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明白了這一節,李茂說道:“蘇曉渡那地方我知道,除了距離兗州近,其實並不適合築城,別的不說,蘇曉渡鄉只有八百戶,四千軍馬駐紮在那,吃穿用度都成問題。”
張掖聽了這話呵呵一笑,道:“適不適合築城不是問題,距離兗州的遠近纔是關鍵,一個心生去意想走,一個心生猜忌卻又抓着不放手,你說爭到最後會是個什麼結果——把你晾在荒郊野地裡,給你自在,但你想走,門都沒有。”
李茂道:“這倒也是,不過軍政兩條線,他去成武縣築城與我扯不上關係吧
。”張瑤搖手道:“不然,軍隊裡頭講究山頭、派系,他在成武縣築城,沒有地方的協助如何能成事,循慣例是要從當地官府裡抽調一個熟悉當地情況,有人脈,能幹事的人過去做走引使。這個人他絕不希望與鄆州有什麼瓜葛,必須是個底細乾淨的人,最好是個初來乍到像茂華兄你這樣的人,所以我說茂華兄你的機會來啦。”
稍頓,張掖又道:“他這樣的人自視甚高,兩眼長在頭頂上,他若對你沒點意思,豈肯跟你說話?你忘了臨別之際,他還主動擡手送你來着,休要小看這一舉動,在整個曹州除了胡使君沒人受的起他這一擡。有了這個鋪墊,你只要跟他稍示親近,眨眼間就是袍服加身,走引使是軍府的差使官,向來由幕職充任,他要拉你做走引使,就得先請鄆州闢你爲幕職,吏員入幕,府主循例是要給你請官的。茂華兄,你說,這樣的好事不值得恭喜嗎?”
這一說李茂不覺有些心動,人們常將“官”“吏”兩個字連在一起,混在一處,但實情是官吏的身份、地位是相差很大的,官掌政務,對事有權做決策,吏只有具體事務的執行權,一個高高在上發號司令,一個辛辛苦苦埋頭幹事,地位相差懸殊。
就拿他現在充任的捉金使來說,表面看風光無限,實則事無鉅細都要向薛戎稟報,自己做不了任何主,只是薛戎對他比較信用,才賦予了他一定的決策權,否則他也就是一個跑腿辦事的小角色。
李茂自知自己一無學識,二無軍功,三無家世背景,薛戎再重用他,他也只是一個吏,想越過官與吏之間的那道鴻溝真是難於登天!
而今在不經意間改變人生命運的機會就來了,這讓李茂一時有些恍惚,他在心裡再三叮囑自己:天賜良機,可得緊緊抓住,抓住了纔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二日一大早,他就趕到城南七裡的城南關去接於化隆。
幾番碰壁後,於化隆也認清了現實,跟李師古鬥,他還不夠實力。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得先與鄆州方面達成妥協把城建起來,有了這座城自己纔有本錢跟鄆州討價還價。於化隆穿了身便裝,騎着一匹健碩的河西馬,那馬皮毛油滑水亮,緞子一般。與他同行的兩個軍官,一個叫尹牧,現任清海軍副兵馬使,因爲兵馬使是李師古的人,且已被架空,尹牧便是清海軍的實際當家人。另一個則是昨天逼李茂喝醋的“桑小鬼”桑容,他是於化隆的隨軍,地位類似於後世的警衛隊長。
同行的還有一個儒雅的文官,姓文名書丞,是鎮南關的城局使兼糧料判官,也是於化隆身邊最親信的謀士。除此之外,還有六個精悍的護兵隨行警衛。衆人一色都着平民打扮,但那一身精悍的勇武氣息,還是徹底暴露了他們的身份。
十個人帶了十二匹軍馬,多出的兩匹馬,一匹是於化隆的備馬,另一匹是給李茂騎的,到成武縣這三個月裡李茂已經學會了騎馬,雖然騎術一般,但騎馬趕路不同戰場廝殺,李茂還是能應付的來。
昨日和張掖分別後,李茂就交代青墨和張栓先回成武縣向薛戎稟報於化隆將到成武的消息,而留趙統一人在曹州城分發剩下的幾份禮品。
成武縣城距離曹州約一百里,蘇曉渡在縣城東北六十里外,於化隆一行繞城而過直接去了蘇曉渡鄉,一百六十里地跑下來,李茂的嘴脣咬的見了血,渾身的骨頭也顛的像散了架,這一路他是咬牙切齒強忍着才勉強沒掉隊,說是嚮導,卻每每落在隊末,思來常覺慚愧
。
從蘇曉渡莊向北走三裡地就是草湖,向西北走五里則是一片低山丘陵,山丘上蔥蔥郁郁長滿了雜樹灌木,於化隆打望着那片低矮的丘陵,問文書丞:“此地如何?”文書丞手拈三綹須,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周圍地形,說道:“此地依山含水,視野開闊,西北通濮州,東北接兗州,東南與徐州、宋州相接,向西則是曹州首縣濟陰,山丘上雜木可充柴薪,草湖水面平闊可以練水軍,入秋後湖底可以牧馬,過冬的草料也有了。築城駐軍乃是十分恰當,只不過……只不過……此處地理偏遠,徵調民夫怕是不易。”
衆人一起笑了起來,人人都知道文書丞不滿意的是什麼。蘇曉渡什麼都好,就是離兗州太近,擺脫不了李師古的鉗制。
於化隆仔細詢問了蘇曉渡鄉的情況,對有多少居民,能徵集多少民夫尤其感興趣。李茂早已做足了功課,回答起來信心十足,在簡要介紹了蘇曉渡鄉的概括後,又答道:“蘇曉渡鄉有百姓八百二十三戶,人口四千三百人,成年丁夫九百四十人,半男和健婦一千兩百人。以此爲圓點方圓五十里內有民戶約一千三百戶,人口六千人,丁夫約千二百人,半男健婦約一千七百人。”
於化隆對李茂能答出如此精確的數字十分滿意,他對尹牧、桑容說:“與其像個無頭蒼蠅到處碰壁,不如就選定這吧,年內把關節打通,開春就動工。”尹牧沉吟道:“若按照兵部和工部批覆的築城方略來築城,怕是要五千民夫幹上一年才能完工,就算把方圓五十里的人都召集起來,尚缺近四千人,怎麼解決?”
桑容斜眼望着李茂,不懷好意地說道:“民夫怎麼解決是地方官要操心的事,咱們只管築城。捉金使,你說呢。”李茂道:“若新城定在此處,地方必鼎力相助。”文書丞誇張地喝了聲彩,尹牧也嘖嘖稱讚。於化隆略一思忖,便下了決心,他目光炯炯地望向李茂:“你負責從地方徵調一千男女,不足的人手我們自己來。”
李茂臉頰一熱,心裡通通直跳,忙施禮道:“將軍擡舉,本不敢推辭,然李茂只是一介小吏,這徵調民夫的事,將軍是不是與薛明府商議一下?”於化隆道:“不必了,我回鄆州就呈請相公闢你爲走引使,勾連軍政,爲我營建新城出力。”桑容道:“哈,走引使,這可是差事,至少是個九品官。”
李茂沒理睬他,向於化隆深施一禮,道:“多謝將軍栽培,卑下定不辱使命。”於化隆滿意地嗯了一聲,翻身上了馬。李茂吃了一驚,忙也往馬背上爬,兩條腿僵麻的像根木頭,待他爬上馬背,一行人早已走出去半里地。
李茂左趕右趕,總算在成武縣城外追上大隊,他氣喘吁吁地說道:“請將軍入城歇馬,成武縣好盡地主之誼。”
於化隆道:“時近年關,還有許多關節要打通,恕不能入城拜會薛明府,待來年開春,某再登門拜謝。”文書丞則叮囑李茂:“築城一事尚屬機密,還請茂華守口如瓶,免得橫生枝節。”桑容則靠向李茂,耳語道:“那塊地並非是無主之地,你可籌點錢將這地皮買下來,將來倒手倒賣給鄆州,過手就是萬貫利,這樣的錢不賺白不賺。”說完促狹地朝李茂眨眨眼,撥馬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