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恐他突然偷襲,戰戰兢兢一直等他走出院門,方纔鬆了口氣,問李茂道:“他是個刺客,這等人最無正氣,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什麼人不敢殺?你指望感化他,我看你還不如去感化一塊石頭。石頭焐久了能熱,這種人的心焐上一百年也熱不了。我說錯了,他們根本就沒心。”
李茂卻道:“你說他沒正氣,我們何嘗又有什麼正氣,這些年我們忙忙碌碌都爲了什麼,爲了能活着?還是爲了爭權奪利,幾時又做過利國利民的正事?”
秦墨打了個哈欠,言道:“哥,今日何來這多感慨,莫不是曹州不想受了,準備歸朝?”
李茂笑道:“你先去睡吧,我今晚不睡了,我有別的事。”
秦墨乾嘔了一聲,道:“哥,以後休說這話,讓人誤會。”
“誤會,有何誤會?”
“不止一個人說我倆關係有些不對。”
李茂笑道:“胡言亂語。你是中軍押營,你不跟我在一起,跟誰。”
秦墨道:“不是這個意思,他們說你這個人有些奇怪,夫人近在眼前你置之不理,如夫人丟在河北也不接過來,若是都不接倒也罷了,你卻把將士們的家眷接了過來。這算什麼,這還不能證明你和我那個……哈哈。”
李茂飛出一腳,秦墨卻早有防備,笑着躲開了。
說到蘇卿和朱婉兒,李茂心裡不免一陣刺痛,他本意是在曹州站住腳後,再設法接回蘇卿和婉兒,眼下看這情形,二人卻是誰也接不回來。
“其實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不想跟平盧軍打,不是怕打不過,是怕一打打出了亂子,兵連禍結,又要害的百姓流離失所。這仗不打也罷,打贏了,打輸了,到頭來我們也還是什麼都得不到,倒不如抽身退出,讓他們自己混鬧去。”
秦墨並不知道杜黃裳的密使宋鹿山跟李茂說了什麼,只是憑自己的感覺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的話很有些代表性,和這幾天李茂通過其他渠道獲知的安東軍將士的心聲是吻合的。
將士們不願打仗。
李茂苦笑兩聲,自己到底還是不夠老練,當初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以爲能哄田季安借兵幫他佔據曹州事情就成了一半,卻沒想到這不過是一連串失敗的開始。
左右逢源真的需要大智慧,自己距離這個大智慧尚差一段距離。
目下要做的是怎樣全身而退。
承認了失敗之後,李茂的思路反而變得異常清晰,招募的三千老弱殘兵能帶走多少是多少,這些人打仗不行,吃餉卻不落人後,這是他以後安身立命的根基。
跟魏博方面得把賬結清了,曹州是給你打下來了,銅虎頭也改道向西,做了你田季安的送財童子,當初的承諾我皆已兌現,你的承諾呢,兩年的軍糧要給,託你照管的將士家眷也得歸還吧。
曹州就是李茂的籌碼,在他走前,他可以把曹州交給淄青李師道,可以交給淄青銅虎頭或者宣武韓弘,當然也可以是你魏博田季安。
田季安和幾個親近幕僚議了一下,決定兌現自己的承諾,先把拖欠的軍械糧餉給清了,順道把軟禁在牙城內的剩餘的安東軍將士家眷送回去。
至於曹州,田季安現在已經看明白了,這是個坑,自己不能往裡跳。
當然有些人想跳也不能讓他跳,譬如宣武韓弘。
韓弘若跳進來,勢必要跟李師道對掐,直接的後果就是給了王叔文以可趁之機,若助這個野心家獨攬了兵權,河朔各鎮還有安寧之日嗎?
向老夫人問計之後,田季安向李茂提出了自己的條件:曹州必須交在淄青銅虎頭手裡。
李茂跟田季安交涉的同時,宣武韓弘的使者也到了曹州,韓弘開出的條件很優厚,表示可以在宣武境內劃一塊地方給安東軍駐紮,按宣武軍的標準支付安東軍糧料。
韓弘提的條件很公道,李茂只須打開曹州通往宣武的邊境,允許他的人進入曹州境內探親訪友或做點正經小買賣。
李茂立刻意識到韓弘這是在使詐,曹州和宣武的邊境綿延上百里,既無壕溝又無鐵絲網,兩地百姓來來往往,何曾受過限制?宣武果然想往曹州境內滲透,直接進來便是,何須花這麼大的代價?
李茂義正言辭地回絕了韓弘的提議,他告訴宣武使者曹州是淄青屬地,他此番渡河南下是幫助曹州地方剿匪,兼安撫民衆,完全是出於公心和好意。眼下曹州地方安靜,他的任務已經完成,自然要將曹州歸還給淄青,哪有交給他鎮以牟取私利的道理。
這番說辭很快就傳到了李師道的耳朵裡,李師道對左右道:“李茂說的也算冠冕堂皇,這仗我看還是得緩緩再打,他果然願意把曹州歸還給我,我大人大量就不念舊惡了。”
李師道的使者到曹州時,李茂盛情接待,對外宣稱是與鄆州方面商議軍政交接事宜。
田季安聞聽李茂在曹州接待鄆州使臣,勃然大怒,派田叢叢將正準備渡河南下的安東軍將士家眷就地又給扣了下來。
田萁趁機進言道:“李茂此人狡詐的很,見你寬厚便得寸進尺。以我之見……”
田萁的話沒說完便被田季安打斷了,田季安笑道:“妹子,你馬上就是王家的媳婦了,此去長安肩負着重要使命,肩上的擔子可不輕啊。魏博的事我看你就別操心了,左右就是扯淡的事,哥哥我應付的來。”
田萁氣哼哼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魏博的事我以後再也不管了。”
言罷要走,田季安起身追出,在廊下攔住田萁,賠笑道:“話不可以這麼說,你是我田家的女兒,在家是,嫁了人也是。誰不知道魏州田七娘子足智多謀,不讓鬚眉?你便是做了宰相家媳婦,也我的妹子,你要多替魏州着想,多給哥哥出謀劃策。”
田萁道:“我一個婦人之見,又怎入的了魏帥的眼,不說也罷。”
田季安道:“這話怎麼說的,你的話我向來都是言聽計從的。”
田萁道:“你若聽我的便把朱婉兒扣在魏州,不要放回去。”
田季安笑道:“妹子,你也忒小氣,老跟一個廚娘過不去作甚。她人雖然長的還算可以,卻也不是什麼國色天香,出身也不好。以李茂今時的地位這樣的女人要多少沒有,扣着她牽制不了李茂。”
說到這田季安眼睛一亮,忙又改口道:“也罷,妹子既然開了口,哥哥照辦就是。”
田萁冷笑道:“你別往歪處想,李茂跟你們不同,他對自己的女人是用心的。這個朱婉兒在你們眼裡不過是個有些姿色的廚娘,在他眼裡卻是摯愛親人。你扣着她,將來會有你的好處。至於我嘛,我承認不想他跟這個女人在一起,那只是順帶的,不可以嘛。”
田季安拍掌喝了聲好,忽然感慨地嘆了一聲,言道:“你也別怪我狠心趕你走,怪只怪水火不相容,你們這麼無休無止的鬥下去,終究不是家族之福。她年紀大了,你就讓讓她。”
田萁低眉道:“我知道。”
田季安以朱婉兒生病爲由扣着不放人,衆將大怒,欲將曹州拱手送給李師道以爲報復。李茂道:“扣人只是爲了敦促我履約,真把曹州送給了鄆州,豈不是要害死她?”
李師道聞聽田季安扣着朱婉兒不放,大笑道:“正是小家子氣,扣一個廚娘作何用,要扣就扣正牌夫人嘛。”
笑完之後,又道:“拿人家小作要挾,小人行爲!我絕不行那些勾當。”
李師道下令放蘇卿母女回宅,任其去留。
李茂聞言急派張琦前往迎接。
魏夫人在後宅聽聞此事,急忙派人把李師道叫來,勸道:“曹州還沒得手,豈可把人送回去?你的書生意氣又要發作了。”
李師道笑道:“李茂果然是個有情有義的,我施他這場恩惠,他必然感激我,自會把曹州歸還給我。他若是個無情無義的,我便是扣着他的妻女,他也不會理睬。”
魏夫人冷笑道:“還敢說你書生病沒發作,他果然有情有義,你扣着他妻女,他便有所顧忌,不敢不把曹州還你。他若無情無義,你歸還了他妻女,他依舊不會感念你。”
李師道賠笑道:“這麼說,還與不還豈不都一樣,那我留着她母女作甚,白讓人說我沒度量。”
魏夫人道:“她家本就在鄆州,偌大的生意在登州,她留下來照管,諒誰又能說什麼?你把她留住,李茂若不顧及她母女,便是無情無義,會被外人和下屬瞧不起,他就算是做做樣子也要有所顧及,這一來豈不就要聽你的擺佈,我這麼說你可明白了。”
李師道點點頭,激讚道:“還是夫人見識高。佩服,佩服。”
二日,李師道對李茂的使者說蘇卿母子身體有疾,須留在鄆州調養,暫時無法前去曹州與李茂會合。魏夫人又喚張琦交代道:“你回稟李中丞,但請他放心,我與蘇卿情同姐妹,定不會委屈她母女,若他有空當來鄆州與母女相會,以解相思之意。”
李茂聞之消息,嘆了一聲:“如此反覆無常,鄆州早晚要毀在此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