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莊牆一段段坍塌下去,祝九憂心如焚,部下卻毫不在意,他們中的許多人根本就沒有據險守禦,拒敵於門外的意識,一個個都還做着牆倒後在莊內巷戰中痛擊官軍的美夢呢。首發真正挫傷他們士氣的反倒是那些脫靶飛入莊裡的石,石每個重達三四十斤,呼嘯着從天空飛來,碰着房屋,房倒屋塌,碰着行人,血肉飛濺,氣勢着實駭人。
於是入夜之後,部分膽怯的賊衆便悄悄地從南莊渡河北上,起初只是三三兩兩的單個開溜,後來人數漸多,成羣結夥,乃至把河灘渡口變成了熙熙攘攘的菜市賣場,正在家中養傷的祝九聞訊大驚,粗暴地推開伏在他懷裡討寵的“壓寨夫人”,單手提刀趕到渡口,厲聲呵斥無效後,祝九當衆手刃三人,這才止住潰敗之勢。
賊衆半夜奔逃的消息傳到清海軍大營,李、陳萬春等人即勸李茂趁勢強攻奪取南莊,李茂不肯,他的兵尚未操練熟練,莊牆尚未完全倒塌,此刻強攻,損失不會小。李茂拒絕了李、陳二人的建議,繼續下令兵轟擊。
在石持續不斷的轟擊下,葉碩渡南莊的莊牆很快變成一堆土塊瓦礫,李和陳萬春這回學乖了,默不吭聲,等着李茂自己去折騰。李茂也不跟他們客氣,下令士卒推木驢出戰。
木驢又名尖頭木驢,是一種重要的攻城器械,在類似馬車的底盤上用堅固的木料構築成三角形的木屋,屋頂斜面蒙有生牛皮,士卒藏身在車內推行,這種車常用於填平溝壕或掩護攻城士卒靠近城牆實施破壞。車頂的生牛皮能夠保護車內士卒免受箭矢殺傷,堅固的三角形木屋對滾石檑木也有着很好的防護作用。
眼見木驢掩護着士卒來搶缺口,守卒大恐,發箭如雨來射,木驢上的牛皮多達三層,牛皮下面是堅固的木板,車內的士卒在箭雨中毫髮無損。進攻之前,李茂給他們下過死命令,一旦敵人發箭,便讓他們退卻,將士們雖不解其意,卻不敢違令,眼見箭如雨來,便灰溜溜地撤了下去。
“木驢怕箭。”莊牆上的守卒有了重大發現,於是箭雨更密。
“驢”的身上很快“長”出了厚厚的一層“羽毛”,在守卒的嬉笑怒罵聲中灰溜溜地溜走了。
每當此時莊牆上必然歡聲雷動,敲鑼打鼓慶祝勝利。
如此折騰了幾回,李等人總算明白李茂的用意木驢借箭意在消耗守卒的羽箭。祝九與一般匪盜不同,扯旗造反突然發家有錢後,在花天酒地享樂的同時,耗費巨資大量購入鋼鐵,聘請匠人打造兵器,又花高價從黑市上購買弓弩,製造羽箭。
如今葉碩渡四面被圍,從外面購置箭矢的通道都被李茂卡死,莊內儲備的箭矢是用一支少一支,一旦耗盡,其花高價購置的弓弩將成爲一堆廢物,這無疑可以極大減少攻城士卒的傷亡。這就是李茂不厭其煩地驅使着“驢子”去借箭的原因。
李佩服李茂的心機,卻又有些不以爲然,葉碩渡莊牆已經不復存在,只需半日強攻即可將莊子拿下,死傷不過三五十人,爲了這三五十人的性命折騰出這麼一堆子故事來,李茂這個人格局太小,難成大器。
圍莊三日後,葉碩渡莊內已經發不出羽箭,被石打開的缺口也無人修補,破莊已無懸念,莊北河灘渡口再次熱鬧起來,每晚都有人泅渡逃往對岸,莊內守卒人心惶惶,若不是有軍法約束早已潰散。李茂見時機已到,令左右兩營擔綱奪取莊子,又令捉生軍和前鋒殷著部渡河迂迴至北莊外製造攻莊的假象,牽制北莊駐軍不能南下馳援。
李和陳萬春見李茂調派軍馬有板有眼,不覺恍然大悟,李茂不是格局小,他是在拿葉碩渡練手,大功在眼前而不取,卻拿來練兵,此人嗯,有些大將風度。
李和陳萬春都是百戰老將,對付這種缺乏訓練的賊寇還不是小菜一碟簡單地做了戰鬥部署後,二人便吶喊着率衆衝鋒。兩百官兵衝到莊牆外壕溝邊,坍塌的廢墟上賊兵搖旗吶喊,卻不敢向前,被新組建的弓箭陣組一通箭雨壓制,頓時逃去無蹤。李見狀大呼:“賊衆已無箭鏃,解甲,渡河。”攻方士卒羣起吆喝,紛紛解甲泅渡,三月天水還很冷,攻城者憑着一股銳氣跳入冰冷的河水中,凍的瑟瑟發抖。環繞葉碩渡南莊外的壕溝並不寬,溝底也沒有佈設鐵菱角和尖樁,只是胡亂扔了些荊棘,荊棘看着可怖,卻不能對人造成有效傷害,清海軍士卒使用三股鋼叉輕易地挑開荊棘,一鬨過了壕溝。
在廢墟上搖旗吶喊的賊衆見勢不妙折頭便跑,渡河士卒見此情形哈哈大笑,止步河岸邊不緊不慢地穿戴衣甲。在遠處督陣的李茂見此情形大驚失色,叫道:“李、陳萬春怎能如此託大”話音未落,忽聽得莊內鼓聲大作,緊接着廢墟里冒出數十名弓箭手,張弓搭箭,箭矢如雨般射來,殺了官軍一個措手不及,河灘上頓時血紅一片。
正在岸邊倒靴子裡水的李一個不慎手臂中箭,身邊兩個跟隨他多年的衛士先後中箭身亡,若非陳萬春提盾及時趕來接應,只怕他本人也要死在亂箭之中。
李茂急令押陣的弓箭手予以壓制,這些弓箭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專門組成箭陣,用以隔空壓制莊牆上的弓箭手。唐軍中弓箭配備十分普遍,幾乎到了人手一弓的地步,但清海軍是個例外,海上潮氣重,弓弩不堪用,清海軍士卒的強項是刀斧等短兵器,遠程投射兵器主要是飛斧和投槍,內遷後雖然着力來補弓弩這一短板,但實踐證明效果並不理想。
李茂探知祝九大批購置弓弩後,深爲頭疼,一面向銅虎頭舉報濮州駐軍倒賣弓弩,要求查禁,一面讓士卒加緊操練“龜甲陣”用以防禦。又從軍中揀選神射手組成弓箭陣組,以在戰場上壓制和定點清除敵方的弓箭手。組建弓箭陣組的設想新奇而膽大,起初卻並不被人所看好,但實戰效果卻反過來嘲笑了那些曾經嘲笑過李茂的人。
這支由六十名神射手組成的弓箭陣組在戰場上大展神威,偷襲李的賊兵弓箭手在如雨的箭矢下紛紛倒斃,殘部鑽回藏身地洞。
清海軍到底是百戰精銳,臨陣受挫非但沒有引起混亂,反而激發了將士同仇敵愾之心,兩營將士一時鬥志昂揚,海盜們一旦認真起來,哪是一羣烏合之衆可以比擬的。
主將親自督陣,弓箭陣組的神射手們就像打了雞血,一個個精神抖擻,暴雨般的箭矢遮天蔽日地潑向已成廢墟的莊牆。賊兵弓箭手本就不多,合格的更少,前番中了李茂的“木驢借箭”計,箭矢已基本用盡,抓住李大意之機發動了一次偷襲後,箭矢告罄,在弓箭陣組的第一輪反擊中損失大半,殘部藏入掩體不能動彈。
祝九被李茂擺了一道後醒悟過來,決心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假裝箭矢告罄,暗地裡卻在積蓄力量準備打李茂一個措手不及,眼見李託大,祝九大喜過望,親赴前線指揮,俟官軍靠近突然發射,殺的官軍血流成河,
祝九心裡如吃了蜜一般甜,可惜高興沒多久,就被如雨的箭矢壓制在廢墟上動彈不得,祝九知道自己的底細,深知這麼待下去待李、陳萬春緩過勁來,難免死路一條,因此咬咬牙,趁着弓箭陣組換箭的短暫空檔,他一頭衝出掩體發狂地向莊內奔去,他身邊的弟兄還在猶豫時,如雨的箭矢又射了過來。衆人心驚膽寒,默默地縮回了頭。
不久之後,箭雨停了,李和陳萬春帶着步軍摸了上來,官健們沒給賊兵討饒的機會,對着掩體亂槍攢刺
祝九一口氣討回莊內,舉目四顧,心卻茫然,隊伍亂了,人心散了,南莊是指定守不住了。官軍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遇挫潰退,反而遇挫更勇。有個謀士曾告訴他清海軍不善用弓弩,要他多購買弓弩,說在戰場上必能派上大用場。祝九聽了他的話,可惜只聽了一般,他確實花大價錢買了不少弓弩,箭矢卻備的不足。
“悔不聽常木倉之言。”祝九懊惱地拍了把腦袋,撥開亂竄的人羣,去莊北一條小巷裡找謀士常木倉去了。
葉碩渡南莊可以丟,常木倉卻不能落入李茂之手。
常木倉家鐵將軍把門,鄰居說常先生一早就渡河去了北莊,祝九暗罵一聲:“老狐狸跑的倒快。”他悻悻地離開,望着如山崩般潰敗下來的部衆,祝九心知大勢已去,遂取了一塊方巾包了禿頭,抓一把黑灰塗了臉,混在人羣中當起了逃兵。他跑出沒多遠,頭頂就傳來一聲怪異的尖叫,一團火球,沒錯,是一團火球,划着恐怖的弧線越過他的頭頂直接命中街邊三層高的陳家酒樓,轟地一聲巨響,葉碩渡最高建築瞬間被恐怖的火焰包裹。
火彈接二連三地飛過來,莊中處處起火。
火彈是用車投擲進來的,火彈的製作原理很簡單,用陶罐裝滿火油,罐外纏以草繩,使用時將草繩上塗上油脂後點燃,然後用車拋出,陶罐觸地碎裂,火油濺出,被燃燒的火繩點燃,能在方圓幾丈內燃氣熊熊烈火。
火彈造成了半個葉碩渡南莊瞬間陷入火海之中,使用火彈的目的是爲了摧毀守卒意志,進而取得攻堅勝利,而非大規模屠殺守卒或百姓,因此李茂在使用火彈上是留有餘地的,給了守卒和莊內百姓以撤退的時間。
沖天烈火宣告了祝九的失敗,兵敗之勢不可阻擋,祝九發揮他腿長善跑的優勢一路狂奔到了莊北渡口,搶了一條舢板,親自操槳划船,不消片刻就到了北岸,卻把火光熊熊,濃煙滾滾的南莊丟給了官兵。
李茂見大勢已定,急令李英曇率虞侯軍進莊,彈壓士卒,防止發生大規模戰爭罪行。
李英曇領命出擊,率虞侯軍直插莊北渡口,將左右營士卒和逃難的百姓隔離開。那些摩拳擦掌準備在巷戰中痛擊官軍的好漢們,此刻也從英雄夢中醒悟過來,他們蟻聚在渡口,揮拳踢腿,狂毆跟他們爭搶船隻的普通百姓,着實過了一把癮。剛開春的水還是太冷,泅渡過去是要死人的,因此之故,在不到一里寬的河面上,漂浮着亂七八糟的渡河工具,竹筏、木排、舢板、洗澡盆,賊兵與百姓混雜在一起爭相逃命。
裹挾百姓逃難是爲了防止官兵發箭,但這樣無疑也延緩了撤退的速度。李和陳萬春衝殺到岸邊時,出於報復亂砍亂殺。李茂得報恐李英曇鎮不住李、陳,急忙率親衛趕到河邊,卻見虞侯隊已經將左右兩營士卒和逃難百姓隔離開,這才鬆了口氣。
李英曇這個人除了爲人有些固執,能力還是不錯的,還有就是爲人正派公正,執法不偏不倚,敢於硬碰硬,這些都是李茂欣賞的。因此雖然明知他是受命來監視自己,李茂還是決定等戰後上表保舉他,人才難得,這樣的人只做護軍虞侯,實在是有些屈才。
目光在渡口只是逡巡了一下,就被一個身着紅裙的窈窕少女吸引住了,她的美麗在上千名亂糟糟搶着渡河的各色人等中是那樣的動人心魄,只是一眼,李茂就被她深深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