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清了清嗓子道:“昔日起兵剿匪時曾定有方略,剿撫並用,不分主次,能剿則剿,能撫則撫,務以儘快平息匪亂解民於倒懸爲要,裴家兄弟等既幡然悔悟,歸順朝廷,當以寬大之懷寬宥前過。”李方在淄青仗着輩分長,資歷老,早驕橫慣了的,刺史、兵馬使在他面前唯有低眉賠小心的份,即便是節度使李師古也不敢面折其言,李茂一個後生晚輩,小小的鎮將竟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反駁自己,李方頓時惱羞成怒,大喝道:“李茂,你當老夫不知道麼,郭良把妹子送給你做妾,又送你金銀十五車,你收了好處就不顧國家法度招降納叛,一味包庇奸惡,休想瞞過老夫的眼睛!”
說罷大喝一聲:“軍中執法何在,此輩勾結匪類,收受賄賂,假冒軍功,該當何罪?”身後一名軍將應聲喝道:“衆虞侯聽令,將此人拿下,帶回鄆州治罪。”李方此來隨行有四百人,除了兩百名運輸勞軍物資的民壯,還有兩百名平盧軍虞侯甲士。這些虞侯甲士類似後世的憲兵,扮演着軍中警察的角色。那軍將一聲斷喝,十名甲士左右兩路搶出,頓時把李茂團團圍住,寒刀出鞘,鏘鏘作響。
“你們想幹什麼?”站在李茂身邊的青墨厲聲喝問道。
另一名護衛摩岢神通佩刀已經出鞘,率貼身四名衛士四面護住李茂。
“敢抗拒執法,你要造反嗎?”李方隔着兩道人牆厲聲責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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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罪之有?”李茂懶洋洋地擡起眼皮冷冷地問道,“我是節帥親命的曹、兗、濮三州招討副使,招討之策由我直接向招討使和節帥負責,你是淄青營田副使,受命前來勞軍,有何資格擒我去問罪?”
“老夫沒資格拿你?”李方怒極而笑,似乎聽到了一件極其可笑的事。在淄青之地節度使對他尚且要禮讓三分,幕府上佐、刺史、兵馬使見了他更是畢恭畢敬,說話字斟句酌唯恐出了差池,而今一個小小的兵馬副使竟當衆頂撞自己。
“給我拿下,膽敢抗拒,格殺勿論!”
李方震怒之下,不顧一切地嚷叫道,隨行軍將拔刀喝道:“拿下李茂,誰敢反抗,以譁變罪論處。”十名鄆州虞侯隊甲士奮勇向前。
“主將遇襲,親軍何在?”
摩岢神通厲聲一呼,一隊甲士從清海軍大隊中分出,呈一字長蛇陣,蛇身倒卷反將李方的十名虞侯甲士包圍了起來。這隊甲士挎刀執槍,正是手持短刀的鄆州虞侯甲士的剋星。
“反了,反了,清海軍這是要造反嗎?”
李方指着李茂厲聲責問鄭鄂和張叔夜,李茂現在是三州招討副使,張叔夜是三州招討使,鄭鄂是行營都監,在制度上二人正是李茂的頂頭上司。張叔夜是李師道的心腹親信,與李方接觸較多,深知其爲人的不堪,只是畏於他的權勢,敢怒不敢言,此刻見李茂狠狠地頂了李方一下,心裡暗叫痛快,嘴上卻道:“這真是有些不像話了,怎麼能這樣呢,實在是有些無法無天了。怪不得節帥要拆分清海軍,這些人也實在是太猖狂了。這可怎麼得了。”鄭鄂一聽這話覺得有趣,忙附和道:“是啊,這個李茂華也實在太狂妄了,恃寵而驕,這樣的人若不碰碰釘子,只怕以後要吃大虧的。”
一個恃寵而驕傳達出了太多的信息,隨行而來的將吏個個頂盔貫甲,騎馬挎刀,看着都是赳赳武夫,實際都些醬缸裡打熬多年的官油子,哪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誰聽不出這話背後的深意?李茂敢當面頂撞李方,原因是有人“寵”着他,若說李方是誰也得罪不起的霸王,那李茂的大靠山就是誰都不敢招惹的閻王。
兩個都得罪不起,還是乖乖看戲爲妙,於是更多的人加入到聲討李茂的行列。這些話聽在李方耳朵裡,解癢,但不解恨,更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隨李方而來的那位軍將是節度使府的一名虞侯,名叫徐行,一個時辰前他跟李茂還互不相識,更談不上恩怨,李方發飆要抓李茂,他就努力配合一下。在此之前他也常跟李方出去招搖,類似的勾當也幹過幾回,不管是刺史、縣令還是兵馬使,鎮將,只要被李方盯上,說聲綁沒一個敢反抗的,都乖巧的像只綿羊。
李茂只是一個小小的鎮扼使,清海軍的舊將,麾下不過千把號人,想抓他還不是手到擒來?至於抓過以後怎麼收場,那是李方的事,與他徐行無干,他只需負責抓人便是。
李茂膽敢反抗,惱怒的除了李方,徐行也生了一肚子邪氣,眼見他的十名虞侯甲士被李茂的親兵隊圍住,他把手一揮,一百名虞侯甲士又衝了過去,反過來又將李茂的五十名親兵圍住。徐行回身厲聲警告清海軍衆:“李茂勾結匪類,收受賄賂,假冒軍功,頂撞上官,依例要帶回有司問罪,這份塌天大禍是他一個人闖的,與爾輩無干,爾輩莫要附逆作亂,把到手的功勞又弄丟了。”
徐行這話有些蠱惑性,至少有一半的清海軍士卒猶豫起來,他們對李茂的感情止於恩賞,要他們豁出身家性命爲李茂出頭,那是萬萬辦不到的。而掌握兵權的李昹、陳萬春等人心裡又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盤:李方若是當着將士們的面帶走了李茂,再隨便加個罪名弄死他,將來他們的下場未必能好過李茂,所謂兔死狐悲,他們心有不忍,但讓他們挑頭跟李方對着幹,他們又沒那膽量,故而一時就有些沉默。
馬和東、張琦、張栓、陳蘭、夏純、黃仁凡、薛老將、殷著這些人跟李昹、陳萬春不同,他們在軍中資歷甚淺,能有今日靠的是李茂一手擢拔,李茂若是無罪被殺倒了臺,等待他們的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故而眼見李茂遇險,性情燥急的殷著最先跳了出來,他把兜鰲抹下來往地上狠狠一摔,喝令本部道:“主將遇襲,警備。”先鋒軍只有五六十人,卻都是精壯老兵,應付這種場面可謂經驗豐富,聞令一擁而上,衝開虞侯甲士佈設的防線,把李方、鄭鄂、張叔夜、徐行等人圍了起來。
一旁薛老將趁機大呼:“兄弟們抄傢伙,當咱們清海軍是好欺負的嗎?”薛老將這話說的很有技巧,自打於化隆、尹牧被調離清海軍後,清海軍先是有尚何來作亂,後又被拆分的七零八落,可謂劫難連連,好不容易打了個勝仗要揚眉吐氣一回,偏偏李方這老小子雞蛋裡挑骨頭,打上門來欺負,李茂再有不是也是清海軍的副使,孤山鎮的主將,當着三軍將士的面你說綁就綁,你當我們清海軍是軟蛋好捏麼。
士卒們轟然鬧將起來,但凡稍有帶兵經驗的將領最怕士卒炸營,任你天大的本事,士卒們一旦哄起來都得退避三舍,李昹、陳萬春曉得厲害,眼見形勢不對,不敢逆着幹,反過來幫着李茂向李方求情。二人態度異常謙卑,既不至於得罪李方又不會被士卒嫉恨。
見李昹、陳萬春都轉了風向,士卒們膽子愈發大了起來,有人就收起吊橋落下關閘,佔據箭閣望樓,準備了弓弩,做好了關門打狗的架勢。
李方臉上的汗水刷地流了下來,多少年了他在淄青從來都是橫着走幾時受過人脅迫。
“你們想造反嗎?”徐行色厲內荏地叫道,佩刀未及拔出,一個白鬚紅眼老頭“呀”一聲跳出人羣,三蹦兩跳到了他面前,一比個頭,徐行內心甚慰:自己足足比他高了一頭有餘,肩寬背厚更非乾瘦老漢所能比擬。徐行咧嘴嘿嘿一笑,示威似的晃了晃自己的粗壯臂膀,他有個綽號叫“通臂猿”,練就一身過硬的拳腳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