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不久,李茂就把崔雍確定爲他與龍首山夏州管事之間的唯一聯絡人,聯絡人名義上只是幫李茂跑腿傳話的角色,但只要運作得當,很容易就會成爲地方管事的頂頭上司。崔雍有這個能力,這點李茂深信不疑。
在此之後,李茂又斷斷續續交給崔雍幾個任務,崔雍每每都能出色完成。
自從杜黃裳處得知韓全義、楊慧琳欲舉兵對抗朝廷後,李茂便一直在夏州節度使府裡物色一個可用之人,這個人要能接近楊慧琳,要能協助他在危機發生後控制軍府,這個人不僅要特別能幹,更要特別忠誠。
李茂從來不相信基於個人道德的忠誠是能靠的住的,要一個人忠誠自己,必須給他忠誠自己的理由,除了作爲潤滑的情感,更重要的是利益和困境。
他本想策反楊慧琳的外甥鄭大坤爲己所用,鄭大坤在成爲武將之前,曾經在長安士林混過近十年,對長安和朝廷有着天然的感情,有這份感情做紐帶,起步較高,進展也不會太慢。
其次,鄭大坤的妻子本是夏州名妓,美豔多情,從良前就跟楊紅歡不清不白,從良後,楊紅歡仍舊糾纏不休,鄭大坤爲此十分苦惱,他不敢招惹楊紅歡,就向楊慧琳告狀,懇求楊慧琳出面主持公道,楊慧琳卻爲了拉攏楊紅歡而對此選擇了不聞不問的態度。
鄭大坤對此深感失望,他恨楊慧琳不給他主持公道,私下裡頗有怨言,話傳到楊慧琳的耳朵裡,楊慧琳時不時的丟雙小鞋過去讓鄭大坤穿穿,鄭大坤敢怒不敢言。
李茂想利用鄭大坤對楊慧琳的不滿去策反他,把他預埋在楊慧琳的身邊,留待將來恰當的時候去引爆。
他讓崔雍評估此事的可能性,崔雍堅決反對,崔雍反對的理由是,鄭大坤雖表面長的粗壯,內心卻十分怯弱,楊紅歡常趁他不在家去和他妻子鬼混,他心知肚明,卻敢怒不敢言,一個連奪妻之恨都不敢報的男人,又什麼膽量去幹一件可能遭致滅族的大事?
再者這隻可憐的“綠毛龜”在夏州早已淪爲別人的笑柄,指望他協助李茂掌控混亂中的軍府,無異於癡人說夢。
崔雍建議李茂策反張鶴,張鶴一族自他祖父起就在夏州牙軍供職,其父兄都曾是牙軍牙將,在夏州牙軍中根基很深,人脈很廣,張鶴的父兄早年爲國捐軀,軍府撫卹不利,年幼的張鶴一度淪爲百戲藝人,差點淪入賤籍。
對此張鶴十分不滿,因爲牢騷太多,又歷次被人打壓,以至於人到中年,卻混的窮困潦倒,十分不如意。但崔雍又說張鶴雖然落魄潦倒,爲人野心卻很大,他這麼多年隱忍不發,爲的是在等一個時機,一個東山再起的時機。
崔雍走訪了許多夏州老軍,終於弄明白了張鶴父兄那一代的恩恩怨怨。
“前都知兵馬使韓光初到夏州時,爲了立威斬殺了剿匪不力的捉生將陳榮,張鶴的父兄爲陳榮抱不平,被韓全義貶去新宥州做捉生將,剛到新宥州半個月就死於羌胡之手。韓全義非但不予撫卹,反而責其浪戰,連累的張鶴沒能接替他父兄成爲牙將。只能以普通士卒行走於行伍之間。後來韓全義移鎮夏州,一反常態挽留韓光繼續擔任都知兵馬使,有韓光在,張鶴父兄的案子就翻不過來,這一耽擱就是六年!張鶴的大好年華和滿腔熱忱就這麼被白白浪費了,直到三年前,韓光致仕回鄉,纔有人幫張鶴說了話,他纔算有出頭之日。可是蹉跎的時光是再也找不回來了,韓光已致仕回鄉,韓全義已入朝,張鶴很不着他們了,這股邪氣就只能撒在楊慧琳的身上。”
李茂對崔雍的這個判斷表示認同,對一個素有大志的人來說,被人白白的耽誤了十六年大好年華,這個恨足以支撐他捨命一搏了。
一番精密的策劃後,李茂舍了張鶴一場大富貴,張鶴對此感激涕零,崔雍趁熱打鐵,和他交上了朋友。
猝然翻身富貴,張鶴的心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他要把這些年沒有來得及享受的東西抓緊時間享受一遍,起新屋造新宅自不必說,單單的納幾個美妾在家已經不能滿足他的虛榮,他不顧外人非議,果決地修了不能爲他生育的糟糠之妻,正全力追求一位年輕貌美的致仕官員家的小女兒。
如此一個自私、心硬之人,很容易落入事先爲他設計好的困境中,策反成功的機率無疑是很大的。
李茂贊同崔雍的判斷,全權授命他去策反張鶴。
正如崔雍所預料的,爲了保住到手的富貴,謀取更大的權力,張鶴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跟李茂合作。楊慧琳這條腿雖然粗壯,但眼看着就要斷了,斷腿沒有再抱的價值,他需要另覓其他大腿,恰巧李茂就插了一腿過去。
張弘靖問了崔雍的生辰八字和家世出身,便滿口答應下來,崔雍的八字跟自己的相合,他是登州清河崔氏的支脈,名門望族出身,又在士林混跡過,三樣都符合張弘靖的選人要求,更主要的是他是李茂推薦的人。
外出鎮藩最憂心的就是朝中無人,朝中無人,卻又小人讒毀,這離敗亡就不遠了。
李茂而今聖眷正隆,是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的人,杜黃裳雖然也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但杜黃裳年紀已大,且已位極人臣,月滿則虧,杜黃裳實際上已經在走下坡路。
李茂這條大腿張弘靖必須得緊緊抱住。
李茂仔細交代了崔雍一番後,和張弘靖做了交接,這便帶着逆臣楊慧琳的人頭,和張鶴、楊紅歡、韓義、胡川等歸義的夏州將領,押着叛將楊日產等人,擺起全副欽差儀仗浩浩蕩蕩地回長安獻俘。
張弘靖遣士卒五百人護送到夏州邊境方回,向南便是大唐的腹心地帶,駐軍極多,且百姓心向朝廷,論理不會再有什麼大的危險。
心情一放鬆,李茂遊山玩水的興致就來了,這帶着張鶴、楊紅歡、喜寶、韓義等人出營房外打獵,衆人見他不帶衛士,只帶一個隨身服侍的胡女,心中大喜,這無疑是李茂對他們的極大信任,衆人對長安之行充滿了期待。
打獵不是李茂的強項,但他卻越來越迷戀這項戶外運動,鮮衣怒馬馳騁于山水之間,**呼嘯,卷山過水,又無生命危險,當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衆人登上附近的山頂,正遙望京西的壯麗河山,忽然見到東北方向煙塵滾滾,一支騎兵穿行於山谷之間,蜿蜒而來,其勢甚急。
衆皆大驚,從這支騎兵的來勢判斷,他們的目標正是屯駐在山谷平地上的欽差行營,這道谷地開闊平坦,並無險阻,以騎兵的速度用不着一盞茶的功夫就能殺到。
隨行李茂的衆人都有領軍作戰的經驗,見狀大驚,急勸李茂下山佈置迎敵,只有喜寶一人勸李茂不要下山,她的理由是敵人來勢太急,此刻下山佈置怕是已經來不及,此外營房外撒有遊動哨,會有預警,營地周遭設有拒馬、木柵,足以抵擋敵人的第一波次衝擊。
她建議李茂居高臨下觀察一下形勢再說,喜寶這麼說並無什麼道理,她的用意無非是不想讓李茂涉險。
李茂眺望了一陣,哈哈大笑,道:“來者是友軍,無須驚惶。”
揮手道:“隨我下山去迎迎他們。”
那支騎兵在距離山谷中央的欽差營寨還有一里地處扎住陣腳,煙塵未散,爲首之人已跳下馬來,步行向營寨而來,走出半里地,忽見左近山坡上一支騎隊風捲而來,衆皆大驚,就地進入臨戰狀態,卻聽爲首一匹黑亮駿馬上,一人叫道:“來者可是河東的阿跌將軍。”
來的正是河東先鋒兵馬使阿跌光進和他的兄弟副使阿跌光顏。
河東軍是這次討伐夏州楊慧琳的主力,出兵一萬七千人,幾番折騰才渡過黃河,荼蘼糧草無數,正準備大幹一場,摘個平叛首功,卻不想被李茂搶了先。
河東軍進退失據,十分苦惱,阿跌兄弟商量之後,決定來向李茂訴訴苦,隨便分點功勞,平心而論,河東軍雖然沒有正面與夏州軍作戰,但在戰略上起到了重要的策應作用。
若非河東軍出兵神速,楊慧琳也不會他麾下唯一信得過、又能統兵作戰的大將楊日產派出夏州城,使得李茂聯手張鶴髮動兵變後能輕易得手,在極小範圍內平息這場叛亂。
阿跌兄弟都有胡人血統,面目與中原人稍有不同,不過久居中原,思維、語言、行爲早已與漢人無異。李茂雖是平叛的主要推手,卻非平亂諸軍統帥,二人以外鎮軍將,手捧兜鰲見禮。阿跌光進言道:“夏州平叛,河東軍進軍最爲迅速,雖未與逆臣正面交鋒,卻從側面牽制了逆楊主力楊日產部,也算薄有苦勞,請欽差勿要忘了河東將士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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