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趙則通帶人沿着耶律賢回國的路線過去,才過是十幾日,就與耶律平相遇了,幸得耶律賢身邊那兩名護衛在幽州城住的日子已久,忙向耶律賢介紹:“二皇子,那位是齊國的寧遠將軍,乃是燕王手下得力干將。”

兩人上前去一番交談,確認彼此身份,耶律平見過了兄長的親筆書信,懸了許久的心總算落到了肚裡。又聽得趙則通此行是爲着往上京城報信,當下派了幾個人跟隨趙則通所率將士往幽州城去探望耶律賢,他自己帶着趙則通回上京城覆命。

趙則通是混在耶律平帶着的護衛裡進了延昌宮的。蕭玉音見到長子親筆所書,又聽聞他受了重傷之後,連上京城都不敢回,重新折返幽州城,如今尚在燕王府養傷,頓時悲喜交集——長子總算保住了一條命。

遼帝再聽得跟隨耶律平前往搜尋長子的武將稟報,他們沿途還遇上了兩撥搜尋大皇子的人馬,與之發生衝突,抓了活口審問,但對方死不肯承認來歷。

耶律璟心裡已經種下了懷疑的種子,便存了試探之心。

耶律平回來的第二日,宮裡便傳出消息,皇后聽聞皇長子遭了齊人毒手,屍骨無存,當場昏了過去,宮裡御醫全都移到了皇后中宮去,爲皇后娘娘診脈。二皇子還綁了齊國寧遠將軍回來,爲兄報仇。

耶律德光聽聞,大喜過望。

他身在宮中,被耶律璟緊盯着,不肯放了他出宮去,只道是兄弟倆許久不在一處住着,都快生疏了,讓他住在宮裡陪陪自己,卻也不禁他與宮外通消息。

聽說皇后病重,遼帝連早朝也不上了,只守在皇后宮裡,耶律德光心裡暗暗鄙視一番兄長的兒女情長。

他過去的時候,耶律璟正坐在中宮正殿,一屋子御醫皆跪在他腳下,被他轟了出去:“都滾出去外面站着,養你們有什麼用?!”

“皇兄,我聽得賢兒竟遭了齊人毒手?!”

耶律璟頹然朝後跌坐回去,整個人都似被打擊到了,以手撐着頭,瞧不清他面上神色,但耶律德光幾乎能猜測出他此刻內心痛苦,當下上前去握住了耶律璟的手,“皇兄,別再猶豫了,齊人從來陰險狡詐,明裡打着修好的旗子,暗底裡卻下死手害死了賢兒。我大遼與齊國世代爲敵,怎麼可能在朝夕之間化敵爲友?我做叔叔的一定會爲賢兒報仇,好讓他的靈魂得以安息!皇兄,下旨吧!”

“若是賢兒沒遭齊人毒手,反被齊人所救呢?”

耶律璟緩緩擡起頭來,帶着難以言說的疲憊與傷心,“阿弟,難道就爲着不惜一切代價伐齊,你連自己的親侄兒也容不下,非要致他於死地不可?”

耶律德光極之震驚之下,與耶律璟的目光相撞,瞬間便從他那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目光裡瞧見了狼狽的自己,再要辯解已經晚了一步,無所遁形,只能啞着嗓子問得一句:“皇兄這是不相信我了?”

耶律璟目光漸臻嚴厲,霍然從座中立起,“你自己覺得我應該相信你嗎?”觸及耶律德光略帶心虛的目光,心裡的痛意止也止不住的蔓延了上來。

曾經,他們是可以把生命交託給對方的親兄弟!

耶律德光冷靜之後終於惱怒了起來,“賢兒沒了,皇兄傷心,爲弟的也能瞭解,但是你不能平白無故給我扣大帽子,覺得我是心狠手辣的人,將齊國做的事情全扣到我頭上來。皇兄難道就不覺得這會傷了我的心麼?”

耶律璟不再與他爭執,厲聲朝殿外喝道:“押上來!”很快便有宮中守衛押了數十個宮人進來,皆是耶律德光住在宮裡這段日子,替他往宮外傳過信的。

隨後,又有耶律平從草原上抓回來的活口,以及耶律德光駐紮在上京城外的心腹愛將,最後緩步進來的乃是趙則通。

見到這些人,不必再審耶律德光都已經知道了結果。他面目漸漸猙獰,額頭青筋都冒了出來,終於圖窮匕見,“你自己非要與漢人眉來眼去,遲遲不肯下決心伐齊,那就由我來替你做決定!部落百姓,我大遼將士的命皇兄既然都不放在眼裡,那你親生兒子的命總能讓你放在心上的吧?!”

耶律璟心中一團火愈燒愈旺:“就爲了滿足你征戰的雄心壯志,你就要用親侄子的血來祭奠你的帥旗?如果不是我發現的早,你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事已至此,那些被押進中宮殿內的宮人將士嘴裡都塞着棉布,只除了作爲賓客的趙則通之外,滿殿的鴉雀無聲,只餘兄弟二人互相怒視。

“你根本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賢兒是被齊人害死的就好!他身爲大遼皇室子孫,爲國盡忠原本就是應當的,用他的命來換我大遼萬里河山,統御漢人千秋大業,將來遼史之上,自有他的一席之地!”

“你瘋了!”耶律璟只覺得眼前的弟弟陌生到令人不寒而慄,滿腦子只有開疆闢土,連親人的死活都可以拿來算計。

“我是瘋了!”耶律德光仰天大笑,“你當初與我相約,視線所及的土地,都要變成遼國的土地,我當初跟着你打天下的時候,牢牢記着這句話。可笑你已經沒了鬥志,我還當你是當初意氣風發的兄長,還想站在你身後,與你開疆闢土,爲我大遼打下萬里江山!”笑聲戛然而止,他目中忽露出殺意來,“既然你已經早早放棄了,那麼這件事情就由我來替你完成吧!”他手中刀光一閃,已經直撲耶律璟。

殿內護衛以及耶律平驚呼一聲,再要相救已經來不及了,耶律德光手中的匕首已經深深的扎進了耶律璟的腹部,鮮紅滾燙的血沿着刀柄處流了出來,染紅了耶律德光的手。

他方纔眼裡兇悍的精芒已經散去,只餘了茫然,眼角有滴淚緩緩落下,身體隨着受傷之後的耶律璟齊齊落地,兄弟倆相對而坐,就像曾經相對而坐在廣闊的草原上,一起相依爲命的歲月。

時光荏苒,歲月無情。

耶律璟對耶律德光毫無防備,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被親弟弟一刀刺中。他眸中涌上不可置信,低頭去瞧,腹部的血奔涌而出,疼痛如約而至,跌落到地上之時,還緩緩露出個苦笑:“阿弟——”就像曾經無數次呼喚過耶律德光一般,帶着無可奈何,彷彿在說:別胡鬧了!

耶律德光這會兒似乎終於清醒了過來,從小在他眼裡能夠撐起整個部落的兄長竟然倒在了自己刀下,這是做夢也不曾想象過的場景,他眼中淚水如疾雨一般,雙手沾滿了耶律璟身上的鮮血,想拔又不敢拔刀,嘴裡喃喃:“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耶律平已經衝了過來,一把將他撞開,整個人都慌了起來:“父汗……父汗……”

耶律德光這一刀插的極深,一把匕首隻露出鑲嵌了寶石的刀柄,其餘的全部深深沒入了耶律璟的腹部。

趙則通見殿內已經亂了套,急忙上前去催促耶律平,“快叫外面的御醫進來——”耶律平這纔回過神來,立刻揚聲朝外面吼了一嗓子:“御醫,快進來,父汗受傷了!”

先頭被耶律璟轟出去的御醫們立刻蜂涌而來,耶律平很快被御醫們給擠了過去,幾名御醫都不敢挪動耶律璟,只能將他平放在地上,準備先想辦法止血,再行拔刀。

趙則通拉過木木呆呆的耶律賢,在他耳邊提醒:“二皇子,丹東王——”

耶律平平日散漫,可是自耶律賢出事之後,他最近這段日子幾乎是緊繃成了一根弦,趙則通的提醒他瞬間就明白了,立刻下令,將耶律德光看管起來。

殿內方纔押解犯人的宮中護衛們都親眼目睹了大汗被刺的一幕,聽得二皇子之令,立刻便上前去,將耶律德光捆了起來,押在一旁。

若是是平日,這些人未必敢動丹東王,大家都深知汗王對這個胞弟有多偏疼,但今日他犯下的還是謀刺大罪,國法難容,

倒不再懼怕於他。

好在耶律德光似乎也被自己方纔氣怒之下的舉動給嚇着了,並未反抗,任由護衛將他綁了起來。

聞訊而來的蕭玉音從寢殿過來的時候,腿腳都在發軟,每一步都似踩在虛處,若非有宮女扶着,她早軟下去了。進殿之後,瞧見耶律璟腹部的傷,嚇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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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璟被刺的那個晚上,遠在幽州的耶律賢從睡夢中驚醒,大汗淋漓,心跳的異常快。

他心中焦躁,只覺得似乎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夢中延昌宮裡最大的宮殿着了火,殿內四角立着的柱子有一根倒了下來,眼睜睜瞧着,砸中了他,他卻無能爲力。

外間值守的丫環聽得響動,進來點了燈燭,小聲問他:“殿下可要喝口水,或者起夜?”

耶律璟緩緩起身,方纔的夢境鮮明的就好似他自己就站在着火的宮殿裡,就連那綿延的火勢灼傷了皮膚的焦痛都那麼的真實。“擰個帕子來,出汗了。”

丫環掀起帳子,這才發現他一頭一臉的汗,忙去外間竈上溫着的壺裡倒了熱水來,擰了帕子輕後輕腳替他擦汗,又倒了熱茶來給他喝。

次日,耶律璟就向燕王請求,派一隊侍衛護衛他回上京,一刻也不想在幽州城多呆了。

燕王見他眼底青色極重,倒好似夜裡沒睡好,還安慰他:“你等傷好之後,小王再派人護送殿下回去,路途遙遠,萬一路上傷口裂了怎麼辦?”

耶律賢心事重重,竟是坐立難安,“我總覺得,上京城裡出事了。還請三皇子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派個得力的人送小王回去,賢感激不盡!”他說着竟然還朝燕王鄭重起身行禮。

趙則通沒回來,夏景行就被委派了送耶律賢回遼國。

夏芍藥替他收拾行裝的時候還不無擔憂:“趙六哥去了遼國,本來耶律賢在幽州,兩方都有忌憚。夫君此次送了他回去,咱們可就有兩個人在遼國上京了。不是我小心眼,你此去一定小心爲要。遼國亂的連他們的大皇子都會被人截殺,你可是齊國將軍,還不得藉機拿你開刀啊?!”

她是一千一萬個不放心。

如果沒有耶律賢被截殺之事,遼國內部暫時的平靜還能掩蓋得住底下的洶涌暗波,但有了耶律賢受傷之事,遼國的局勢便不甚明朗了。

燕王委派夏景行護送耶律賢回上京,實是因爲幽州城內的守將,也唯有趙則通與夏景行深入過遼國上京以及漠北草原,對那裡的地域比較熟悉,再派個不知山形地貌的將軍過去,恐怕回來的路上就先迷了路,萬一有個意外狀況,連自救都做不到。

夏景行見她憂心忡忡的小臉,還捧着她的臉親了一口,“你擔心什麼?b遼國大皇子在我手裡呢,等我護送了他回上京,將來他若繼位了,我也算有從龍之功了!”被夏芍藥在腦門上拍了一爪子,“他又不是咱們大齊國的皇子,就算有從龍之功,你也得不着封賞,趁早歇歇罷。若是燕王殿下繼位,你這從龍之功倒是跑不了!”

夏景行駭笑:“你想的倒遠,恐怕燕王殿下都沒這麼想過。京裡斗的你死我活,他離京可不就是爲了躲避那些紛爭的嘛,讓他自己再湊上去折騰,恐怕比較難。”他惆悵一嘆,“反正皇家的鬥爭就沒有輕鬆的。”大齊如此,遼國亦然。

次日,夏芍藥送了夏景行離開,一直將他送出了城外,耶律賢半靠在馬車裡,掀起車簾看遠處那依依不捨的小夫妻倆,總算等到夫妻話別,夏景行跳上戰馬,夏芍藥揮手,他才放下了簾子。

夏景行一走,此次換了何娉婷來安慰夏芍藥,她抱着大胖小子往夏家來串門,還嘆氣:“也不知道他們都在忙些什麼。夫君往長安去了,夏姐夫又往上京城去了,這一南一北隔的倒遠。燕王殿下手底下難道就沒人了,怎麼只挑了咱們兩家的男人出門啊?”

夏芍藥可不敢告訴她趙則通實則也去了上京城,兩人的丈夫這次還是往一處去了,只能托腮發愁:“也不知道幾時才能回來,別等回來外面已經下起雪來了。閒着也是閒着,倒好讓丫環們給他裁棉衣做棉靴了。”總要找事情做,才能分散注意力。

兩個人針線都不行,身邊的丫環倒都是心靈手巧的。夏芍藥指揮了丫環們去庫裡搬料子,鋪開了比對,牀上桌上羅漢牀上,到處都是鋪開的料子,滿室錦繡,榮哥兒正是愛瞧鮮豔顏色的時候,只瞧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小腦袋扭來扭去的到處去瞅,還搖着小胖手兒,嘴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夏芍藥將他抱了過來,放在一匹宮錦之上,小傢伙忽的咧嘴一笑,努力嗯嗯兩聲,已經熟悉了他表情的何娉婷暗道一聲不好,纔要伸手去抱,他已經往那匹攤開的宮錦之上熱熱澆了一泡童子尿。

何娉婷:“……”

夏芍藥也傻了:“你……教他的罷?”哪有這麼恰到時機的?

旁邊侍候的丫環們都埋頭偷笑,又忙忙上前來要將那匹宮錦給收走,卻被夏芍藥攔住了,“既然這匹宮錦被榮哥兒給澆了一泡尿,那就拿來給趙六哥裁個袍子過年穿。”

何娉婷頓時樂了,“夏姐姐你不會是想讓我陪一匹宮錦給你吧?”

夏芍藥想一下,“你說的有道理,回頭記得欠我一匹宮錦啊,可不能白送。”說着自己也笑了,滿腔愁緒倒是消去了不少。

正在此時,夏南天帶着小平安從外面回來,小傢伙直闖了進來,小臉蛋髒兮兮的,身上小襖子上都有好幾處刮花了,又是土又是泥。

“這是……跟人打架了?”夏芍藥真沒想到兒子出門一趟,竟然會弄成個泥猴回來。

夏南天擡腳進來,頗感無奈:“我在茶樓坐着,他跟燕王世子在園子裡玩,聽說是跟一幫小傢伙們去爬樹了。園子裡不是有一顆棗樹嗎?低一點的地方都被來往的客人隨手摘了去,高處的倒是紅豔豔的,他們一幫小傢伙倒去摘高處的,他爬的不高,跌下來虧得有保興墊着,還沒摔疼。你是沒見燕王世子,平時瞧着小大人一般,今兒也弄的髒兮兮的,也不知道燕王妃瞧見了,以後還會不會讓他來園子裡玩了……”

小平安全然不怕夏南天,瞧見夏芍藥的冷臉都有幾分害怕,小步蹭了過去,從袖子裡掏啊掏,掏出來一個紅豔豔的棗子來,塞到了她手裡,聲音軟軟糯糯:“孃親,吃棗,我給你摘的!”帶着小小的不安與得意。

夏芍藥的臉一下子就繃不住了,拿手指在他的大腦袋上點了點,“小壞蛋,別想拿棗子來哄孃親。棗樹那麼高,你想吃了讓保興哥哥拿杆子打下來就是了,爬上去摔着了可怎麼得了?”見他眼裡迅速聚集起了淚水,聲音更軟了,“有沒有哪裡摔疼了,給娘瞧瞧?”一面去瞧他臉上手上身上,一面又禁不住退步:“好了好了,男子漢大丈夫,爲着爬樹掉眼淚,說出去可丟人了!等你再大一點,有人看着再爬樹,娘也不攔着你,只小心不能摔下來,從高處摔下來可會摔成傻子的!”

小平安一下破涕爲笑:“我纔不會摔成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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