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稅吏平日狐假虎威慣了,不得人心,關卡上的守卒見衆人捱了打,一面咋咋呼呼着說要救人,一面卻是遲遲不動身,誰也不真心去救,任他們捱打,只在一旁看熱鬧。
吃了虧的稅頭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從附近守卒手中奪過一杆槍,大吼一聲朝喜寶刺來,出手太急,喜寶一時不被,待發覺時長槍已刺到身邊不足三尺處,駭的她滿臉是汗。李茂抱住喜寶,以左腳腳跟左軸,就地一轉,輕輕避過這一槍,右腿一個烈馬甩鞭,一腳正踹在稅頭的屁股上。
稅頭連人帶槍匍匐在地,啃了一嘴黃土。
幾個守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衆稅吏也強忍着笑意。
這稅頭在當地也算是號人物,今天當衆被人羞辱,這臉簡直沒處放,爬起身吐了嘴裡的黃土,一面喝令衆稅吏抄傢伙幫忙,一面去搶守卒身上的弓箭。
守卒不肯給他弓箭,兩家正撕扯時,凌空射來一支羽箭,不偏不倚,恰恰從二人爭扯的那張弓中間穿過。
二人同吃了一驚,一起撒手,跌了個八腳朝天。
箭發的突然,準頭也還可以,李茂閃目看去,卻見渡口方向來了一夥人,一人騎在馬上,其餘的步行。看衆人的裝束就知是鎮守一線的邊軍,這些人不修邊幅,衣甲混穿,手中武器五花八門,若非中間有人打着官軍旗幟,乍一看很容易會被當成是馬匪。
喜寶一見這夥人,臉色煞白,雙拳緊握,口中低吼一聲,頓時變得怒不可遏。
她所居住的碎峰堡經常遭遇外地入侵,除了兇猛的草原遊牧部落,橫行無忌的馬匪,還有這些穿的像乞丐一樣的大唐邊軍。
草原部落來去如風,只要謹守營寨,不會有大的損失,馬匪難纏一點,但只要小心加耐心,也可以對付,最不好對付的就是這些叫花子一樣的官軍,既懂野戰,也懂攻城,稍有不慎就會吃他們的大虧。喜寶的幾個至親朋友都是命喪邊軍之手,由不得她不恨。
她像一頭髮怒的豹子,一門心思地想撲過去咬死敵人,怎奈胳膊被李茂抓住,絲毫動彈不得。喜寶雖是女流,卻從小在騎兵隊里長大,崇尚武力,她從小跟男子一樣打熬力氣,力氣大的驚人,不要說一般女子不是對手,等閒的男子她徒手也能放翻幾個。
不過李茂的手卻如鐵打鋼鑄,她分毫扯拽不開。
“他們攻過山寨,殺過我們很多人。”
喜寶咬牙切齒,兇狠地掙扎着。
“碎石峰在振武軍防區,攻打山寨的不是他們,他們是天德軍。”
喜寶分不清什麼振武軍、天德軍,她只是認唐軍的旗幟。再三努力失敗後,喜寶發出狼一樣的低吼:“你跟他們是一夥的,你是我的仇人。”
李茂淡淡說道:“出了草原要聽我的話,身爲一名騎士,豈可不遵軍令?”
喜寶無言以對,臨行前,三位長老怕她以後蠻勁上來不聽李茂的話,逼着她拿着死去的父母兄長的名字發誓,決不能意氣用事。喜寶發過重誓,她是個守信的人。
“你一個人,他們六個人,他們有長短刀,有弓箭,你怎麼取勝。身爲一名指揮官,如此魯莽行事,你夠格嗎?”
捱了李茂這頓訓斥,喜寶心服口服,她狠狠地瞪了李茂一眼,不鬧了。
放箭警告稅頭的是一個清瘦少年,年約十五六歲,他騎在一匹高頭白馬上,身上穿着一件士子青袍,左右簇擁着六個全副武裝的軍漢。
其中一個黑瘦軍漢,長着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正咧嘴衝着李茂笑。
李茂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公然毆打稅吏,該當何罪?”
騎白馬的冷麪年輕人冷言冷語道。
“公然毆打稅吏,該當何罪?說你呢,大個子,哦,還有那個兇巴巴的胡人女子。”桃花眼複述着少年的話,又代少年向其餘五個軍漢下令道:“先把他們包圍起來。”
李茂一行有七十多人,兩百多匹馬,七十多張弓,要包圍他們的連騎馬少年在內也只有七個人一匹馬七張弓,包圍的命令一下,衆皆駭然。
白馬少年望了桃花眼一眼,想說些什麼,忍住了沒說。
李茂取出在振武軍境內繳稅憑證交給秦墨,秦墨轉交給桃花眼,桃花眼轉呈騎馬少年。桃花眼從秦墨手中接過憑證時,水汪汪地望了他一眼。
秦墨打了個寒顫,趕緊退了回來。
李茂小聲問:“這人看着眼熟,你有印象嗎?”
秦墨回道:“若我沒記錯的話,這廝就是被你充軍的楊奇。”
“楊奇?竟會這麼巧?”
“無巧不成書嘛。”
“然我印象中他的眼沒這麼大,也沒這麼水……水汪汪的。”
“什麼水汪汪的,他害眼疾。”
“啊……”
“桃花眼”正是楊奇,騎白馬的少年是新任天德軍都團練防禦使、豐州刺史嚴荔的獨子嚴規。
楊奇充軍到豐州後,因爲手下有幫弟兄,起步就做夥長,很快又做了隊頭,此後又學會了打仗,打山地戰,越打越少,在陰山下闖出了名頭,年初升任都頭。
嚴荔由華州上任豐州,身邊並沒有親信可靠的武人,他是文人不喜歡軍中那一套,軍府裡的老人一概斥之不用。楊奇參軍不久,身上的兵痞氣息尚不是很濃,爲人儀表堂堂,會說話會辦事,又和嚴荔的夫人是同鄉,同鄉三分親,便點了楊奇的名。
就這樣一紙調令,楊奇就由陰山下回到軍府。憑藉着同鄉之誼,楊奇很快就在嚴夫人面前混了個臉熟,有嚴夫人的賞識,楊奇終於時來運轉,一躍成了嚴荔獨子嚴規的弓馬教師。
前陣子楊老師帶着學生去陰山下長見識,這天剛剛回來。
一行人剛剛渡過黃河,聽見稅卡這邊吵鬧,便過來查看,卻沒想到撞到了李茂一行。李茂這幾年面相沒有大的改變,楊奇一眼就認出來。
對李茂,楊奇是愛恨交加,恨他把自己充軍幾千裡外,別離親人來這苦寒之地戍邊,愛的是若非李茂當初把他弄到這兒來,此刻他多半還在鄉間廝混,今日的軍功地位自然無從論起,今後的出路前程也不知在哪。
心裡揣着這份矛盾,楊奇就沒有急着跟李茂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