見過他—滴眼淚而扼腕嘆息了好幾 天。
至於庚野麼。 那晚從浴室出來後,他就堅持說自己是做噩夢嚇哭的。
...真的,"庚野攔腰抱住了別枝,將人抵在衣櫃上,“你怎麼不信我。"
那頭溼漉漉的黑髮還往別枝頸窩裡滴水。 別枝含笑將他推開:“好,真的,你頭髮都沒吹乾,別蹭我一身水。“
庚野還是不肯放開她。
別枝無奈地拍了拍櫃門:“你不想換衣服了嗎?你那套衣服都被我扔洗衣機裡了。”
女孩的臉頰不知道是被熱水蒸氣薰得,還是被某人不知檢點,只圍了根浴巾就來她眼前亂晃的畫 面撩撥得,紅得像白裡泛粉的水蜜桃。
“你家裡,還有我能穿的衣服?”庚野忽然警覺,從她頸窩裡把毛茸茸的腦袋擡起來,“上回落 下的那套,你不是還我了麼。"
別枝被他逗笑:“原來你還記得上次拐走了我一套衣服?“
庚野長眸輕狹,低了低腰:“老實交代,家裡爲什麼這麼多男人衣服?別鈺的?“
“不是,是我買的,用來掛在家裡,防賊。“ 別枝把之前在樓下,被老太太們額外關心叮囑的事情,跟庚野說了。
庚野若有所思:“所以,之前在萬象城,劉成志撞見你和那個不可回收垃圾在一起買衣服,是爲 了這件事?”
“是,“別枝停頓,難得轉正臉,正視庚野,“但你爲什麼這樣稱呼費文瑄?
“.
庚野冷冰冰地輕哼了聲。 他擡手,指骨輕蹭過別枝努力仰起來的下頜,“頸椎不好啊,頭擡這麼高?”
別枝面不改色地撥開他的手:“誰讓你在我家不穿衣服耍流氓。“
庚野:“?”
“不要轉話題,太刻意了,“別枝假裝沒看見庚野的眼神,“我生病的事..…是不是費文瑄告訴 你的?”
庚野沒說話,眉眼更薄冷了幾分。 別枝看了他幾秒,瞭然:“而且說的應該很難聽。他是不是把我不能生小孩——唔?”別枝被捂得猝不及防。 隔着那人修長微涼的指骨覆面,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本來也不在計劃內的事,不需要提,“庚野垂低了黑漆漆的眸,“懂?“ 明明是怕她提起來難過,還跟她裝兇。 別枝眼角輕彎了下。
庚野就鬆開了手,將人在身前轉了個一百八十度:“找衣服吧。“ 他往後一靠,坐在了她主臥的牀上。
浴巾被拉開一隙,兩條冷白修長的腿懶懶斜着,撐在了牀旁。 庚野倦淡着神色,有點欠地挑眉:“看看眼光。”
...
別枝剛準備調侃的心,一下子就繃住了。
到此刻她才忽然想起來。 剩在家裡這套,也就是當時買的另一套衣服,是爲什麼,她沒好意思給庚野拿出來過。
見女孩突然在大衣櫃前磨蹭起來,旁顧的庚野收回目光,只想給她轉移注意力的心思晃了晃,被 一點逗弄取代:“怎麼了,你給我買的另一套,見不得光?
...不是給你買的,”別枝背對着他,肅然糾正,“是防賊的。”
“哦,按照我的型號防賊。“
庚野薄脣輕勾,望女孩逐漸覆上嫣紅的耳垂,窗玻璃上映着,青年笑得一副很不值錢的駘蕩模 樣。
家裡確實找不出第二套男士衣服。
於是,別枝最後還是把那套衣服給庚野翻出來了。
庚野是在她的主臥裡換的。
別枝一個人坐在沙發上,不安地蹭着拖鞋等,心想幸好廖葉跟組去了不在家,不然今晚又是….. 沒想完。 “咔噠。” 主臥的房門開了。
庚野拉開了門,單手勾搭着皮帶,懶洋洋往拉開的門上靠停,他擡手在身前虛劃了下:“解釋解 釋?“
別枝裝傻:“解釋什麼。”
庚野低頭笑了,直起腰,朝她走過來。 長褲褲線凌厲直挺,襯他腿型修長。
上身襯衫鬆垮,尾擺隨意堆在他腰腹處,被皮帶束進褲下。釦子只繫了最下面的幾顆,上半截領 口大敞,領內襯着件黑色底T,被胸膛撐得起伏流暢,露出冷白又性感的鎖骨和頸項。——和那天庚野第一次出現在理學院辦公樓時,一模一樣。
除了彼時他自己那套是菸灰色外襯衫,這一套是深藍色暗條紋外。
別枝臉頰微熱,在那人走到面前時,她先一秒挪開了眼。
庚野一步未停,長腿將身影直接帶來她眼前,他在沙發前俯身下來,帶着陰影如玉山傾頹。
最後叫青年兩手輕鬆隨意地一撐,把別枝“扣”在了他胸膛和沙發之間。 “這套衣服,什麼時候買的來着?“
別枝抿脣,耳尖開始散熱。
“我想想,算時間,應該是在我去理學院辦公樓找你那—周的,週末?”庚野聲線倦懶,刻意壓 得低啞而戲謔。
別枝終於扛不住,紅着臉頰轉正,烏眸溼漉:“我只是,確實,很贊同你的審美。”
“是麼。“
庚野啞聲輕笑着,更俯近幾分,“是喜歡衣服,還是喜歡人?”
別枝臉頰紅透,小聲咕噥:"...不要臉。"
“嗯?”庚野低聲失笑,“看來只喜歡衣服啊?”
眼下這個狀況,別枝既不好意思承認是喜歡人,又不好昧良心說是喜歡衣服,乾脆裝啞巴,權當 默認。
“行。”庚野點了點頭,似乎放過她了,就那麼直回身。
別枝有點意外。
但她沒多想。
直到晚上洗漱後,別枝慢慢吞吞從主臥衛生間裡挪出來,看見庚野坐在牀邊。身上衣服是整整齊 齊,一顆襯衫釦子都沒解,落落大方地敞着長腿,披着月光和夜色,側撐着牀等她。
別枝莫名嗅出點不安,但還是走過去了:“你怎麼不把外襯衣脫掉?“
“等你啊。”那人懶慢着語調。
“?等我做什麼?”
別枝剛要從他身旁過去,就被庚野擡手,握住了手腕。
他將她拉到自己折膝敞着的兩條長腿之間,聲線懶懶的,透着謔弄的啞:“你不是很喜歡這套衣 服麼,當然要留給你了。“
“?”別枝一滯。
這會兒想逃,已經晚了。“有多喜歡?”
庚野修長的指骨正覆過她的,根根穿疊,交插,他倦懶散漫,又不容餘地牽握着她。 他拉她的手摸向他的腰。
月色薄描過,那人清絕眉眼間笑意駘蕩。 “給我脫掉?”
“——!“
但那天晚上,庚野最後什麼都沒做。
他只是很緊很緊地抱着別枝,躺在牀上,像是要把她變回一根肋骨,藏進胸膛最深處,和心臟貼 在一起安放。
別枝起初沒睡着時,還算配合。
可等到睡過去後,大概是本能被拘縛得難受,她從他懷裡挪出去了幾次——然後每次都被忽然醒 來的庚野察覺,在半夜裡,他一遍遍不厭其煩地確認她的存在,把她抱回身前。
像是怕她會變成泡沫消失不見一樣。 反反覆覆,一整晚,庚野都沒怎麼真正睡着。
等到第二天早上,別枝醒來時,正打着呵欠,她轉回頭,就看見庚野靠在熹微朦朧的晨光裡,低 眸安靜地望着她。
“你醒了?好早啊….”別枝咕噥着,在他懷裡翻過身,蹭到他薄T前。
這次離得近了,窗外透出的光,將他眉眼勾勒。 別枝也看得分明。
他有一條極明晰漂亮的臥蠶線,這會被熬夜後的冷淡烏色染上頹懶,不見消減美色,反倒更添了 幾分意態疏懶,無意卻勾人似的性感。
但——
完完全全,是一夜沒睡的模樣。
別枝一下就清醒過來,蹙着眉仰眸看他:“你沒睡着?”
“...不想睡,”庚野斜支着身,闔了闔眼,他聲音透着幾分難掩的倦懶睏乏,卻還是一點都不正
經的調性,“第一晚,正式留宿女朋友家,太緊張了。“
別枝無奈,伸手戳了戳他:“你—副鬆弛得快要散架了的模樣,哪裡緊張?” 指尖下的胸肌慢慢繃緊。
別枝好奇低眸:“?” 好神奇。
女孩擡手,又戳了戳。
庚野:...
她頭頂,青年氣音悶笑了聲,睜開眼,懶懶睨下來:“好玩麼。”“好玩哎。“別枝剛想再擡再落。
沒得逞,被那人一把握住,往身後—扣—— 剛剛還斜支着靠在她旁邊的庚野就握着她手腕,把她壓在了牀上。
這次庚野沒撐起身,故意嚴絲合縫地壓着她。 於是即便隔着薄被,別枝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庚野身體某處的甦醒。
別枝僵在了那兒,睜大了無辜的眼,一丁點都不敢動地望着庚野:“不,不好玩。”
“晚了。“
庚野嗤了聲笑。
和那處聲勢驚人的威迫截然相反,青年聲線懶散鬆弛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睡過去似的,“你不是 問我,哪裡緊張麼,現在知道答案了?”
“我錯了。”別枝認錯飛快。
停了幾秒,她有點擔心地看着庚野眼下的烏色:“你還睡嗎?“
“不睡了。讓我靠會兒。” 庚野說着,調整了下位置,就把別枝當抱枕似的,壓在身下,還闔了眼。
別枝揉過庚野凌亂的碎髮:“是昨晚又做噩夢了嗎?”
“怕做。總覺着一合上眼,就要掉進那片找不到你的海里了....”庚野闔着眼,聲音懶慢,像是 魂遊宇宙去了。
別枝從他碎髮間垂下手,安撫地摸了摸庚野的頸後,輕聲打趣他:“我還以爲,庚老闆什麼都不 怕的。"
頓了頓,女孩放輕了聲:“我最喜歡你無所畏懼了。“
庚野困得眼皮打架,懶聲答:“還是換一個吧,我明明怕你。你隨便掉滴眼淚...
餘音消止。
幾秒後,靠在別枝身上的庚野忽然擡頭,睜開了困懶的眼,他輕狹起眸:“你剛剛、說什麼?”
別枝想笑:“什麼。”
庚野有些睏倦的懊惱,他撐起上身,微挑眉:“別想不承認,你剛剛說了,你喜歡我。”
“不。”
別枝擡手,輕勾住他後頸。她將人拉下來,吻住了庚野的脣。
“是我愛你,庚野。”
——
別枝從來沒想過,她和庚野的第一次,會是從她先開始的。庚野是個攻擊性和侵略感都非常強的人,各種意義上,有時候他不必做什麼,只消軀體舒展,懶 洋洋也無意地待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都永遠挾裹着無法被忽略的存在感。
像是野獸之間劃分領土,而他只要踩過,就會讓周圍所有同類感覺到將被冒犯的危險。
這樣的人,即便是在打架上都要按自己的節奏來,何況是在牀上。
別枝撥開他的金屬腰帶扣時,清晨的窗外,恰好有第一滴雨落在了窗沿。
庚野落下的吻有所停滯。
別枝看見他微微凜低了眉,睜開眼來看她,冷白凌長的眼瞼被剋制的情緒沁上了紅,從弧線天生 的冷裡透出一種駘蕩感,只是那個眼神,儘管情"欲難掩,望她時卻帶出點掙扎之後的清明,些許譴責 意味。
叫別枝有點懵。 是她做得不對,還是,他在責怪她分神?
很快,別枝就知道答案了。
“不做,”庚野微撐起身,T恤帶起薄薄一線天光,又塌落下來,他低頭吻她的耳垂,喘息剋制 得過度,近乎勾起幾分痛苦的迴音,“枝枝,會疼的。“
“...
別枝有點欽佩自己。
在那樣類似“求歡被拒”的羞惱情緒下,她還分得出一部分理智,在心裡盤旋兩圈,最後從庚野 因隱忍而微顯沉躁和難受的神情裡,猜出了某個答案。
於是,在庚野再次落吻前,她擡起胳膊,勾住了他的後頸。 他烏黑的髮尾搭在她白皙的小臂上,像夜海沒過月光下乳白的沙灘。
窗外雨聲忽然急促了,斑斑點點落在玻璃上,劃出斜細的筆絲。
“不影響,”雨霧像是透過了窗戶,氤氳地繞進天光暗淡的室內,女孩的聲音被浸潤,溼潮而模 糊,她就貼在他頸側,細碎的聲音直直抵入他耳心,“我早就好了,庚野。”
別枝聽見他落在她耳旁的呼吸有一瞬的休止。
跟着是故作懶慢的,壓低成音絲的笑意,他伏在她上方,漆黑眸子裡掐滅着氾濫的火星,語氣近 狼狽:“不影響?是誰痛點低得像合羞草?”
“...
說完這句後,庚野撐起了身。
未明的天光將屋內昏昧割裂,他起身時,別枝望見了他漆黑潮溼的眼,冷白的膚,微紅的顴骨, 溼潤暈深的脣。像一幅色感發揮到極致的油畫,每一筆都濃墨重彩,拉扯着視線與理智,性感渾然 天成。
應該是要下一場很久很久的雨了,別枝想。 她伸出手,握住了庚野的手腕。那人的脈搏與筋絡在她指節下劇烈地跳動,野性凜然又危險,但悉數叫他剋制着。
庚野只是在離牀前側了側身,“我等下就回來。”
他的情緒與聲音都隱忍到了一個極致,以至於別枝覺着,她好像能看到他繃緊的那根弦。
就藏在雨霧之中,繫着萬丈千鈞的玉山,陰影籠罩天際,將傾未傾。
別枝從不知自己喜歡見山傾崩。
那天,她知道了。
於是庚野沒有等到女孩鬆手,卻等到了她掌心的溫度攀附地掠過。 她拉着他,借他巋然不動的反力,從柔軟的陰影裡起身。 像一尾游魚,纏他手腕而上。
“不等,”游魚的呼吸裡,交織着天生的輕淡與雨夜織就的溼潮,像冰片交融着火舌,叫人慄然 的氣息跨過他腰腹,細白的手指拽出了他的T恤,“庚野,我想要。“
"
弦崩山傾,天光乍泄。
在那場溼潮連綿的雨裡,叢林深處,在兇獸領地間跑來跑去挑釁的小刺蝟貓,終於踩到了領主的 禁區。
第一縷光貫穿深林中濃重的夜色時,被極盡隱忍剋制卻還是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刺蝟貓就後悔 了。
那該是個陷阱。 人人覺着危險又冒犯,不敢稍涉足他領地邊緣,一定是有道理的。
林中的雨霧更濃,砸在窗戶上的,早已從雨絲變作了雨滴。
“我,我不想了。”別枝聲音被這場大雨淋得溼透,細碎又斷續。 雨落之末,像是戛然替代的哭音。 樹影在牆面上搖曳。
“別在耳邊,"庚野沉嘆,“...太近了。“
別枝哽得說不出話,迷濛裡她氣惱地從霧氣中暖他,像是譴責他爲惡,卻將罪名的成由栽贓給 她。
只是那—眼還未落盡,窗外悶雷轟鳴。 女孩的指尖驟然壓抵進青年緊繃的背肌。
這一次連哭腔都空白。
大雨瓢潑。 別枝恍惚望見,青年脖頸下的筋絡前所未有地綻起,像張力蓬勃的樹脈,性感而遒勁。
她指尖環過他肩頸,情不自禁要去觸碰。“—邊喊停,一邊不知死活挑釁。“ 庚野扣住了女孩手腕,這一次再無餘地,他將她雙手扣在頭頂,那一聲分不清是氣笑還是喟嘆
“這次沒人救得了你了,別枝。
山巒起伏。 朝陽撥開了昏昧的夜色,從海浪一樣堆疊的翳影裡冉冉升起。
窗外的朝陽前,庚野俯身,親吻着女孩微微汗溼的髮際,又吻去從她眼角滾落進長髮的淚滴。
“枝枝,我想要你知道。” 他的吻覆上了女孩的脣,將她的嗚咽咬碎,嚥下,“死亡該分爲肉'體與靈魂兩種。
別枝睜開了眼,霧濛濛的眸底溼潮,她不解地望着他,卻來不及發問。 庚野用一個吻,將她拋入山巒與雲海間。
她看見窗外烈日破曉,冉冉如血,也如新生。
“肉'體終將消逝。“
庚野低頭,吻住別枝,像在她最深處烙下一個誓印: “除你之外,我的靈魂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