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街道上冷冷清清,清清朗朗,走沒幾步,四個頭戴斗笠背菜筐的鄉下人一路小跑沒頭蒼蠅般地撞了過來,李茂望了一眼,不以爲意,時已是下半夜,這些菜農摸黑趕去城西門內市場,販一筐新鮮蔬菜,等天剛矇矇亮時沿街叫賣,落得幾個養家餬口的小錢,十分不易,這必是途中遇到巡街的邏卒,才跑的如此匆忙。
李茂和張栓退到街邊給四人讓路,待那四人靠近,李茂卻吃了一驚,這四個人都用黑布巾蒙着臉,手上端着的卻是嶄新的軍用機弩。李茂麻利地舉起了手,相距不足三丈,光是李茂一人,想脫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還有一個張栓。
李茂賠笑道:“千里出外爲求財,你們別動傢伙,我把錢給你們便是。”一人悶聲喝道:“誰要你的臭錢,往回走。”往回走就是李茂新買的宅子,李茂料想事情有些不妙,悄悄地把鑰匙丟在了街邊的草叢裡。來到新宅門前,一個壯漢討要鑰匙,李茂翻開口袋示意沒有,另一大漢悶聲喝道:“這廝不老實,給我打!”正要動手,卻被一個瘦漢子喝住,那漢子擡起手,細長的手指上正捏着李茂丟掉的鑰匙。
推門而入,四人逼李茂和張栓抱頭蹲下,翻身將門閂上,那瘦漢子蹲在李茂面前摘下面巾,得意洋洋地說道:“李家鷹犬,還認得我吧?”
李茂嬉笑道:“認得,朱師傅的侄女,朱婉兒嘛。”
那女子點點頭,“哦”了一聲站起身來,目光陡然變得嚴厲起來,她哼了一聲道:“李押衙記性還不錯,應該是個聰明人,那你猜猜我找你所爲何事?”李茂道:“我只是軍府一個無權無勢的無名小輩,你劫持我是換不回倪忍的。而且我還要好心告訴你,這座宅子我剛剛買下了,我的朋友正去定約交割,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回來。我這位朋友嘴巴大,好亂說話,說不得就驚動了這裡的里正,你切莫小看這兒的里正,他本是鄆州城裡的一個霸王,手下養着二三十號吃飯的弟兄,平日上街打個醬油還要帶着三五個人開路,若知我在此,還不得擺齊全部人馬過來?”
李茂這話說的倒也是誠心實意,本坊里正薛柳是鄆州城裡一個有名的地頭蛇,爲人四海,愛講排場,而青墨那張嘴原本就少個把門的,即便行前再三交代,李茂還是相信他會把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如此,薛柳不擺起全班人馬來見,那還見了鬼了。
朱婉兒不信,冷笑嘿嘿,話中帶刺:“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憑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跟倪忍哥相提並論,你的作用只有一個,帶我去大牢見他一面。我警告你不要耍什麼花招。否則……”她掣出一把精光閃閃的小刀,手腕一翻,靈巧地在張栓的脖頸上劃了一道傷口,傷口不深,血卻啵啵地流了出來。
張栓暗暗叫苦,自己老老實實地呆着,一聲沒吭,怎麼蹲着也要挨刀?他審時度勢,只恐這個叫朱婉兒的小妞急了眼再來一刀,便忍着沒叫疼。
李茂高舉雙手,連聲叫道:“好,好,我跟你走,你不要爲難我朋友。”
朱婉兒嘻嘻一笑,向一個同伴使了個眼色,那人手起掌落打昏了張栓。李茂整一整衣衫,從容走出了大院,一路上憑着押衙的腰牌暢行無阻,朱婉兒見狀甚是得意,當初她與同伴商議營救倪忍時,同伴都主張聚集人手衝擊大牢,是她力排衆人決定劫持李茂開道。
下午她在廚房待命接應倪忍,不慎被李茂撞破,此後倪忍又因李茂行刺失敗被擒,從那時起朱婉兒就就恨透了李茂,她的如意算盤是劫持李茂去節府大牢見倪忍,然後殺了李茂報仇,再與倪忍一起自盡。她自幼便出入節度使府,深知那是龍潭虎穴,也就不會奢望僅憑一個李茂就能從節府大牢裡救出倪忍,她見倪忍只爲表明她的一片心。
距離節度使府還有一坊之地時,警衛較平日增強了一倍,即使有節度押衙的令牌也寸步難行,李茂趁機勸朱婉兒道:“節度使府大牢戒備異常森嚴,你們準備了牢服沒有。”朱婉兒茫然問道:“什麼牢服?”李茂道:“若不扮成牢子,咱們怎麼混進去,任你有三頭六臂走不到大門就會被亂箭射死。你也說過我的命抵不上倪忍,到時候即便把我殺了也於事無補。”
朱婉兒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倪忍被擒後她心亂如麻,一心只想趕緊見到人,別的倒沒想那麼多。李茂趁機道:“你跟我走,我給你想辦法。”朱婉兒目光頓時犀利起來,手腕微微一抖,李茂鬢角的一片毛髮便飄蕩在夜空。
“你膽敢耍花招,我要了你的命!”朱婉兒兇巴巴地說道。
“姑娘刀法如此精妙,我有幾個膽,敢造次?”
李茂咧嘴笑着,語氣有些討好,跟一個年輕女孩子如此說話,平生還是第一次,李茂笑的有些假,朱婉兒此刻心神已亂,倒沒覺察到有什麼不妥。她踢了李茂一腳,兇巴巴地說:“你想辦法弄幾套牢服。”李茂爲難道:“這個時候讓我去哪弄?”“我不管,弄不來,我就殺了你。”李茂只好舉手告饒,思忖片刻,道:“你若膽大就隨我去客棧取。”朱婉兒的同伴勸道:“小心有詐。”李茂道:“怕就算了。”朱婉兒冷笑道:“我會怕,笑話!少囉嗦什麼,前面帶路。”李茂收斂笑容,振了振衣裳,昂首走向一個門樓高大的民坊,這坊名叫振武坊,位置在節度使府以東,外表看只是一座普通的民坊,但裡面住的卻都是內院親軍的將士。
在現行體制下,當兵是很多人的終身職業,不光軍官娶妻,普通的士兵到了一定年齡也可以娶妻生子,振武坊就是內院親軍的家屬院。
朱婉兒到底年紀還小,見識不多,並不知道這裡面的水深,她的三個同伴又都是外地人,也不知這裡面的水深水淺,雖疑心李茂有詐,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朱婉兒留三個同伴在門外警戒,親自押着李茂去敲門。守門的坊吏是個退伍的老軍,外表猥瑣,心裡卻很通透,看了李茂的腰符,不敢怠慢,趕忙起身開了門。
他只一眼就看破李茂和朱婉兒之間有點不同尋常的關係,不過這老兒一時會錯了意,只當是兩個夜出鬼混的情侶,年輕軍官勾引良家婦女來此鬼混,他早見多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