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國宰相,在大街上遇刺,連隨行官員都未能倖免,此等醜聞,震古爍今,頓時轟動了長安城,震撼了整個大唐。
李純勃然大怒,下詔京兆府限期將刺客揪出來,皇帝盛怒之下,京兆府豈敢怠慢,京兆邏卒和各衙‘門’捕快傾巢出動,在長安城裡展開了大搜捕。
武元衡遇刺之事剛一發生,李茂和林英就請求介入,卻被李純否了,力量需要平衡,左右龍驤軍是一對平衡,龍驤軍和京兆府也是一對平衡,偏倚哪一方都非帝王之福。
京兆府的大搜捕很快就有了效果,京兆府府衙和長安、萬年兩縣縣衙,京兆邏卒駐兵大營和鍾煉本人幾乎同時接到了一封信,某人在信裡嚴厲警告相關人員,此事到此爲止,不要再查下去,再查,仔細你們的腦袋。
有人大驚失‘色’,戰慄不敢言,行動上便偃旗息鼓,做起了縮頭烏龜。
有人破口大罵,把信撕得粉碎,聲稱絕不向惡勢力妥協,但‘私’下里卻開始敷衍塞責,像只蝸牛慢吞吞的向前爬。
也有人不信邪,依舊大張旗鼓的追究查辦。
刺客們決定給挑戰他們權威的人一個教訓,於是執掌一千五百名京兆邏卒的京兆府司法參軍鍾煉在大庭廣衆下被一羣乞丐追殺,理由是他沒有施捨錢米。
鍾煉身中三刀,一條右臂幾乎被卸下來,所幸他命硬扛住了。
消息傳出,長安城瑟瑟發抖。
初七這日是大朝會,李純‘揉’了‘揉’腫脹的眼睛,拖着疲憊的步伐來到前朝,眼前的一幕讓他驚訝,偌大的朝廷空‘蕩’‘蕩’的,幾十個官員稀稀落落地站在各自的班位上,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當值御史伏地請罪,一問方知有六成五的官員聲稱身體不適告假在家,‘欲’問是何人如此膽大准許他們請假的,卻發現批假的人也告了假,這些官員把假條往上一遞,管你允不允,反正老子是不出‘門’了。
他們的理由牛氣哄哄,堂堂的宰相都被人當街砍殺,執掌京城治安的司法參軍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卑官小吏,出去不等於找死嗎?千里做官爲了啥,爲了做烈士嗎,顯然不是。
“‘如若不聽我等好言相勸,那就仔細着你們的腦袋’。哎呀,這文筆也太爛了點,身爲一名刺客,說話如此的娘娘腔,修養也太差了。”
李純讀着刺客寫給鍾煉的威脅書信,怒極而笑,無可如何。
他問鍾煉:“你怕他們嗎?”鍾煉道:“臣恨不得親手抓住他們,只是人海茫茫,無從着手。”
李純道:“是啊,是啊,幹你們這行比當將軍還難,將軍們上了戰場至少知道敵人是誰,可你們卻不知道,他們躲在暗處,借你的力來打你,打的你心驚‘肉’跳、臉疼,你卻又找不到他在哪,讓你無所適從。”
說到這,李純轉過身,面對‘侍’立一旁,戰戰兢兢的京兆尹和兩縣縣令說道:“你們聽好了,朕今日任命鍾煉爲京兆少尹,他這個京兆少尹專辦京城治安,餘事一概不過問。”
讓鍾煉專辦京城治安,賦予他更大的權力,本是李茂的提議。當初李茂向李純建議,京城的治安體系太過落後,無法應對突發事件,他建議,在京兆府專設一名少尹,統轄京兆府的五百捕快和一千五百名邏卒,專職掌管長安城內治安,與金吾衛、長安縣、萬年縣和左右龍驤軍分工協作,打造一個立體的治安體系。
此事被視爲是李茂想擴充權力,‘插’手京城事務,而最終不了了之,現在來看李茂是有遠見的。這次李純沒有跟任何人商議,乾綱獨斷,準了這件事。
安撫了重傷後仍堅持上朝的鐘煉,李純轉身對他的京兆尹和長安、萬年縣令說:“你們都去吧,仔細頭上的腦袋,莫要讓人偷偷割了去,有失朝廷的體面。”
衆人驚惶而退,惴惴不安。
劉希光候人退去,宣召李茂和林英進殿,李純面‘色’凝重地對李茂、林英、鍾煉三人說道:“幾個刺客,嚇得滿朝文武不敢上朝,朕馬上就成了孤家寡人。朕把長安城‘交’給你們,別讓朕失望。”
李純‘陰’着臉去了,這件事着實讓他窩火,若揪出刺客,但凡他嘴裡擠出半個“淮”字,他將立即下詔討伐淮西。這個吳少陽他是自己找死。
按照分工,李茂負責清查長安城外、京兆府境內,這個區域以左軍爲主,右軍和京兆府配合,先封鎖各處隘口,重點清查,撒網式搜索,由遠及近,打草驚蛇,把蛇‘逼’進城裡。
鍾煉和林英負責在長安城郭內清查,京兆府負責打草,右軍負責重點監控,一旦蛇跳出來,右軍執行擒拿,京兆府配合。
三人約定,不論人在那處落網,功勞均三三開,平均分配。
長安城的居民再一次見識了京兆府做大事時的邪勁,在狂風暴雨的搜捕中,真正的毒蛇尚未跳出,蛤蟆和螞蚱卻已經是滿天飛了。
因辦事不力,戰戰兢兢的京兆府和長安、萬年兩縣此刻大展神威,全力撲殺這些自己跳出來的害人蟲。鍾煉心無旁騖,目光專注,始終盯着那條能吃人的毒蛇。
右軍在長安城內經營多時,實力異常雄厚,剛剛接替張敬久上任機要處都領的刑牧隆此刻表現尤其積極,爲了證明自己的實力,他決定走一步險棋。
刑牧隆派人給四海會大當家向忠國捎去一句話,意思是四海會若不把人‘交’出來,從此有你無我,反之若把人叫出來,龍驤右軍願做四海會的好朋友,將來互相關照,利益共沾。
四名刺客刺殺武元衡時,長安城的城‘門’尚未開啓,宰相被殺,震動天子,長安城旋即關閉城‘門’,仔細盤查可疑人等,刑牧隆判斷人應該還沒有出城。
若人繼續藏在城裡,以四海會的實力,即便是沒有直接參與藏匿,也難逃干係,刑牧隆此舉既是警告,也意在打草驚蛇,左右龍驤軍現在已經崛起爲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四海會不會爲了所謂的江湖道義而公然站到兩軍的對立面上去,只要他稍有異動,右軍就有機可乘。
但這麼做無疑也是擔着巨大的風險的,與江湖幫派結‘交’,向來是爲官者的禁忌,尤其是像左右龍驤軍這樣手握重權的秘密機構,更是被視爲行爲的禁區,不管是李茂,還是林英不是沒動過與四海會聯手的念頭,但顧慮太過,遲遲未能下決心。
至於鍾煉,他是向來不屑與四海會這樣的幫會組織來往的。
這危險的一步,竟然走出了別樣的效果。四海會的確是和那四個刺客有粘連,但也僅僅只是有粘連。向忠國一番深思熟慮後,叫來三當家李河樓,商議道:“眼下風聲很緊,那幾個人,不能留了,得趕緊送出城去。”
刑牧隆的話是通過中間人帶過來的,李河樓是經手人,他知道這事。李河樓道:“京城諸‘門’及周邊地區都已被封鎖,龍驤兩軍耳目衆多,想把人送出去,不容易啊。”
向忠國道:“把人送到成德進奏院去,請他們把人送走。”
見李河樓有些不理解,向忠國微笑道:“你聽我的,朝廷‘欲’伐淮西,最怕的就是兩線作戰,他們會加倍安撫河北,免得他們在後面扯後‘腿’。人在成德進奏院,萬無一失。”
李河樓笑道:“大當家高見,我這就去辦。”
李河樓親自帶人將四名刺客送到了成德駐上都進奏院,請其代將人送出長安城。四海會和各鎮進奏院都有‘交’情,與河北三鎮中的魏博、成德兩鎮關係頗深,兩家經常互相幫忙,你幫我運送兵器進城,我幫你運幾個嫌犯出城安置,彼此互利互惠。
李河樓只說是四個犯了點事的人,恐怕在京城大搜捕中有所閃失,故而請成德方面幫助把人送出去。成德方面負責接洽的判官王承獻並不疑心,滿口答應下來。
王承獻將四人安置在別館,召來麾下問明瞭‘門’禁情況,得知長安‘門’禁雖比平日森嚴,但對河北三鎮還是一如往常的優待,只會象徵‘性’地查一查,絕對不會刨根究底。
王承獻講此事稟明進奏官,進奏官問:“是否會與刺相的事有關。”
王承獻道:“四海會跟淮西並無多少瓜葛,不應該冒這麼大險幫吳少陽,而且朝廷方面‘欲’對淮西下手,也不可能找咱們的麻煩。”
進奏官點點頭,允准了此事。
這日黃昏時,李茂忽然得到情報說四名刺客此時就藏匿在成德進奏院的別館裡。
李茂大驚,急忙回城,去找林英、鍾煉商議,林英不在,李茂又去找鍾煉,走到半路,李茂忽然大叫一聲:“壞事了。”撥馬直奔成德進奏院而去。
緊趕慢趕到底還是遲了一步,待李茂趕到成德進奏院所在的務本坊,京兆邏卒、龍驤右軍和京兆府、長安、萬年兩縣的捕快幾乎傾巢出動,將成德驛館圍的水泄不通,旁邊看熱鬧的百姓也圍的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