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內室更衣的李氏忽然激動地喚道:“你們兩個在那嘀咕什麼?我在宮裡的兒子已經死了,現在我的重孫兒要殺我的兒子,我怎能答應他?!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讓世人看看他老李家的人究竟是怎樣的蛇蠍心腸。”
二人見老太后動怒,忙趕了回去,卻李氏滿臉怒氣,孟迎春急的手足無措。
李茂不解孟迎春說了什麼讓老夫人這麼激動,忙給她使了個眼色,讓她出去。
孟迎春卻站着不肯動,直到胡裕春發話,這才和胡裕真一起離開。
爲了安撫氣鼓鼓的老夫人,李茂只得把天子密詔拿給她看,李純在密詔上交代李茂即刻將沈太后護送進京,務必萬無一失,務必保守秘密,其餘並無一辭。
李氏怒氣稍解,對胡裕春和李茂說:“趕緊走,我不進宮去做什麼太皇太后,我就要守着兒子們孫子們,平平安安過完這下半輩子。”
二人輪番安慰了李氏,待她的氣消了,這才離開,孟迎春在院中等的正焦急。見二人出來,連忙迎過來,她對胡裕春親,對李茂仍然充滿戒心。
胡裕春道:“你跟娘說了什麼,惹她老人家動了這麼大氣?”
孟迎春哭癟癟道:“我說漏嘴了,我說外面車馬都準備好了,多少人都等着呢。她老人家聽話聽音,察言觀色,就什麼都知道了,然後就大發雷霆,說有人要害她,我……”
胡裕春嘆道:“這事我們一直都瞞着娘呢,你不該跟她提起。”
李茂道:“迎春也不是有心的。”
孟迎春感激地望了眼李茂,對他敵意稍減。
不過她很快就兇巴巴地瞪了李茂一眼,以證明自己並不打算就這麼原諒他了。
她到胡家日子尚短,許多事並不知情,但李氏奇怪的身世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三天前,胡裕真告訴她,老夫人的真實身份是德宗皇帝的生母,德宗朝一直在派人尋找她的下落,找了幾十年,直到順宗皇帝登基,才宣佈其人已死,追認爲太皇太后,本以爲此事已經了結,他們可以安安靜靜過完下半輩子了,卻沒想到忽然間風雲突起,皇帝忽然下詔要接回太皇太后。
孟迎春立即意識到問題的所在——
李家皇室可以數十年如一日地尋找遺落民間的珍珠,卻怎能容忍這顆珍珠蒙塵含垢,尤其是這顆珍珠蒙羞之後,還誕下了一個胡人孽種。
這就意味着除了她乾孃,其他所有可能損及李家皇室聲譽的人和事都將被徹底抹去,抹的乾乾淨淨,了無痕跡。
換句話說她、錢多多、胡裕春和妻兒、胡裕真妻兒,以及胡農豹這些假親戚,吳言重、劉明專、遲龍書這些部曲們,以及一切跟他們有粘連的人,都將徹徹底底地從這個世界上被抹去。
爲了皇家的面子要這麼多人陪葬。
孟迎春感到不寒而慄,感到憤懣無奈。
而更讓她肝膽俱裂的是皇帝派來執行這個任務的竟然會是李茂,那個她正準備託付終身的男人。
如果李茂有這樣的惡毒心機,那他此前對自己說的那些甜言蜜語就都有可能是假的,是哄她的伎倆,是愚弄她的手段。
怪不得傳說中的好色魔頭,遲遲不碰她一根手指頭,原來,他心裡根本就沒有她,他嫌棄她,甚至是厭惡她。
他接近她不是因爲愛她,而只是爲了利用她。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騙她的。
孟迎春眸中毒焰熊熊,胡裕春忙找了個藉口將她和李茂分開。孟迎春先去了老夫人房裡,但很快孟迎春就找了個藉口離開了那,她去側院找胡裕春,得到的消息卻是胡裕春和李茂一起走了。
“說是去刺史府了,怎麼啦,小娘?”
“不要叫我小娘。”孟迎春惡狠狠地瞪了錢多多一眼,後者閉口不言,滿腹委屈。這兩天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這個宅子裡的人緊張萬分,如臨大敵,一幅大難臨頭的架勢,而任憑他怎麼問,都沒人向他透露一分一毫,甚至錢多多發生人們看他的眼神都出現了異樣,那目光分明是把他當成了一個賊,一個不值得信任的異己者。
旁人倒也罷了,更讓他傷心的是一向待他若親人的孟迎春也對他惡聲惡語,把他當賊防,現在連小娘也不讓叫了。
以前叫她小娘,她能偷偷笑上大半天的。
錢多多如此,孟迎春心裡又何嘗好受過,她和錢多多一樣,對眼下的窘境知之不多,只知道提心吊膽,卻不知道提心吊膽的原因在哪,事事都願意提點她的胡裕春,獨獨在這件事上對她守口如瓶,分毫都不向她透露。
除了三天前胡裕真揹着兄長向她透露了一點乾孃的身世,其餘的她什麼都不知道。
“好啦,男子漢大丈夫的,說你一句,就哭鼻子,沒出息。”孟迎春笑了笑,伸出手替他揩去眼角的淚水,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臉皮薄了點,尤其在她面前,話說的稍稍重點就哭,真是拿他沒法子。
見到孟迎春笑,錢多多好受多了,也破涕爲笑。
孟迎春咬了咬嘴脣,對錢多多說:“你跟我出去一趟,做件大事,有膽量嗎?”
“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怕。”
“好樣的,走。”
……
在刺史府的迎賓館裡,胡裕春和兩位從長安來的天使見了面,林楠、朱汾顯然沒想到李茂會把胡裕春帶過來,二人一點準備都沒有,顯得十分尷尬。
支支吾吾應付了一陣,二人藉口要商量一下,一起離開了房間。
李茂也走了出來,林楠皮笑肉不笑地問:“李使君這究竟是什麼意思,還要咱們親自動手處置他嗎?”
李茂道:“密詔上並沒有說要處置他,我豈敢擅做主張,只好帶回來交由二位處置了。若二位沒商量好,我可以再等等。”言罷拂袖而去。
林楠按住朱汾的手,嘿然道:“馬上就要死的人了,你跟他叫什麼勁呢。”
朱汾點點頭,又指了指屋裡,做了個割喉的動作。林楠道:“胡虜的孽種,自然是留不得的,不過也不能蠻幹,我看這髒活還得另覓他人,咱們能不沾手最好不沾。”
朱汾道:“那,那邊的怎麼辦?”
這一回林楠毫不猶豫地做了個割喉的動作,森然說道:“除了老太后,其他人還是死了乾淨。”
李茂從賓館出來,匆匆回後宅,芩娘、蘭兒、齊嫣母子、蘇櫻都已經被送走,後宅空蕩蕩的,黑黢黢的。
李茂書房裡的三位助手曾真、毛大有、蔡文才也已帶着機密文件撤到了城外,現在只有暗格裡還有一樣東西需要處置,這是當初李茂一時疏忽留下的禍根。
雖然天黑,但進自己的書房,李茂還是不用點燈,這個時候,能在暗處儘量不往明處去,暗處才安全,但這個理論也有一個前提,就是他的書房裡沒有埋伏其他人。
剛推開暗室的門,腦後就嗚地響起了一股怪風,李茂哈身一低頭,一根木棍就滑着頭皮飛了過去,險情未過,腳下又有風聲襲來,有人使了一招半生不熟的掃堂腿,原本李茂有十三種躲避的方法,但現在一樣也使不出來,此間太逼狹,他沒有騰挪的空間,於是只能聚力在腳上,迎着來腿踢了過去。
“哎唷”一聲慘叫,侵犯之敵,自食惡果,痛的慘叫了一聲。
與此同時,身後打悶棍的悶棍又到,李茂哈腰向前一撲,順勢一滾,憑着直覺恰好抱住了一個嬌小柔軟的身體,他探臂卡住那人的脖子,厲聲道:“敢動,我擰斷你脖子。”
那人反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竟然絲毫不懼。
李茂倒有些猶豫,壓在他身下的顯然是個女子,功夫一般,出手猶豫,不像是殺手,那會是誰?
李茂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心裡咯噔一驚,他這一愣神的功夫,襠下猛覺劇痛,早捱了那人一記分量十足的挺頂。
李茂的厄運並沒有結束,那根兩次從他頭皮上滑過的悶棍,再次襲來,他哼也沒哼就昏了過去。