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我的一個同年幫我覓得一條出路,只需三千貫錢就能外放河東太原府錄事參軍,雖不及中書省主書,但強過有名無實的將做監丞,熬個兩年升遷的機會還是很大的。總比在將做監不死不活地強。”
李茂道:“錢不是問題,我身上現就帶着五千貫的銀櫃提單。只是由京官外放地方官,不覺得有些吃虧嗎?”
蘇景道:“我的恩師,與高郢不睦,而今高郢爲宰相,恩師恐其報復,自請外放。他老人家這一走,我們的日子哪還能好過?早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也是一個解脫。”
蘇景當年入京後,得到禮部郎中崔真直賞識,被視作是崔真直的門人,崔真直與御史中丞杜黃裳關係默契,蘇景在御史臺的日子很好過,而今崔真直自貶出京,杜黃裳坐了冷板凳,其徒子徒孫的日子便日漸艱難起來,蘇景有這個想法李茂能夠理解。
喝了口茶,李茂勸道:“京中盛傳兩宮身體欠安,京中或有大事發生,崔郎中與高郢不過是政見之爭,二人並無私人仇怨。崔郎中而今已在地方,他身爲宰相而對政敵的門生窮追猛打,只恐爲天下人恥笑。我聞他與翰林學士韋執誼關係甚好。明日韋執誼邀我去飲宴,料必高郢也去,屆時你隨我一道前去,當面向他服個軟,我想宰相肚裡能撐船,未必非跟你過不去。”
蘇景搖搖手道:“恩師待我恩重如山,我豈能忘恩負義,另投他門?”又道:“茂華,你要記住,爲人最不可無信,無信則不立。”
李茂笑道:“只是服個軟,還扯不到改換門庭,大變在即,踏空一步,只恐悔恨終身。”
蘇景知道李茂消息靈通,驚道:“你是說……”他目視窗外,卻不敢細問。李茂點點頭道:“絕非空穴來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蘇景琢磨了一下,咬咬牙道:“也罷,就聽你的。”又壓低了聲音道:“我聞韋執誼與王叔文私交不錯,王叔文以棋藝得寵於皇太子,將來太子登基,王叔文必得重用,他資歷尚淺,難以出任宰相,多半會引韋執誼在前朝爲其張目,這位韋學士行情看漲啊。”
李茂道:“大唐的宰相長則一兩年,少則數十天,多是不長命的,即便有好行情,也萬不可在他身上下大注。譬如崔郎中,當年風頭之勁,都以爲他能出任宰相,結果卻是自貶出京,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這話引動了蘇景的感慨,他嘆道:“宦海沉浮熬人老啊,昔日我初到長安,也是一腔報復,可你看如今的我,竟也如奸猾的商人,時時處處都算計起來。”
李茂笑道:“官商本一家。官是在朝的商,商是在野的官,高官巨賈,只一念之隔。”蘇景笑道:“你這個判斷我不同意,官就是官,商就是商,二者豈可混作一談。”
李茂不想就這個話題深入討論,便打個哈哈道:“官場就是一口大醬缸,任誰進來,都別想清白出去。這是丈人教導我的。”
蘇景哈哈大笑,同樣的話蘇振不止在他耳邊搗鼓過一遍,以前聽着就煩,現在聽來卻覺得十分親切。
說到蘇振,蘇景想到了蘇卿,一時尷尬起來,揹着妹妹,帶妹夫來逛ji館,雖說什麼都沒做,可若是傳到蘇卿的耳朵裡,以她的小暴脾氣,定要跟自己鬧個一二三四五。
李茂也想到了蘇卿,心裡頓生一股愧疚,忙與蘇景約了二日見面的時間,又將那張五千貫的提單交給蘇景。蘇景在長安花錢如流水,成武縣的供應常常接濟不上,錢是人的膽,手中沒錢,做什麼都沒有底氣。
二日上午,蘇景隨李茂來到韋執誼府中。韋執誼,京兆人,京兆韋氏是大唐有數的名門望族,歷代人才輩出。韋執誼自幼聰慧過人,進士出身,二十歲入翰林院,爲翰林學士。現居吏部郎中,兼翰林院學士。
翰林學士,官名。學士始設於南北朝,唐初常以名儒學士起草詔令而無名號。玄宗時,於翰林院之外別建學士院,選有文學的朝官充任翰林學士入值內廷,批答表疏,應和文章,隨時宣召撰擬文字。
肅代以後,時事多艱,翰林學士成爲皇帝最親近的顧問兼秘書官,經常值宿禁中,承命撰草任免將外、冊立太子、宣佈征伐或大赦等重要文告,有“內相”之稱。
其加“知制誥”銜者即等於暫代中書舍人,因之,充學士者經中書舍人,往往即能升任宰相。
正是看中韋執誼的大好前景,淄青進奏院每逢年節都有重禮奉獻,韋執誼初任要職,囊中羞澀,正是用錢之際,對淄青上奏院的貢納,一向是來者不拒。
李茂是他的財神爺,韋學士並不以對方官職卑微而輕視,見面之後待之若上賓。李茂引蘇景相見,希望韋執誼能在高郢面前替蘇景美言兩句,韋執誼笑道:“高、崔二公不和乃政見之爭,其用心都是爲了朝廷社稷,並無私人恩怨,豈能做那禍及門生的勾當,你們也未必太小覷宰相了。”
便領二人見高郢,蘇景給高郢施禮賠罪,高郢道:“我記得你,你曾彈劾過老夫,那又如何,身爲風憲官,若爲保存自己,閉口不言,才被老夫瞧不起。”便對韋執誼說:“蘇美晨直言敢諫,一言既出,長安震動,連老夫也讓他三分,如今卻要去將做監消磨歲日,豈非暴殄天物,你們吏部怎忍埋沒良才。”韋執誼笑道:“蘇美晨本年考評爲優,吏部正在考慮放在中書省歷練。”
高郢道:“要動宜速,遷延日久,如老夫般兩鬢斑白,想爲社稷盡力,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韋執誼道:“相公何出此言,您的身子骨可比二十歲的年輕小夥還要硬朗呢。”高郢笑道:“不成啦,不成啦,昔日我是迎風三丈遠,而今是順風溼腳面,老啦。”衆人哈哈一笑。
正說話時,王叔文走了過來,王叔文見在太子府爲散賓,地位雖然卑微,卻深爲太子倚重,前景一片光明,他又與韋執誼關係莫逆,衆人既看僧面又看佛面,對十分禮敬。
太子面前的紅人,自是各藩鎮拉攏的對象,王叔文也不例外,李茂出任進奏院院主短短數月,已經到他府上去過三次,每次去都有一份厚禮獻上。
王叔文和李茂並不陌生,說話間就邀請李茂隔日過府參加其母七十二歲壽辰,李茂自是滿口答應。
王叔文,越州山陰人,現任蘇州司功,因精擅棋藝而得寵於皇太子李誦,受命在東宮贊襄事務,前程被普遍看好,因爲這個緣故,王叔文雖然官職不高,在長安的影響卻很大,母親過生日,高朋滿座。
看在李茂的一份厚禮上,王叔文特意跟李茂聊了兩句,王宅家人見家主如此,對李茂的隨行人員也就客氣的多。
青墨和林英趁機行動起來,各自施展手段跟王家的家人套起了近乎,青墨主攻家僕,林英主攻門客。
朝臣結交藩鎮,向來是官場禁忌,尤其是河朔四鎮,更是被視作禁區中的禁區。與這些地方的官員交往時,衆人都帶着一層提防和歧視。
王家的門客和家僕也是如此,但一則李茂懂“禮”數,二者青墨和林英手段百出,這一趟還是收穫頗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