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顧輕舟依靠着司行霈的肩膀,闔眼打盹。
她沒有睡覺,而是在想顧紹。
這麼多年了,顧紹不知變成了何等模樣。
她記憶中的顧紹,仍是那個瘦弱白淨的男孩子。
顧輕舟想起一件趣事,脣角微翹。
司行霈的餘光瞥見了,將脣湊在她的耳邊,問:“想什麼呢?”
顧輕舟一下子就驚醒了。
她笑着坐正了身姿。
回憶裡的趣事,她也告訴了司行霈:“我想起我阿哥,他以前很白淨文弱。洛水訂婚的時候,我穿了一雙很高的高跟鞋,下樓梯時他想要抱我下去的。
不成想,他抱不動,於是他就讓我挽住了他的胳膊,兩個人慢慢往下走。”
司行霈聽了,陰測測問:“這很有趣?”
顧輕舟笑道:“算是有趣的。”
司行霈冷哼了聲。
顧輕舟拉住了他的衣袖:“別生氣嘛,你會把我的重逢給毀了的。”
“我度量小。”他哼哼道。
顧輕舟笑,把頭歪在他的肩膀上:“求你了,司行霈。”
司行霈想了想,道:“那你也叫我一聲哥哥。”
“肉麻。”
“你叫旁人,怎麼不肉麻?”
“因爲他就是我阿哥啊。你又不是我的阿哥,我怎麼叫你?”
“呵。”司行霈冷笑,沉思了下,“算了,我讓飛機回去吧。”
顧輕舟失笑。
她笑得亂顫,往司行霈身上撲,可惜自己被安全扣按在座位上了,否則她一定會趴在他懷裡。
顧纓坐在他們後面不遠處。
她也聽到了顧輕舟的笑聲,略感詫異往這邊看了眼。
“輕舟姐似乎比從前快樂很多。”她想。
至於顧輕舟的婚姻,顧纓不太想評價了,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孫合銘也望過來。
司行霈說話是狠的,可在顧輕舟面前,哪裡真狠得起來?
在她脣上親吻了下,他就算放過了顧輕舟。
他們晚上就到了南京。
下了飛機,司行霈的人早已接到電報,準備好了汽車。
“你們是去飯店,還是有其他落腳地方?”司行霈問。
他不會貿然帶人去總司令的府邸。
萬一是殺手呢?
顧輕舟的這位妹妹,可不像善茬。她們曾經欺負顧輕舟,司行霈都記得,雖然她們都失敗了,反過來被顧輕舟全部撂倒。
“我們回阿哥那邊。”顧纓道。
司行霈頷首,問了地址。
車子進城之後,就分開了。
顧輕舟和司行霈去了總司令的官邸。
他們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司督軍吃了晚飯,正在書房和幾位下屬商議軍務。
聽聞兒子、兒媳婦到了,他先是一驚,同時又是一喜。臉上的笑模樣被他斂去,他波瀾不驚道:“請他們過來。”
衆位下屬紛紛起身告辭。
司督軍站起身:“怎麼過來了?”
聽他的口吻,看他的神態,倒好像是不歡迎。
司行霈就開門見山:“有點事。”
司督軍反而露出了失望。
顧輕舟笑道:“阿爸,天氣涼了,您最近身體還好嗎?”
司督軍的表情稍微舒緩,道:“沒什麼大事。人老了,就是這樣的。”
“阿爸,我們還沒吃晚飯。”顧輕舟又笑道,“家裡有什麼好吃的沒?”
一句家裡,愣是讓司督軍的心顫了下。
他像一切心慈面嚴的父親一樣,壓抑着內心的情緒,道:“新來了一位蘇菜的廚子,鳳尾蝦做得好,你們也嚐嚐。”
說罷,他就讓副官下去。
副官去了廚房一通吩咐,儼然是要擺大席,消息不脛而走,家裡的司瓊枝和五姨太花彥,都知道顧輕舟來了。
司瓊枝趕過來時,正好聽到了顧輕舟的問話:“您見過他嗎?”
他是誰?
司瓊枝的到來,打斷了談話。
“大嫂,你們什麼時候到的?”司瓊枝和顧輕舟打招呼。
她不敢叫司行霈大哥,因爲司行霈早已明確拒絕了她的類似稱呼。
“剛到。”顧輕舟笑道。
司督軍就道:“你明天還要上課,先去睡覺吧,你大嫂要住兩天的。”
司瓊枝嗯了聲,寒暄了幾句就離開了。
她一走,話題繼續圍繞孫家。
司督軍道:“幾十年前的事了。孫合銘是我見過的,可他那時候不過十來歲的孩子。”
顧輕舟一想也對。
孫家無人了,再也沒人能辨認他的身份。
司督軍對她道:“輕舟,有個規矩:若是你不能確定對方是敵是友,索性全部當成敵人,這樣纔是最安全的。”
顧輕舟深以爲然,點點頭。
司督軍又道:“你們明天把他帶到家裡來,我看看他,問幾句話。”
顧輕舟道是。
他們的飯還沒有吃完,副官進來稟告說:“少夫人的哥哥來了,說想要見見少夫人。”
顧輕舟猛然站起身。
司行霈吃了一路飛醋,真到了他們見面的時候,他反而衝顧輕舟頷首,鼓勵她別太驚慌。
他總是她最安穩的靠山。
“阿爸,你跟司行霈喝杯酒,聊聊閒話,我去看看。”顧輕舟道。
司督軍點頭。
司行霈也不跟着了。
顧輕舟快步往前面的小客廳走。
她腳步很快,幾乎是一路小跑,快要到了小客廳外面時,她才停下腳步。
走得太急了,面頰一陣陣的滾燙,又被夜風吹散。
顧輕舟在小客廳看到了顧紹。
顧紹站在明亮的燈火裡,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風氅,裡面是深灰色的西裝。
和當初離家相比,他長高了。
應該說,長高了很多,儼然快要跟司行霈一樣高了,只是瘦。
他那是那般的文弱清瘦,白淨儒雅。
“阿哥......”顧輕舟先喊了他。
他卻是不語,定定望向了她。
快步走過來,他一把摟住了她,很是用力將她圈固在臂彎裡。
他身上清淡的氣息,亦如往昔。
時光倥傯,卻沒有帶走他的模樣,他仍是過去的顧紹。
“舟舟。”他低聲喊了她的名字,聲音澀澀的,似要下一場暴雨。
良久他都沒有鬆開。
直到顧輕舟提醒他,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阿哥。”
放開顧輕舟時,他的眼睛已經溼了,又有點紅。
“舟舟,你的頭髮短了很多。”顧紹道,“你比以前瘦了。其他的,倒是都沒變。”
顧輕舟也看了眼自己的頭髮。
她笑道:“這還算不錯了,之前更短。我遭遇了一場火災,頭髮都被燒掉了。”
顧紹忙問:“怎麼回事?”
“一點小事。”顧輕舟笑道。
兩人坐定,顧紹滿心的話,都想要問顧輕舟,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回來已經三個月了。
他想給顧輕舟發電報,卻感覺重逢的情緒,不應該被電報輕描淡寫帶過去;他想去找顧輕舟,又抽不開身。
他已經長大了,知道自己需要地位和肯定。
有了這些,他才能給顧輕舟依靠。
所以,他最要緊的不是去找她,而是立足。
他想了她很多年,也不缺這幾個月。
顧纓和孫合銘出發時,他內心深處非常糾結。
太過於珍惜,他反而沒讓他們帶隻言片語給顧輕舟。
他想要見到她,親口對她說。
“舟舟,我這些年很好。”他道。
千言萬語,似乎只有這麼一句稍微恰當。
“你好不好?”他也問。
“我......”顧輕舟沉吟了下。
她似乎不知如何啓齒。
她到底算不算過得好呢?現在來說,是算的,然而顧紹離開之後的那些事,應該怎麼表述呢?
她試圖總結下自己這幾年的經歷,想了很久,最終她只想到了一句話。
“我嫁給了司行霈。”她道。
原來,她的所有成就,這句話就全部都能概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