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隊甲士邁着雄壯的步伐,行出孤山鎮北門,沿着新開鑿的商道迤邐向東北而行。
李茂頂盔貫甲,披着能防禦流矢侵襲的鵝絨編銀絲披風,騎在一匹外形一般,實則神駿異常的青海馬上,馬是一等一的好馬,身上的鱗甲剛剛經過翻新,配以蘇卿親手縫製的襯裡,穿在身上十分熨帖,就是新訂做的頭盔稍顯得有些大,不過在裡面襯了一層軟布後扣在頭上也湊活着能用,問題是這個近二十斤的大傢伙頂在頭上,着實有些不大舒服。
李茂的前後左右簇擁着五十名甲士,這是鎮扼使衛隊,隊頭摩岢神通,此刻頂盔貫甲,騎在一匹突厥馬上煞是威風,給他當助手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名叫袁同,爲人長的十分粗壯,面相卻似不大精明。衛士中跟隨李茂最緊的有兩個人,秦墨和歸芝生。
秦墨就是青墨,歸芝生則是蘇卿引薦給李茂的毛太公的真名,他本姓歸,至於爲何被人稱之爲毛太公,卻是一個未解之謎,李茂並不好猜謎解謎,也就沒有細問,這老兒現在披掛着一副軍官甲冑,手提一杆青龍偃月刀,騎着一頭黝黑髮亮的西域馬。
蘇卿說這老兒擅使六十八斤重的大鐵錐,舊日在京西,憑着一對鐵錐殺的吐蕃人丟盔卸甲,得了個“矮雷公”的美名,李茂卻不大相信他能耍的起六十八斤重的大鐵錐,就授意給他打造兵器的營造將陳蘭改下斤兩。陳蘭聽青墨說李茂對這老兒不大滿意,一時會錯了意,就指示工匠悄悄地把大鐵錐的分量增加了二十斤,變成了八十八斤。
毛太公望了眼新打造的一對大鐵錐,赤目圓瞪,一言不發。陳蘭促狹地問他斤兩是否合手,要不要再增添個一二十斤,這老兒勃然大怒道:“誰讓你們弄這個大殺器給老子?老子如今是去剿匪,不是去殺吐蕃,這玩意好是好,就是殺性太重,一椎下去得有多少冤死的亡魂?嗯?你們須知他們跟寇邊的吐蕃人不同,他們本是我大唐的子民,一時糊塗犯了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豈可趕盡殺絕?嗯?”罵完陳蘭,老兒說:“給老子打一口青龍偃月刀,八斤就夠了。”
青龍偃月刀在軍中不算是稀罕物,但重量多在二三十斤,打一口重僅八斤,又能上陣殺敵的青龍偃月刀卻是個技術活,營裡的幾位老工匠都不敢接,陳蘭請示李茂後,特意從兗州請了一位匠人過來,花了六十貫錢纔打成了一口重八斤八兩的青龍偃月刀。
老兒看了甚是歡喜,當衆耍了一趟,刀法笨拙,毫無章法可言,中途還閃了下腰。
李茂深恐他出師未捷身先死,就把他留作貼身衛士,又囑咐青墨和摩岢神通務必用心照料他老人家,切莫一上戰場就壯烈了。
天下馬分作八等,曰青海馬,西域馬,草原馬(突厥馬),林中馬(契丹馬),河北馬、淮西馬、蜀馬、南馬(矮馬)。
孤山鎮裝備的馬匹絕大部分是河北馬,只有少部分例外。李茂所乘的青海馬是節度使李師古所贈,摩岢神通的突厥馬是蘇卿從洛陽帶回來送給李茂的禮物,被李茂轉贈給了摩岢神通。其餘大將若要騎好馬只得自己出資購買,作爲一項福利,李茂規定凡官兵自己購置戰馬的,由軍院補貼三分之一的費用,在這一舉措的刺激下,清海軍的戰馬暴增了兩倍,達到九十八匹。
歸芝生年紀雖大,身份卻只是一名衛士,論制只能配坐河北馬,他嫌河北馬太次,死活不肯要,逼着蘇卿花大價錢從徐州給他買了匹西域馬才罷休。
李茂望了眼他手中那口造型古怪、重量輕的有些誇張的大刀,心裡只剩苦笑了。
大軍出征之日,李茂心裡七上八下,他從未指揮過這麼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這種揮手千軍萬馬出動的感覺,既讓他興奮又倍感緊張。
毛太公一眼就看穿了李茂心底的不自信,嘿然冷笑道:“怕個瓜嘛,上陣殺敵最簡單不過了,只要你小子夠種,俺保管你有勝無敗。”青墨咳嗽了一聲,道:“太公,你嘴巴尊重點,三軍將士面前你讓主將沒面子,主將就要讓你沒腦袋。”
青墨對毛太公早就看不慣了,不過他挺怵這老小子,此番壯着膽子當面呵斥毛太公,心裡卻是直敲鼓,業已做好了挨打受罵的準備,孰料毛太公卻是哈哈大笑,拱手抱拳向李茂賠禮道:“是俺失禮了,請將軍恕罪。”老兒主動認錯,這還是第一次,李茂忙道:“無妨。”
盤踞在孤山鎮和鄆州之間的成氣候的匪盜有五處,分別是盤踞在成武縣境內油達山上的朱麻子,濮州雷澤縣境內葉碩渡的祝九和大小埔山的裴家兄弟,範縣境內郭家莊的郭良和金猴關的李忠。其中金猴關的李忠原是軍中卑將,因爲緝捕盜賊不力,被上官責打,心懷不忿,這才奪了金猴關爲寇。
李茂與諸將商議道:“李忠此人可以爭取,將他穩住,即可牽制郭家莊,則五股賊寇已去其二,油達山的朱麻子是個殺豬匠,有勇無謀,宜出奇兵摸上山捆了他,葉碩渡、大小埔山都是硬仗,諸將要做好啃硬骨頭的準備。”
李茂說完,副使張琦出班來,黑着臉道:“宣主將令:前鋒右十將殷著聽令,命爾挑選三十名壯士,備齊刀弓繩索,今日出發,三內日捆朱麻子來見,違令及遲誤者斬。”殷著出班應諾,接了令籤。
殷著昔日在軍院議事廳被李茂踢斷了兩根肋骨,一直在家養傷,沒有機會參與尚何來的叛亂,事後他又悔又怕,以爲李茂必不肯用他,準備隨段贏崖去鄆州做寓公,不想李茂並不計較以前的過節,而是親自登門請他出山相助,並破格提拔他爲右十將。殷著由一個子將而直接升任主將,感激涕零,他本是個直腸漢子,李茂如此待他,他便存了以死報效之心,此番出征,他主動請纓擔當開路先鋒。
“左營統軍李聽命,你部斜出中軍東南四十里,與中軍建構犄角之勢,掩護後方輜重。遇敵以退敵爲主,無令不得擅自追擊。違令及遲誤者斬!”
“右營主將陳萬春聽命,你部於今日午後未時前出高莊,經泥石河古道,向東北迂迴,明日佔領金莊,警戒葉碩渡方向。違令及遲誤者斬!”
“營造將陳蘭、水軍薛老將聽令,命你二人十八日前將指定糧草運送至指定地點與行營軍料院交割。令及遲誤者斬!“
李、陳萬春、陳蘭、薛老將等人皆出班領命。張琦宣佈完李茂的部署,又有都虞侯李英曇重申獎懲,最後李茂發言總結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國家以民脂民膏供養爾等,目下就是爲國家出力,爲百姓除害之時。我輩將士應當奮勇殺敵,上報君王長官賞拔之恩,下酬黎民百姓供養之情,效死疆場,馬革裹屍。”又道:“我輩將士生於卑賤,不在疆場上覓功勳,何得封妻廕子,光耀門楣?與其一世碌碌無爲,哪如趁此良機建一番功勳,幹一番事業?今日你我同舟共濟,共赴艱難,明日凱歌高唱,同享榮華富貴!”
升廳命將前,李茂已將各處望白探聽到的軍情綜合分析後,向諸將吹了風,此番剿匪任務繁重,但難度並不算大,匪徒人數衆多,卻互不統屬,多是烏合之衆,只要官軍意志堅定,穩紮穩打,取勝大有希望。
這番演說很有些鼓動性,諸將情緒高漲,散廳之後不待催促,便各自領命出營,這是李茂親自主持的第一次軍事會議,爲此他足足籌備了三天。在策略部署上他深入地徵求了參軍鄭孝章的意見,青墨說的不錯,鄭孝章的確有大將之才,雖然所言之物多停留在理論層面,卻常能給李茂以有益的啓發,李茂斷定只要稍加磨練,鄭孝章定能成爲他的左膀右臂。
站在望樓上目送各軍依次出營,李茂的心寧定了一些,從前期偵察情況來看,對手的實力並不強大,只要策略對口,穩步推進,取勝大有希望。李、陳萬春、馬和東、陳蘭、張琦、夏純、殷著這些人都是百戰老將,指揮這種小規模戰役還是可以勝任的,在具體的戰鬥部署上,李茂儘量尊重他的意見,不以自己是長官就橫加干涉,不以自己讀了幾部兵書就亂指揮。而對李、陳萬春這些老將來說,李茂肯放手讓他們統軍,心裡雖倍感壓力,卻也有被賞識和信任的快感。
他們沒有聽從小人讒言,在背後搞李茂的小動作,李茂這是第一次統帥大軍出征,這一點李師古是知道的,孤山鎮的仗打的好不好,責任最終要李茂來承擔,但以此手段算計李茂難免會是個兩敗俱傷的下場,打了敗仗李茂固然要去鄆州領罪,但節度使李師古又豈會重用一個連一羣烏合之衆都收拾不了將領?
李茂說的對現在他們同坐一條船,是同舟共濟,還是內訌翻船,還不是一目瞭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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