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在醫院耽誤了一整天。
司行霈也有點好奇,到底是什麼事。
“......來了幾個日本人,看望高橋荀。”顧輕舟道,“我想聽聽他們說什麼,所以沒走。”
司行霈不屑挑眉。
無非就是問兇手。
“聽到了嗎?”司行霈打趣他。
“高橋荀很寂寞,他不想我走,就說我不會日語。但我不想招惹麻煩,畢竟蔡長亭是知道我的底細,我就說自己會說一兩句。”顧輕舟道。
他們就不可能當着顧輕舟的面說。
顧輕舟當時避開了。
她還是想知道,日本人到底說了些什麼,就等他們離開後,回到了高橋荀的病房。
她正要打聽,高橋荀的父親又來了。
等高橋教授過來時,看到顧輕舟又在,臉色特別難看。
高橋教授準備給顧輕舟甩兩句難聽的話,不成想高橋荀早已察覺。
“你如果說出什麼,咱們父子情誼也就到此爲止了。”高橋荀對他父親如此說。
於是,高橋教授被氣得暈厥了。
“高橋教授的身體不好,當場昏死了過去,高橋荀又不能下病牀。”顧輕舟道,“我沒辦法了,總不好就這樣甩手而去。
所以等高橋教授被送進病房,醒轉過來,並且跟他解釋清楚我和高橋荀沒有不正當的關係,這纔好離開。”
司行霈啼笑皆非。
他摟住了妻子:“看看,你還亂交朋友嗎?”
顧輕舟嘆了口氣。
高橋荀那邊,還是要敬而遠之爲好。不是她薄情,而是她得考慮高橋荀的父親。
那老頭對兒子的婚姻,如今很重視。
結過婚的女人,肯定是不行的,況且顧輕舟還是有夫之婦,簡直是觸犯了高橋教授的逆鱗。
“從前那個女孩子,就是高橋教授找過來的,特意想給高橋荀相親。不成想,最後那姑娘一場傷心回去了。”顧輕舟又道。
高橋荀的心思很簡單。
他如今想要的,是和程渝複合。
司行霈捏了下她的面頰:“還操心這事?”
顧輕舟搖搖頭。
她頓了下,說起了正事。
雖然高橋教授鬧得昏厥,顧輕舟還是打聽出了日本人的猜測。
“高橋荀說,此事怕是跟政治有關,他們沒猜到卓莫止身上。”顧輕舟道。
司行霈道:“也許猜到了,只是沒跟高橋荀說。”
“也對。”顧輕舟道。
略微沉吟了下,顧輕舟又說卓莫止:“他槍法真不錯......”
司行霈哈哈大笑。
“......但是,他這事做得過了分。”顧輕舟道,“他是欺負人!”
司行霈不以爲意。
“沒什麼過分的,情敵之間原本就是你死我活,他沒有打死高橋荀,已經算是很好了。男人不把怒火放在女人身上,而是找準了敵人下手,是個男子漢。”司行霈道。
顧輕舟坐到了他腿上。
她落在他懷裡,捏住了他的兩隻耳朵,幾乎要把他的耳朵揪掉:“這麼缺德的事,你還幫腔,真是過分!”
“這是我的立場嘛。”司行霈笑道,“你不同意,我以後不說了。”
說罷,他樓緊了顧輕舟的腰。
嗅了嗅她身上的氣息,司行霈道:“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以後別再去醫院了。”
“不去了,再去真要氣死高橋荀的父親。”顧輕舟道。
司行霈哈哈笑起來。
與此同時,卓莫止正在程渝的院子裡吃晚膳。
氣氛很溫馨。
程渝特意點了燭火。
葳蕤燭火,透出暖黃色的光,地龍燒得很旺,牆角一株臘梅傲然盛綻,滿室幽香。
食物很美,視線裡的人也很美,卓莫止原本想要坦誠的話,全堵在喉嚨裡。
他不想毀了此刻的美好。
而程渝,也改變了一點態度,跟他解釋自己把馬賣了,錢捐給了孤兒院。
她又道:“我不圖他的東西,只是我不想和他再有牽扯。”
卓莫止很想問:你此舉,是真的忘記了他,還是僅僅考慮到你們沒有前途,所以狠心放下?
這個問題,看似結果沒什麼不同,實則大有差別。
然而,他也沒問。
打傷了高橋荀之後,他好像出氣了。
此刻的他,心中無怨,哪怕程渝心裡還藏着高橋荀,他也能接受,只要她不再和高橋荀來往。
“你做得對。”他道,表情也是難得的柔和,“這樣很好。”
程渝就笑了。
卓莫止望着她的笑靨,深感這是世間最美妙的。
他忽而明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俗語來。
若可以,他也願意做個風流鬼。
“你今天很乖嘛。”程渝意外,同時也欣慰,“你要是一直這樣乖,姐姐也不會嫌棄你的。”
卓莫止略微蹙眉:“你想當我的姐姐了?”
“我原本就比你大。”程渝道。
於是,兩人梳洗之後睡下,卓莫止壓住了她,偷偷在她耳邊問:“姐,給糖吃。”
“什麼?”程渝哭笑不得。
她是意外。沒想到,卓莫止會說出這樣幼稚的話來。
卓莫止掀開了她的睡衣,鑽了進去。
程渝倒吸着涼氣,隨着他的動作而顛簸,也深深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姐姐不是好做的。
這場風波,程渝只當是過去了。
她依偎在卓莫止的懷裡,不肯深想前景。想了也沒用,她的人生早已被她弄得一團糟了。
現在再想要重新收拾、從頭開始,非要扒一層皮不可。
但凡有一點希望,她也不會放棄高橋荀的。
而程渝,沒想過浴火重生,她得過且過。
顧輕舟幫程渝捐了錢,試探着提了句高橋荀。
程渝什麼也不知道。
顧輕舟也沒有多提。
高橋荀的父親不喜歡顧輕舟,肯定也不喜歡結過婚的程渝。
此事就暫時放下了。
時間到了十一月底,太原府又是一場暴雪,一連下了七八日。
道路被雪覆蓋了。
顧輕舟想起了去年下雪的日子。
“又一年了。”顧輕舟擁着大衣,站在屋檐下看雪。
她的腳趾已經凍得沒了感覺,仍是不想回屋。
她喜歡這搓棉扯絮般的大雪。
在江南時,雪也是有的,這樣的盛況卻是從未見過的。
將來,顧輕舟的兒孫,大概也是都生活在江南。等她老了,坐在溫暖的午後陽光裡,給孩子們講述趣事,這些雪景就是資本之一。
正暢享着,傭人說:“太太,康家的三太太來了。”
康家的三太太,是康晗的繼母。
自從二寶被司行霈強行帶走後,康晗一直不開心。
顧輕舟也去看過她的。
如今三太太過來,也許又是康晗的事?
顧輕舟連忙站起身,對傭人道:“請三太太進來。”
康三太太冒雪而來。
她穿着大紅色的風衣,兜帽蓋住頭臉,一抹紅豔走在皚皚白雪的世界裡,格外醒目穠麗。
進門時,她的手腳都凍僵了。
顧輕舟讓傭人端了熱茶給她。
一杯滾熱的茶,她一口口慢慢喝着,喝完才暖和起來。
“......就是腹疼。”康三太太說明了來意,果然是因爲康晗的病,“請了西醫到家裡,給她開了西藥,又掛了鹽水,還是沒好。”
康晗之前病得奇怪,是顧輕舟治好了她。
這次她腹痛,康家只當是小事,不成想西藥吃了兩天還是無濟於事。
老太爺坐不住了,怕康晗舊疾復發。
康三太太冒雪,親自來請顧輕舟,足見康家對她的尊重,以及對康晗病情的慎重。
“老太爺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萬一有個閃失,我也擔當不起,這才特意來請您。”康三太太又道。
顧輕舟頷首:“我去看看吧。”
她上次去看康晗,還是一個月前。
“真不好意思,天氣這樣壞。”康三太太道。
顧輕舟搖頭:“這是醫者本分。再說了,二寶是被司行霈弄走的,我也應該多去看望晗晗。”
她回裡屋更衣。
換了件夾棉的旗袍,又披上了皮草大衣,這纔跟着康三太太出去。
她對傭人道:“師座回來問起,便說我去了康家。”
傭人道是。
路上積雪太厚,葉督軍已經調了兩個團進城,專門負責各處的掃雪,確保道路通暢。
顧輕舟這邊出去,路還是很好走的,畢竟緊挨着督軍府。
然而走了半個小時後,就堵住了。
“前頭一輛拉煤炭的馬車,馬兒失了蹄,一車煤全倒在地上,擋住了路。”司機下去看了一圈,回來稟告道。
後來好不容易道路通了,卻又趕上了兩輛汽車相撞。
太原府有汽車的人家,都是豪門富戶,都有底氣,誰也不肯讓着誰,就吵了起來。
如此折騰,明明不到一個小時的路上,愣是走了四個多小時。
顧輕舟到康家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多。
康晗躺在牀上,臉色蠟黃。
她又瘦了很多。
瞧見顧輕舟時,她猛然坐起來,眼睛裡全是驚喜:“師姐,你是不是送二寶回來了?”
顧輕舟很是尷尬。
“對不起,晗晗,二寶還沒有回來。”她柔聲道。
康晗那墨色寶石一樣的眼睛,頓時就灰暗了一層。
瞧她如此,顧輕舟心中不忍。
“你快點好起來。等你好了,我帶着你去看二寶,如何?”顧輕舟問。
二寶已經離開很久了。
這些日子,司行霈對他的訓練越發有了成效,教員說再教二寶半年,他哪怕眼睛看不見,也能八成像正常人。
顧輕舟要的,就是他稍微能有點正常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