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茂以遼城州刺史、遼東經略使的身份奏請朝廷,請將遼城州理所遷去登州,隔海遙控遼東事務。
遼城州刺史和遼東經略使本由幽州盧龍軍節度使或營州刺史兼任,單獨設置還是第一次,至於理所設置在何處,本也無定數。
李茂的奏摺轉到王叔文手上時,王叔文冷冷一笑,暗道:這倒是個明白人。便擬文以遼東地接渤海、新羅,請朝廷加李茂押兩番使。
詔準。
朝廷徵調李師道入朝爲水部員外郎,這無疑是重用,李師道卻不肯奉詔,上表稱節度使李師古患腳疾,請其代理軍務,無法離開淄青。
一封詔書竟引出這麼一個結果,讓王叔文喜出望外,這證明淄青內部兄弟爭鬥已經進入表面化,這明顯是有機可乘啊。
王叔文資歷太淺,只能以起居舍人、翰林學士在幕後操弄政務,還不能出任宰相,便將與自己熟識的韋執誼推到了相位,以此作爲自己在朝中的奧援。
韋執誼此前最大的官只是吏部郎中,有實戰經驗,但遠稱不上老道。
和他共事的其他四位宰相賈耽、杜佑、鄭珣瑜、高郢都是德高望重,根基深厚之輩,他這個宰相在中書門下能起多大的作用,尚待觀察。
聞之李茂要離京,中書門下五位宰相集體約談了李茂,談的都是公事,公事公辦。
韋執誼卻有一些私事要交代李茂,便在李茂出中書省時追了出來,站在一棵剛萌出新芽的丁香樹下,對李茂說:“我有兩個子侄,祈請李茂帶去遼東歷練歷練。”
李茂道:“遼東苦寒之地,不比京城,宰相欲照管子侄,何須如此。”
韋執誼笑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我記得這四句詩是茂華你的大作,如何,就給韋某這個薄面吧。”
李茂推拒不得只得接下,這兩個人都是韋執誼的堂侄,一個叫韋相成,一個叫韋觀海。都是讀書未成的士子,初見李茂有些拘謹,稍稍熟悉之後,神態便張揚起來。高談闊論,滔滔不絕、
李茂心中厭惡,卻又無可奈何。
李茂一直以爲自己此番離京,李淳會找自己見一面,卻久等不來。
這些日子爲了辦公事方便,李茂重新搬回平康坊鄭珠珠家。既然去意已決,心中便無別的掛礙,白日但得閒暇,便帶着小茹、青墨和鄭珠珠的兩個女兒四處遊山玩水。
長安這座城,乍看粗獷,再觀壯美,細品醇厚,初入城時一股威嚴壓在心頭,使人頓覺自身的渺小,住的久了就慢慢窺出其好處來。
長安的好處是四海彙集之地,彙集了大唐頂尖的人、財、物流和信息。
李茂已經徹底愛上了這座城市,想到不久就要離開,不免心裡有些酸楚。
一日從終南山歸來,李茂趁着酒意去了自己在靖安坊新購置的宅邸,這所宅子不算大,卻還算精緻,原來的主人是位老官吏,在此住了二十餘年,年前告仕,準備搬回原籍居住,這纔將居住了十餘年的宅子出手。
三進庭院住進二十多位宮娥略顯得有些擠,李茂有些犯愁,卻又無計可施。
回到鄭珠珠家,見陳數坐在前廳喝茶,和鄭珠珠聊的正熱絡。見李茂回來,鄭珠珠沒有像往常那樣離開,反而笑盈盈地跟李茂說:“一位老街鄰想爲你的一位姐妹保樁媒,恐你嗔怪,請陳書記過來說項,他懼你威嚴不敢開口,只好由我厚着臉皮說了。”
話既然開了頭,陳數也就不再隱瞞什麼,他是幫同住在靖安坊的御史中丞武元衡過來說媒的,武元衡一日騎馬回家,在李茂新置的宅邸前路過,看到三個花枝招展的女子依在門口說笑,一眼就看中了一個,多方打聽後才備下一份厚禮來討。
李茂道:“若是武中丞留着自己做妾,恕我不能答應。我的姐妹怎能給人做妾。”
鄭珠珠道:“不是做妾,是他一個學生,叫張丕的。”
李茂對陳數說:“雖然如此,也要問問姑娘家願不願意,切不可讓她爲難。”
陳數應了聲是。進奏院有事求武元衡,武元衡爲官剛正,正路走不通,便迂迴從他身邊人下手,陳數聽聞張丕看中了李茂收養的一個婢女,這才登門求告。
類似的勾當李茂也幹過,便不想多說什麼,陳數卻有些不安,連聲誇耀張丕人品好,有真愛。
當初李茂在爲林英表官的同時,也向鄆州行文,推薦陳數爲上奏院知庫,試秘書監校書郎,循例一年期滿後,便可轉正爲大唐的九品官。
陳數的運氣很好,李誦登基後,一面大赦天下,天下臣工各晉升一級,各種試官擇優異者一通轉正,曾執掌吏部的韋執誼知道陳數是李茂的人,便大筆一勾,在離開吏部前,給了陳數一個面子。陳數提前轉正,而今已是大唐正九品的校書郎。
李茂在長安搭建遼東經略府時,曾想聘陳數爲掌書記,但他又需要在進奏院裡留一個可靠的人做耳目,權衡再三,還是將陳數留了下來,另用胡南湘爲掌書記。
陳數現在是人在曹營心在漢,是李茂在進奏院的忠實擁護者。
淄青出人出力助皇太子李誦登基稱帝,新天子投桃報李,降旨加封節度使李師古侍中的同時,又下詔徵調密州刺史李師道進京做工部員外郎,雖然都是施以恩惠,輕重卻不同,這對因病陷入統治危機的李師古無疑是個有力的支持。
朝廷已經亮明瞭態度,李師道也亮明瞭態度,公開承認了兄弟不和,下一步卻看朝廷作何處置。這種情形下,李茂的處境就變得微妙起來。
李兢和林英都非迂腐之人,兄弟內訌,勝負未明,兩頭下注無疑是個明智的選擇,因此眼下凡李兢所能與聞的機密,絕大部分都會有份副本擺在李茂的面前,溝通二人之間的橋樑便是陳數。
陳數像往日一樣開始彙報每日京城動態:
“西川節度使韋皋派支度副使劉闢面見王叔文,要求兼領東川和山南。”
李茂微笑道:“這是韋皋索要利息來了。”
陳數道:“王叔文沒答應,劉闢拂袖而去。行前罵罵咧咧說‘你有種,你等着瞧’。”
李茂道:“韋皋在蜀地二十年,把成都打造成風颳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他已然是西川王,再要兼領三川,難保不是第二個安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